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傻子長生要當爹了,村裡人茶餘飯後又多了個聊天兒的話題。
正經點兒的是說這傻子的孩子不知是不是也是傻子。有人說不會,長生爹娘除了命薄無福,活著的時候也都是好端端的尋常人,還有長生他爺爺,當年更是村裡一等一的人,憑白生出個傻子來就算是稀奇的了,總不能他老霍家自長生這輩兒起世世代代都傻下去吧。也有人說保不齊,即便生下來不是個傻子,只讓長生這傻爹一帶,沒準兒就變傻了,趕明兒傻爺兒倆一塊兒往大樹底下一坐,比著齊的發呆天兒,也怪有意思的。
不正經的是說別看人家長生日裡呆呆傻傻的,晚上倒也知道往媳婦兒上爬,還真讓他弄出個孩子來。又有人嬉笑說不定是誰往誰上爬呢,長生傻是傻,那板兒可一點不差,日裡跟這麼個漢子睡一被窩兒,再臉皮兒薄的大閨也得不住撲上去。眾人聽了哈哈一笑,熱烈地討論起人家小夫妻的房事來。
有時趕巧長生在旁邊走過,眾人便招呼著逗他:
“長生,你媳婦兒咋樣了?有幾個月了?”
“長生,幹嘛去啊?媳婦兒懷娃子了怎麼不在旁邊兒守著?”
“長生,你媳婦兒懷的男娃娃啊?”
對於這些長生照例是沒聽到似的一概不理,但若是有人在他旁邊喊“長生,要當爹了啊?”他眼睛會忽然一亮,就好像是天外來音傳到他耳朵裡把他敲醒了似的,也不看問話的人,只彎著角自語道:“嗯,長生要當爹了。”
只這麼簡單的一句卻讓村裡人都驚詫得很,因長生自小兒在這村子長大,除了他認識的那麼幾個人,是從來不應人家的話的。傻子開口說話了,村裡人全都新鮮得很,每日裡會有好多人或玩笑或好奇地衝長生喊:“長生,要當爹了啊?”
於是,長生每天要對自己應上好多遍:“嗯,長生要當爹了。”
另一邊,荷花有孕的消息,讓還沒從杏花一事上緩過勁兒來的李家終於見了亮,一家上下都跟著高興。因知霍家山上那片地沒收得什麼,荷花爹還讓大寶扛了糧食過來,說是荷花肚子裡的也是他李家的脈,怕他們養不起給死了。
荷花知他爹的子不覺什麼,只怕四聽了不高興。四倒也沒那麼心窄,近半年來更是比從前開朗了許多。可心裡不介意,上卻也沒饒人,只笑說一個村子住了這麼多年,誰是什麼樣的人還能不知道,你爹他就圖個上痛快,我一個要抱重孫子的人了,不跟他一個抱孫子的小輩兒計較。
至於荷花娘,那就更是歡喜了。因桃花嫁得遠,有孕之時不方便時常在旁守著,如今荷花就在眼皮子底下住著,可是把忙壞了,一日裡至要往荷花家跑三趟,要麼是送個東西,要麼是叮囑句話,有時前腳才走,沒盞茶的功夫又回來了。
這日又想起個事兒來,來了荷花家問有啥想吃的,說是家裡才賣了些糧食,爹手裡攥了錢了,這會兒只管說,不管酸甜苦辣爹沒有不給買的。
荷花道:“倒也沒什麼特別想吃的,總說什麼酸兒辣的,可我這會兒也不想吃酸,也不想吃辣,也不知是姑娘還是小子……娘,您說這酸兒辣的話可準不?”
荷花娘似被打開了話匣子,眼睛一亮道:“準,這老話兒怎能不準了?我記得我懷你那會兒,雖說也不是特想吃辣的,可這酸的東西卻一點兒吃不得,吃點兒就吐。偏生你就信這酸兒辣的話,說是當初懷孩子的時候家裡窮苦,什麼好吃好喝的都沒有,日裡只摘山上半生不的酸棗子吃,結果生了仨全是兒子。這麼著,就非讓你爹上山給我摘山棗吃,還必須是全青酸牙的那種,你爹這個大孝順兒子忒聽話,摘了這一大簸籮棗子,愣是一點兒紅都沒有,全是青的……說吃了,看一眼我就差點兒吐了……”
荷花道:“我那麼厲害,說讓您吃,您敢不吃啊?”
荷花娘道:“自然是不敢,全吃了,一個沒剩。”
荷花瞪大了眼,才為娘心疼,便見娘噗嗤笑了,只道:“不過不是我吃的,全讓你爹給吃了。”
荷花一怔,荷花娘笑道:“你爹看我那樣兒怪可憐的,就背著你自個兒把那大笸籮酸棗子都吃了,吃了好幾天呢,到最後臉兒都綠了……你還當是我吃,打發你爹再去摘,可把你爹嚇得,這麼多年沒見過他那個慫樣兒……”荷花娘說完咯咯笑了。
荷花聽了有些吃驚,愣了愣,也抿著笑了,道:“敢我爹也會疼人。”
荷花娘回憶著年輕時的往事臉上也添了幾分彩,聽荷花這麼說又一瞪眼,道:“哪兒啊,就那兩年,新娶了媳婦兒可不得讓著些?後來我懷大寶的時候,咱家日子也算是好了,可我什麼也不想吃,單想當年那一大笸籮的青棗子……”
“那讓我爹給你摘去唄。”荷花嬉笑道。
荷花娘哼了一聲,道:“那會兒已是老夫老妻了,哪兒還使得他,我只跟他說說想吃酸棗子,他就說我沒事風擺忙,我說你還記得當年懷老大時你替我吃青棗子的事兒嗎?你猜他怎麼說的?”
“怎麼說?”
荷花娘道:“他說:‘那玩意兒酸了吧唧的能往裡放?你是王母娘娘啊,我憑啥替你這罪!’”
荷花聽娘學著爹的語氣神態,被逗得哈哈直笑。荷花娘嘆了口氣,也跟著搖頭笑了。
當天晚上,荷花躺在被窩兒靜靜地著長生,他已經閉了眼瞇了半天,大概快睡著了,荷花看了一會兒,調皮地彎了彎角,小聲道:“長生,我想吃山棗兒……”
長生迷迷瞪瞪的睜了眼,轉過頭來著:“嗯?”
荷花撒重複道:“我想吃山棗兒了。”
長生了眼,掀了被子爬起來。
荷花拽了他道:“幹嘛去?”
長生愣愣地道:“摘棗子。”
荷花抿一笑,又把他拽進被窩兒裡躺下,往他上蹭了蹭道:“我不要你現在去,我要你十年以後去。”
“啊?”長生沒聽明白。
荷花也不解釋,只道:“你記住我這話就得了,等咱這娃子十歲的時候,我要你上山給我摘山棗吃……不只是十歲,他二十歲,三十歲的時候也要摘……四十歲嘛……那會兒你就是老頭子了,再讓你爬樹上摘棗好像是欺負你了……算了,就到三十歲吧……咱這娃子十歲,二十歲,三十歲的時候,你都要給我摘山棗吃……記得不?”
長生在腦子裡認真記下荷花說的每一個字,然後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記住了。”
隨著荷花的肚子一日日長起來,天也一日冷似一日。四的病原說是夏天的時候就該回去請周夫子的爺爺給看的,只先是遇了長生走丟,後來荷花娘家又出了事兒,再然後就是荷花有孕,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冬天。待大事小的都過去了,周夫子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跟荷花長了口,請一塊兒去勸勸四。
四原是不願去的,只想荷花現在越來越不方便,只怕長生照顧不好,再者,眼瞅著就要過年了,去年這年就沒在家過,今年荷花肚子裡有了娃子,就更想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團圓在一塊兒了。周夫子和荷花苦口婆心的規勸了好幾日,說是把子徹底養好了,往後想一塊兒過多年都是有的。
這一回長生卻沒像上一次似的藏鞋不讓走,反是拍著脯子保證一定好好照顧荷花,等回來抱重孫子。四眼瞅著長生有點兒要當爹的樣兒了,欣的同時也安了些心,私下裡又去找了荷花娘,拜託多費些心幫忙照看,這才趕在下雪之前和周夫子回了老家。
四走後沒幾日便下了一場大雪,天兒一下子冷了下來,荷花和長生像村裡人一樣,都是日窩在裡家不出門只等年關。只還沒進臘月,荷花娘家卻又出了事兒,卻是大寶一紙休書,把胖丫兒給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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