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無于衷地坐在餐桌前，沒有回應蘇安云的意思，蘇安云見狀笑容依舊，他對人繼續說道：“今天我給唐寧拍了好多照片，阿姨想要看一看嗎？”

　媽媽依舊不說話，餐桌的氣氛像是被凍結了一般。

　唐寧拿起筷子給媽媽夾了一塊魚，“媽媽，你嘗嘗看合不合胃口？”

　媽媽沒有看唐寧，也沒有拿起筷子吃魚，沉著臉坐在這里，讓所有人都覺到了尷尬和冷漠。

　既然媽媽是鬼的話，吃人類的食對媽媽來說應該沒什麼作用，唐寧想到了這一點，他對蘇安云說道：“哥哥，我們要不要給媽媽吃補品呀？”

　這句話一說出來，蘇安云和媽媽都看向了，兩個人的眼神有一種相同的詭異，唐寧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不可以嗎？”唐寧弱弱道，是怕自己說錯話的語氣。

　“當然可以，阿姨確實應該吃一點補品。”蘇安云站起走進了廚房，唐寧并沒有跟上去，他的注意力全在餐桌前的媽媽上。

　媽媽側對著唐寧，的臉沒有轉過來，眼睛卻轉過來盯著唐寧看。

　“媽媽。”唐寧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麼，他突然想到了剛才蘇安云提的話茬，連忙道：“今天哥哥給我拍的照片好看的。”

　唐寧拿出手機，蘇安云把照片發了一份到他的手機上，唐寧選出了幾張自己覺得好看的，放到媽媽的眼前：“媽媽，你看。”

　有了手機屏幕的遮擋，那冰冷的視線終于不再長久停留在唐寧臉上了。

　唐寧選的這張照片的背景是麗的花海，他站在繽紛的花前，頭上停著一只蝴蝶。

　人面無表看著唐寧手機上的照片，唐寧小心翼翼把照片往下劃了一張，媽媽臉上沒有神變化，唐寧覺照片差不多劃到底了，他收起手機，突然想到了什麼，小聲問道：“媽媽，我們要不要來拍一張合照？”

　沒了手機的阻礙，人冷的視線再一次從照片落在了唐寧臉上，冷得像刀割一樣，可唐寧的臉上還能維持著笑意：“我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拍過合照了，媽媽。”

　他的語調的，好像在撒。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唐寧打開了相機，調出自拍模式，他將手機舉在了他和媽媽面前。

　手機屏幕上出現了笑容燦爛的唐寧，還有一張模糊的詭異面容，這張臉上的渾濁眼睛直勾勾盯著唐寧，眼眶里的黑眼球轉到了極致，呈現在鏡頭面前的就是大片布滿的眼白。

　當在這張鬼臉突然出現的剎那，唐寧的笑容凝固了一下，但下一秒他就像什麼都沒看見那樣繼續對著鏡頭高高興興道：“來，媽媽，我們看鏡頭！”

　那長長久久停留在唐寧臉上的冰冷目移了，兩雙眼睛一起直視著手機屏幕。

　“，，——”唐寧還是努力笑著的樣子，雖然他說話時的聲音在不斷的抖，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想哭而抖著：“茄子！”

　照片將這一幕永遠定格。

　“茄子？”蘇安云從廚房走了出來，他笑著道：“我還以為你們想吃茄子。”

　唐寧聞到了腥味，他看到蘇安云將端著盛滿塊的紅湯擺在了媽媽的面前，媽媽依然是冷漠到詭異的態度，蘇安云宣布道：“來，我們吃飯吧，不然菜就要冷了。”

　正在這時，一陣敲門聲從屋外響起，準備筷子的唐寧愣了一下。

　來的人是誰？

　唐寧回過頭，屋外的敲門聲響個不停，唐寧和蘇安云都沒有去開門，而一直保持沉默的媽媽卻站了起來，緩緩朝不斷震的房門走去。

　見到媽媽去開門，唐寧有一點急了，他也跟著站了起來走到媽媽旁，這樣如果媽媽對外面的玩家表現出攻擊意圖他還能攔一下。

　不知道來的人是林蘊、姜眠眠，還是周康？

　伴隨著老舊木門的吱呀聲，那扇門打開了，一道令唐寧意想不到的聲音笑哈哈地響起：“來的早不如來的巧呀，一開門我就聞到了香噴噴的味道，讓我看看你們都做了什麼好吃的！”

　媽媽側過了子，唐寧眼前出現了穿著老頭和大衩的影，只見這位曾經給過唐寧符咒的老道士此刻就大搖大擺站在唐寧的家門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格外自來地取出了唐寧家的客用拖鞋換上。

　什麼？怎麼會是他？

　唐寧擰起眉注視著對方，語氣有些僵的：“你過來干什麼？”

　“嘿嘿，老頭我是過來蹭飯的。”老道士樂呵呵道。

　“不行，我……”唐寧拒絕的話還沒說完，這老頭又說：“你的朋友們他欠了我一頓魚，是他們讓我來你這里。”

　說著老頭也不管唐寧的阻攔，就溜達到了餐桌前。

　坐在椅子上的蘇安云沒有起，也沒有打招呼，冷淡的表現說明他并不歡迎這個道長的到來，可這老頭也不看蘇安云，他將餐桌上的飯菜掃視了一遍，對著糖醋魚大夸特夸：“這魚做得不錯，看得我是食指大口水直流啊——”

　“咦？”老頭的視線落在了盛著塊的紅湯前，“這是誰吃的？”

　“我。”媽媽開口說道。

　半天都沒有說過話的媽媽居然對老道士的話產生了回應，唐寧有些詫異和不解地看向了媽媽。

　一直笑呵呵的老道士聞言抬起了頭，他與媽媽對視了一會兒，搖搖腦袋嘆氣道：“唉，你這又是何苦？”

　這是什麼？

　唐禮有些茫然地發現媽媽和老道士居然聊了起來，只見老道士有些痛心疾首道：“你這樣做對你自己本就沒有好。”

　媽媽冷冰冰回答：“我愿意。”

　“你愿意你也不能這樣！”老道士的聲音高了，聽起來有些生氣。

　“關你什麼事？”媽媽眼神森的盯著老道士。

　“怎麼不關我的事？于于理你都應該早日去投胎，你以為你現在這樣做是對他好嗎？！”老道士高聲呵斥道。

　“你以為我不想？”媽媽的一句反問讓老道士有點愣住了。

　媽媽抬起眼看向了唐寧和蘇安云：“你問問他們吧，那些大道理對著他們講。”

　本以為自己是在圍觀，沒有想到會被突然卷進來的唐寧迷茫地和老道士對視，這老道士先是看了一眼唐寧，又看向蘇安云，他重重地嘆氣：“我想不明白，這對你又有什麼好？”

　蘇安云靜靜地坐著，聽到老道士的話，他冷淡說道：“飯自己打，吃了這一頓，就請離開吧。”

　“我可真是閑吃蘿卜淡心。”老道士自嘲了一句后，居然就真的走向廚房開始盛飯。

　圍觀這三人流的唐寧茫然著這一切，他覺自己是聽了又沒完全聽，聽得一知半解。

　蘇安云和老道士肯定是之前就認識，之前蘇安云就把唐寧引到菜市上，讓唐寧到了這位老道士。

　只不過讓唐寧沒想到的是媽媽看起來也和老道士認識，看老道士和媽媽談話爹架勢，應該不是第一次勸媽媽早日投胎了。

　而媽媽剛剛說“你以為我不想”難道是已經有了想要離開的念頭，只是被唐寧和蘇安云攔著嗎？

　想到這里，唐寧的心就驟然一空，他下意識去看媽媽，媽媽在這個時候已經拿起筷子吃了起來，并沒有去那碗紅湯，而是夾了一下唐寧做的魚。

　這一邊的老道士也盛好了飯，他挑了個靠近媽媽的位置坐下，和媽媽一起去夾糖醋魚，挑選的位置都差不多，媽媽看到了有些不爽地看了老道士一眼，老道士笑瞇瞇道：“這魚給了你，你又沒有口福，不如讓我來嘗嘗。”

　說著老道士夾走了這塊外焦里的魚，還不忘蘸了蘸醬，就著白米飯滋滋下肚，細嚼慢咽之后，老道士豎起大拇指高聲贊道：“好！”

　做這條魚的唐寧沒有對老道士的夸獎有什麼反應，他只是想著老道士剛才說的那句“你沒有口福”，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

　媽媽嘗不出魚的味道嗎？

　怎麼可能？唐寧還記得他第一次做魚給媽媽吃的時候，媽媽吃得很認真，還夸他做得好吃......

　唐寧怔怔地去看著媽媽，之前一直都直勾勾盯著他看的媽媽現在卻沒有再做出那番嚇人的姿態，回到了唐寧所知的那個媽媽形象，安安靜靜低頭吃著魚，也許是不想再偽裝，連魚刺也沒有吐過，連著魚骨頭和直接咽下。

　“小寧？”蘇安云替唐寧夾菜，他關切道：“先吃飯吧。”

　唐寧這才端起碗筷，只是他吃飯的時候總想著剛才老道士說的話，老道士說，媽媽沒有口福，媽媽沒反對，老道士還說這樣做對蘇安云沒有好，蘇安云也沒有反對，他們在說的到底是什麼事？僅僅只是要讓媽媽去投胎嗎？那個塊又是什麼東西？

　有太多的疑問浮現在唐寧的腦海中，唐寧想得太投，他一不小心就被魚刺卡住，唐寧捂住嚨咳嗽了起來，臉漲得通紅，眼睛漫上了生理的淚水，在這一刻，餐桌上面三道視線都齊刷刷朝唐寧了過來，唐寧看到了蘇安云擔憂的眼神，老道士隨意的打量，還有媽媽那……雖然冰冷卻藏不住關切的目。

　唐寧的嚨下滾了一下，把魚刺咽了下去，他的眼睛還是呆呆地看著媽媽，媽媽像意識到了什麼一樣迅速收回了視線，似乎本就不關心唐寧發生了什麼，只是低頭夾菜吃飯。

　“小寧不要吃魚尾，那一邊那里刺比較多。”蘇安云剛說完，老道士立刻拿出筷子夾斷了魚尾，放到自己的碗里：“嘿嘿，老頭我皮糙厚，本不怕被魚刺卡住。”

　他像個老小孩一樣去看媽媽，媽媽這一次沒再和老道士爭搶什麼，低著頭只吃白米飯。

　唐寧還是去看媽媽，他回憶起剛才去房間媽媽吃飯的過程，媽媽坐著不，找不到頭的樣子很詭異，和媽媽拍照的時候，媽媽的樣子同樣嚇人，可其實也只是外表看起來嚇人，除此之外，媽媽并沒有對他造任何傷害。

　甚至連嚇人，也其實沒有用太過激的手段。

　所以媽媽剛才那樣是在故意嚇他嗎？

　人低頭將飯吃完就起回到房間，唐寧也心不在焉地吃完了飯，這頓飯吃得最認真的只有那位老道士，在蘇安云起收拾碗筷時，老道士了肚子有些不舍地起來，不需要蘇安云說什麼，他就自覺地走了出去，等蘇安云進廚房后，站在門口的老道士朝唐寧招了招手，示意唐寧跟著他出去。

　如果是這之前，唐寧肯定不會跟著出去，因為他總覺得老道士過來就是要消滅媽媽的，可在媽媽今天和老道士談過后，唐寧才發現老道士和媽媽的關系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水火不容，再加上老道士看起來知道很多關于他家的東西，唐寧想要去問清楚。

　唐寧和老道士一起走出了房門，老道士他就像一位普通的吃撐了的老人，他一邊慢悠悠走路，一邊慢吞吞道：“小友啊，想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你為什麼想見我？”唐寧問道。

　“當然是想嘗一嘗小友做的魚了。”老道士在唐寧不信任的目中又悠悠補充道：“順便再講一些小友不喜歡的臭道理。”

　“就像吃魚一樣，最好吃的魚永遠不是這一條，不要執迷于一時啊，不然被魚刺卡死了該怎麼辦？”老道士停下腳步，蒼老的眼睛看向唐寧，這雙眼睛沒有一般老人的渾濁，就像學過戲曲的人那樣明亮。

　“讓令堂離開，對你們都好。”老道士語重心長道：“人鬼殊途，你與鬼長久相，不得長久啊……”

　唐寧想這確實是一些臭道理，比起上一次在菜市場的沉默，唐寧這一次可以斬釘截鐵拒絕道：“我不會離開，不論是人是鬼，不論我能不能長久地活著。”

　這是唐寧慎重考慮了幾天，最終做出的決定。

　他一直是一個彷徨又懦弱的人，從來都沒有堅定地選擇過什麼，也沒有什麼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有在的地方才是我真正的家。”

　唐寧緩緩抬起眼，那雙眼睛第一次真正堅定了起來。

　老道士凝視著唐寧，半晌，他嘆息道：“果然是母子，你和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像。”

　唐寧沒有說話。

　這老道士輕聲問道：“即使是令堂強行留在這個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承著巨大的痛苦，你也要留住嗎？”

　漂亮的眸子緩緩睜大，唐寧不可置信地盯著老道士，“......什麼意思？”

　“本該離去的人留在不該留的地方，為天道所不容，無時無刻無不承著煉獄般的煎熬。”老道士緩緩道，那雙見過世間太多苦難的眼在看到此刻唐寧的表時，還是出現了一不忍，“你......還想留嗎？”

　唐寧的表一片空白。

　他的大腦也跟著一片空白。

　在這茫然不知所措的空白中，他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捧著話書的媽媽坐在他的床邊，為他念著小人魚的故事。

　看抗戰片的媽媽不僅不喜歡看苦劇，也不喜歡這種經典的話，在讀到小人魚為了上岸見王子，用自己的歌換取行走能力，從此每一步都像行走在刀尖上時，對懵懵懂懂的唐寧道：“千萬不要向這種人學知道嗎？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每一天都活得這麼苦，別人還不知道失去了什麼。”

　心臟好像被什麼東西用力攥，疼得唐寧快要呼吸不過來，他捂住口，那空白的神被無窮無盡的痛苦取代。

　他第一次為一個話故事如此痛苦。

　一個關于母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