如今祝枝山手里沒稿子要寫, 崔燮舍不得撂著他不用, 便跟他商量道:“我守孝時過問了些田畝事,集出一套農書, 過些日子就要刊印出來。不過這些文章寫得有點深, 是咱們讀書人看的, 百姓們恐看不懂、用不上,我想出一套真正力農之人也能看懂的書, 還要枝山幫我。”
祝枝山苦笑道:“我在家時連真正的農事都沒見過, 可謂‘四不勤、五谷不分’,你教我學也得學上幾個月, 如何替崔兄寫農書?”
崔燮嘆一聲:“這些本該是我做的, 只是我的文章是從唐宋古文學來, 過于簡單質樸,百姓們怕不看。枝山才智過人,文筆詼諧,寫出的《年錦衛》兼得江南江北百姓們喜歡, 我才非用你不可。”
他看著祝枝山一臉疑問, 主解釋道:“我印一部二十萬字的農經出來, 幾個百姓能買能看?就是有識過幾個字的買來看了,見這麼一大篇字,看著無趣,隨手也就丟掉了。我是想把這種地的法子畫百姓們看的連環畫本,甚或是說書人的本子,人先肯聽進去, 聽進去之后或許就有按著試行的了。”
他雖然是把這些法子呈給皇上了,也不保障各地就能推行。但如果從民間下手,百姓們先能知道這技,有人興趣、試行了,見著果,往后自然會用下去。而那些看著試用者增產增收的鄉鄰們也會跟風。
祝枝山仍擰著眉問:“那我該如何寫?你要我給你寫畫本的底稿還可以,說話本子我是真從未想過要寫。”
那倒不要,崔家那連鎖“清茶”鋪子里有好多民間藝家,把連環畫給他們,人家自然會改編。
崔燮微笑著說:“我何曾讓枝山為難過?這東西如何寫我已有了想法,你看著添補,總之就是要吸引人就行。”
這些農科知識,哪怕用再好的彩紙彩畫,設計得再,印出來也一樣枯燥。他是打算把自己研究出的栽植手法摻進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故事里,做一套和兒識字圖畫本差不多的農業知識科普畫本。
比如某貧困山民偌大年紀娶不上妻,偶爾在山中捉到幾頭小豬,便用橡子、豆粕、棉粕摻和煮的白菜喂豬,又每天把豬圈打掃得干干凈凈,在圈外灑石灰以消毒。如此科學喂養、防治疫病,到年底養出了二百斤的大豬,幾年下來就了富戶,后來娶妻生子、兒孫滿堂。
比如某山村勤勞能干,在家里編竹籠養,讓糞到竹籠下,又不許外人輕易接近舍,常用石灰水消毒,養便生病。家中因此富貴,兄弟們能讀上書,也嫁給了俊的秀才。
比如某地即將收,卻遇上撲天蓋地的蝗災。新任知縣苦求神仙,有老神仙半夜托夢指點他滅蝗絕之法法。蝗蟲夏日易在沼澤產卵,卵生得淺,冬日則在深地下,地表有一片片坑,翻開土即可掘出滅種。知縣即命人找到蝗蝻滋生之地,燒絕其卵,又與當地百姓共捕共食烤蝗蟲,平息了災荒。首輔因此看中他,把兒嫁給了他……
不等他再比如,祝枝山就攔住了他,擺了擺手說:“這不就是志怪故事嗎?這個我雖沒寫過,看卻看過不,比《年錦衛》容易得多。只不過這樣的話本每年在我們吳州就能出上幾十上百本,恐怕看的人不會那麼多。”
說得好!祝枝山同志已經有了主為他們出版印考慮的主觀能了嘛!
崔燮眼神一亮,站起來拍了拍桌子:“枝山一言警醒我!雖然以枝山之才,再俗氣的文章也能寫得不落窠臼,不過咱們做這些是更多百姓們知道書中所寫的技,那就不妨借一個背景……”
借個時下流行的三國演義、水滸、說岳或是錦衛背景,把這些故事加到名人上不就行了?
故事怎麼編都行,不一定要依他想的,只要能把技實施流程進去就行。若是祝枝山實在不知道怎麼寫科普容,就留段空白給他自己寫,最后修訂一翻就是。
翰林前輩們寫錦衛院本、連環畫腳本時就是這麼合作的,只有祝枝山來時,趕上開新項目,始終是自己一個人做。往后有更多新鮮才子加,他也得跟前輩們一樣,學著按人分出不同劇線,各負責一條或幾條線,再和同事們配合著收整書。
祝枝山想起崔燮那號稱二十萬字的農書,便真心盼著唐寅、都穆、文徵明進京,更盼著王守仁看重的李夢能立刻加進來。
王守仁也不辜負他,沒過兩天便找上李夢,直率地問他:“獻吉兄可知西涯公的弟子,化二十三年狀元崔燮崔和衷?”
當然知道。
李夢打從進朝廷,不,打從化二十三年那場春闈結束,就沒聽見崔燮這個名字。在他以才學驕人的人生中,唯有這位五元出,只在解試時因遇上老師做考,不能拿著個解元的前輩,能讓他覺得自己的文采在對方面前無施用之地。
他是以詩詞文章立世,崔燮卻是出書教這群讀書人的,比都比不到一路上。
而且崔燮文采也不弱于人。那幾篇中試文章確實寫得極漂亮,不似時下的沖淡靡弱,頗有幾分唐代古文大家的質樸慷慨,合他的心意。可惜此人極寫古文,流出來的都是些時文制藝,中試之后更是沉迷于編撰科舉用書,自己只在書中偶爾刊出一兩段答案或是應試經驗之談。
那些書他應弘治五年鄉試時都看過,然后才知道前科鄉試他為何落第了。
他原以為那些什麼名家筆記不過是《京華日抄》《主意》《提綱》之類的文集,書封上那些國子監、翰林名師不過是編書的胡借了人名加上的。他自恃才冠一世,本不屑看別人講的制藝套路,曾有朋友要借他看,他還作詩諷刺了那套書幾句,令朋友憤離去,險些與他斷。
直到后來投在楊一清門下念書,被恩師送了一套《科舉必讀系列》,他才知道了自己的狹隘——那真的就是名師,是朝廷大臣們對經義的解讀。講義之后還附了針對的題目和答案,讓人做題目驗證自己是否真的讀懂了書中容。
那些答案中就有崔燮的文字,一如既往地利落明快、言簡意賅,卻沒有中試文章里那奔騰痛快的氣勢,人不夠滿足。
他有心見崔燮一面,可弘治六年他進京赴考時,這位前輩早就回鄉守孝了,直到如今才回來……
李夢斂起思緒,問王守仁:“伯安這麼問,莫非是有機會我見著這位崔侍講?”
王守仁微微一笑:“不只是見,咱們讀書人在一起,不就得談文章麼?和衷兄在鄉間新作了許多文章,寄給我的《歸田賦》才只是其中極不起眼的一篇。他有幾篇文章實在是足以傳世的名篇,布局新奇、容深,發前人所未有。我讀之再三,斯可謂國士文章矣!”
他說得句句真實,絕不夸張,但跟李夢想象出的絕世佳文岔出了十萬八千里。
李夢讀過《歸田賦》,已覺著思玄而辭舒,有皡皡氣象,更想知道王守仁夸這樣的幾篇文章是什麼樣的。
他中懷著期待,慨然允諾:“只要崔侍講相召,夢必推卻別人,去赴他的約。”說了兩句,又想起幾位與自己在詩文上志向相投的朋友,問道:“可否請邊、王二位賢弟同去?還有李伯徵賢弟,他是西涯公之子,與崔侍講必定相,咱們一道做個文會,暢談詩詞文章,豈不熱鬧?”
他說著說著,仿佛看見王守仁看過來的目中帶上了一憐憫,但那緒就像是他的錯覺,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王守仁角仍含著笑意,應聲答道:“我亦覺著邊、王二位賢弟才學出眾,不過李伯徵實不必請了。和衷兄進京就已到過他家,他們兄弟來往其實切,若請了他,到文會上就不方便咱們說話了。”
他親味過發現父親是寫自己最看的連環畫的作者的覺,不想讓李兆先也會一回了。
而且上李兆先也沒什麼用,崔燮可有原則的很,一家父子只用一人,就跟古代名將挑兵士一樣,絕不會父子俱用。
王守仁跟他定下此約,由他幫忙請邊貢、王九思二人共聚。那兩位才子中邊貢稍,王九思卻倨傲,不是詩文出眾的才子不愿意見。但李夢的才華令他們傾心,兩人都唯他之意是從,再怎麼覺得崔燮略無詩才,不是他們才子之輩,也同意了見面。
但他們同意了,崔燮這邊一時半會兒卻騰不出工夫。
他剛把起復申請遞到吏部,宮里就有侍傳旨,命他復原職,趕回去上班。什麼三天休假,一天也沒有了,弘治天子迫不及待地要見到他,司苑局太監來當面跟他探討一下正在試驗的雜大豆新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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