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枝的聲音并不大， 一字一句吐出來近乎輕聲細氣，但卻覺得好似耗盡了全的力氣，甚至險些跌坐在地上， 還是謝君知一把扶住了，這才堪堪站穩。

虞兮枝還在想， 自己不過說了幾個字，怎麼會有這種近乎力的虛弱？

疑問尚未出口， 天卻倏而轉暗。

雷劫已過，妖域雖然沒有所謂天，但如此霾散去后， 自然也有薄散落， 而海濤嶙嶙，再給這薄鍍上一層搖擺影子，便仿若樹影婆娑。

而現在， 婆娑遇霾，海濤重暗， 空中竟然好似又有轟鳴重新聚集。

劫雷是金紫，此刻空中涌的， 卻竟然是仿若盛怒的深紅！

虞兮枝有些駭然地看著高空之中， 心中電石火間， 卻也有些了然和怔忡。

自己方才所說的那句話雖然簡單，不過寥寥數語，卻是事實。

既然是事實，便是自己窺伺天機，再道破了天機。

大陸真的被折疊了起來。

妖域與人間界本在同一個平面上， 便仿若一張平整的紙，可突然有一天， 某種力量生生地將這張紙彎曲，再對折了兩半，從而割裂出了人間界與妖域。

所覺不可思議，甚至不可理喻之事，竟然便是這個世界的真實。

窺伺天機都會多多遭到反噬，想來此時還毫發無損，當是那萬妖朝拜而來的威替將反噬生生擋了下來。

至于道破，后果自然比只看不說要嚴重許多。

虞兮枝剛剛渡劫逍遙游，又強出神識，窺得天機，氣息本就有些不穩，可便是如此，又哪里有任憑那雷劈在自己上的道理？

“天機就在那里，你卻不準人看，不準人說，真是好生霸道。”虞兮枝嗤笑一聲，提起一口氣，竟是想要提劍再迎。

謝君知卻按住了。

他終于從礁石上站了起來，再向著虞兮枝出一只手。

虞兮枝微微一愣，就要抬手去取自己的十里孤林發簪。

“可能借你的劍一用？”謝君知看著天，卻顯然已經覺察到了的作。

他的劍在虞兮枝發間，既然是給了，便算是的，所以他要用劍時，便問來借一劍。

虞兮枝頓住作，抿一笑，煙霄本就還未歸鞘，就這樣倒轉劍柄，放進了謝君知手里。

謝君知卻沒有僅僅抓住劍，而是順勢連帶著握住了的手。

“你道破天意，天自然想要罰你。”謝君知看著那雷，眼中卻沒有一懼：“所以我們來會一會這雷。”

要看這天地是如何的，從來都不是虞兮枝一個人，而是他們兩個人。

所以要戰這天這地，自然也當是“我們”。

虞兮枝嫣然一笑：“好。”

劍是的劍，握在手里，也握在謝君知手里。

于是的劍意混著謝君知的劍氣，一并沖天而起！

世間再多一位逍遙游，謝君知這位已經真正通天的逍遙游所能夠調用的天地靈氣自然被變，可這一劍，本就是兩位逍遙游一并出手，提劍斬之！

才堪堪起的萬妖甚至不敢直視那樣璀璨暴戾的劍，深深俯首，銀蛇環繞四周，早就匍匐下了頭顱，就連同樣已經逍遙游的橘二都忍不住心生了些驚意，有些維持不住這樣小貓咪的形態，本能地想要顯出原型，來與這樣足以威脅到自己命的一劍相抗衡。

渡劫時的雷劫更多的則是一種考驗，便是撼，也不過海浪飄搖，黑云城。

而此時此刻，天道暴怒之下的雷劫，便是純然的懲罰。

赤紅的雷如鞭如戒，從天空落下之時，天地轟然，天海甚至都已經被這樣的雷徹底炸開，掀起如海嘯般的真正驚濤巨浪。

劍直深紅的雷之中，在對撞的剎那，天地變，再迸裂出過分刺目的澤。

劍最盛時，謝君知的眉眼被這樣雪亮至極的劍照亮，再映他的眼瞳之中，于是他的目也好似帶了如此這般的劍意。

劍氣靈氣如此倒卷而出，消耗自然極大，而他因虞兮枝也逍遙游，眉目之間本有一抹倦倦，但說這話時，他卻一掃方才的些許疲態，臉上反而竟然有了一抹帶著些許瘋意的笑容：“這樣的雷，或許我們還要斬許多道。”

雷音鳴鳴，好似要將世間的一切聲音都掩去，他的聲音卻清晰地傳了虞兮枝的耳中。

“那便斬。”虞兮枝眉眼鋒利：“天地要捂住我的，我偏要天下都知道！”

若是一個逍遙游難以斬落這樣的雷，那麼兩個呢？

如果兩個不夠，三個呢？

這世間無論人間界還是妖域、無論是修士還是妖族的所有逍遙游都在這里了，難道真的還攔不住一雷？

赤紅的驚雷被劍斬斷，似有些不甘心，然而天道之罰，又哪里有罰兩次的道理，既然被斬斷，便是真的碎裂開來。

劍雷消散，竟好似有了深不見底的淵，海水倒灌而，將那片切口重新填補，浪濤翻涌，天海依然是那片天，那片海，就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持劍的兩人周劍氣兀自繚繞，便是立于海中，卻滴水不沾，顯然便是妖靈海也要為這樣縱橫天地的劍意避讓。

虞兮枝有些疲憊，謝君知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就算已經逍遙游，撼天道之怒，某種程度上來說，早已非人力可為。

但他們卻已經斬落了一次。

既然有第一次，當然會還有第二次。

兩人的頭發都有些微，但如此對視一眼，兩個人卻同時出了些暢快的笑意來。

所謂劍修，當然想要出劍，否則要這劍，又有何用。

謝君知早已通天，以往雖然也不是沒有出過劍，但他境界太高，除了當時千里之外平山的那一劍尚可稱快意之外，其余的時候，出劍總要收著端著。

如今終于暢快淋漓地出了一劍，再以天道之怒來磨自己的劍，當然暢快。

“神好似還不太夠。”虞兮枝抖了抖煙霄劍尖，再看向謝君知：“我要通天。”

天道不容世間有兩名通天，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可若是通天，本就已經有些不適的謝君知，恐怕被的覺會更盛，眉宇間自然也有憂。

謝君知卻抬手將眉間的擔憂平，再在上面落下一吻：“你自然要通天，否則我一人在此，也十分無趣。更何況，若你不通天，我們要如何出天道來？”

兩人說話之時，已經回到妖域地面，橘二剛剛直起便聽到了這麼一句，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心道幾個意思？

它橘二已經在神境卡了這麼多年，不去通天都是給你謝君知面子，怎麼一眨眼你就忘了我橘二為你做出的犧牲了嗎！

橘二氣得哼哼，哼哼兩聲又重新趴了回去。

算了，要通天還得與天戰，方才那雷它可是看清楚了，不得會把它橘二的劈焦一坨，不，不。

不通天就不通天吧，通天有什麼好，哼！

說要通天，可從神到通天，中間還隔著一個萬劫，一個雷劫凌厲到讓謝臥嵐都徹底隕落的萬劫境。

虞兮枝盤膝而坐，消耗甚巨，還好謝君知有靈石，的芥子袋里也裝滿了靈石妖丹。

然而所有這些靈石妖丹都耗盡，也不過剛剛讓虞兮枝消耗殆盡的靈氣重新盈滿，總不能殺盡這妖獄的妖族，再取其妖丹來修煉。

緩緩睜開眼，不免有些苦惱。

難道要再穿過一次妖靈海，回人間界去修煉？

否則總不能真的在小木屋里……一直到通天吧？

如此微微蹙眉想著，的目落在了一旁用手百無聊賴地玩著橘二尾的謝君知上。

他坐在低一些的地方，微微趴在礁石上，似是毫不在意自己的白沾染塵土，整個人都像是十分放松的樣子。

最關鍵的是，分明出那一劍時，謝君知的靈氣也消耗了五六，可他將所有的靈石都予自己用了，定補靈完畢，謝君知竟然也恢復到了全盛期的樣子。

似是注意到目里的疑，謝君知轉過頭來看，又指了指天：“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虞兮枝一愣：“什麼？”

“我是謝家人，此間妖靈氣我自可直接引氣。”謝君知微微一笑：“你也一樣。”

那時橘二抓傷虞兮枝，的傷口里又滲了他的，他的世間僅有，如此特殊，對于尋常人來說，卻是劇毒，唯有以毒攻毒，于每月朔月之時飲才可保得命。

所以此后的每個朔月，都要去往那千崖峰下的孤林之中，而后來，不必再去，因為已經在孤林。

這本是他們相識的開端，又怎可能忘記。

但偏偏真的將這其中的關鍵忘了。

喝了他那麼多，所以藏橘二的妖靈氣也無損于修為，大宗師時迫不得已而解封印，再用那妖靈氣一舉破境。

那時可以，此時此刻，自然也可以。

想通此事后，再看那高天之上的妖靈海，只覺得妖域實則極妙，妖靈海高懸于天，便宛如靈脈時刻可見，隨時可取，只等有能力者來取，也難怪許多妖族不過大妖王，便已經迫不及待那妖靈海中。

原來海也并非只是要去往人間界，而是要在那靈脈之中翻滾錘煉。

于是起，再看向謝君知，后者卻好似知道要做什麼，要說什麼，慢慢搖了搖頭：“這次我便不陪你去了，我在這里等你。”

他可以陪戰天劫，斬天雷，可要過萬劫再通天，終究還是要自己來。

有風吹起虞兮枝的袂，黑發飄飛，發髻上卻工工整整地簪著一片十里孤林。

“你不能去，那小知知呢？”虞兮枝突然問道。

“海里浪深，紙符人遇水則化，自然不能陪你。”謝君知卻道：“更何況，我都不能陪你，憑什麼小知知可以？”

虞兮枝瞠目結舌，心道無論是大知知還是小知知，終歸不都是你謝君知的化嗎？你不能去也就罷了，怎麼轉手還要吃起小知知的醋了？

也不過突然興起才有此問，卻不料謝君知竟然如此稚，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可前去那妖靈海中是為修煉，謝君知坐在這里等自己恐怕才是真的無聊，雖然一人枯坐千崖峰二十來年的謝君知可能真的不怎麼在意等待，但卻到底不想要他無聊。

所以將煙霄連著劍匣一并放在了他的邊。

“你不給我小知知，我也不給你小枝枝。”哼了一聲，再重新放了聲音：“但我有你的十里孤林，你有我的煙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