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冬臘月,過封塵著歲月痕跡的玻璃窗,灑在灶臺前的姑娘上。半蹲著子,邊添柴邊拉風匣,大鍋里的鰱魚就著燒紅的爐火,浸在味的湯里,沿著鍋邊的濃湯咕嘟咕嘟的翻著花。
蘇妍拿起鍋蓋,看魚燉的差不多了,將幾火辣辣的小辣椒扔進去,又切了幾段翠綠的香菜,往魚上一撒,純粹的紅與綠砸進大鐵鍋里,視覺直白、淳樸、帶著一香濃的味道直往秦屹鼻子里鉆。
滿廚房都是魚鮮味,秦屹在一旁歪叼著煙卷看,問:
“好了?”
回:“快了。”
蘇妍將鍋蓋立在灶臺靠著墻,手里的鍋鏟順著鍋底挪魚,重新蓋上后,說:“再燜幾分鐘就出鍋。”
秦屹嗯一聲。
他坐在板凳上,板凳矮,他一條曲著,手臂搭在膝蓋,一條直,腳尖就在屁后面,他欠嗖嗖的用腳尖,蘇妍回頭,嗔的瞪他眼,“別鬧。”
“呵……”他低低的笑,咬著煙對勾勾手指。
“干嘛?”問。
“嘖,”秦屹皺眉,又勾勾手指。
蘇妍看眼東屋的門,里面電視正放著熱鬧的地方臺節目,蘇振生和麗君看得津津有味。
說:“魚快好了。”
他眼睛瞇起來,“過來。”
“……”好吧。
蘇妍放下鍋鏟,蹲著挪過去。
秦屹垂眸,蹲在他中間,手起下一提,被熱氣騰得紅潤的小臉帶著水汽的澤,臉上細細的絨都淥上一層小水霧,看著新鮮、細,像足了一條剛從冰窟窿里打上來的魚。
他咬著煙,煙頭的白霧熏得他眼瞇著,“你說現在要是舊社會,你媽能多個大洋把你賣給我?”
蘇妍皺眉噘,眼神慍怒。
被他剛過煙的手輕,緩而慢的,看著他的眼睛,聽他說:“舊社會的話,二十個大洋買你足夠了。”
蘇妍他腰,秦屹沒躲,他清黑的眸子里,藏著看不懂的,也掛著昭然若揭著笑意。
“不過就我這樣的人,在舊社會也是土匪,還能跟你媽買?”他勾下,“早把你搶了。”
“什麼跟什麼,”過來就說這?搞不懂。
蘇妍推他下,又蹲著往回挪,秦屹照著蘇妍屁就拍了下,“今晚老子就把你搶了。”
蘇妍被拍得輕晃,為了逗他,還故意用手撣撣屁上的灰,后人戲謔一聲,“給你能耐的,今晚還跟你搶炕頭。”
秦屹眼一抬,眼瞅著臉頰紅到耳,狠口煙后,兩指著煙,手一翻,順勢彈進爐膛里,煙頭化爐火中的火種。
“爸、媽,吃飯了。”又喊院子里的蘇勵,“小勵,別玩了,吃飯。”
手機充滿電,蘇勵就拿著手機開始照相玩,炕頭、炕柜、火盆、笤帚,院子里的鴨鵝狗,窗臺上的積雪冰凌,墻里的石磨耙子,還有蘇妍和秦屹,蘇振生和麗君,總之能拍的,他都拍,一部智能手機愣是被蘇勵玩了相機。
聽到蘇妍喊他,蘇勵小跑著回來,推開門,里哈著一團白氣,“姐,我剛才照窩,給它們嚇得滿窩跑。”
秦屹一聽,這小舅子,有點意思。
蘇妍對蘇勵做了個噓的作,小聲趴他耳邊說:“別讓媽聽到,非揍你不可。”
“咋了?”蘇勵歪著頭看。
“那些都是蛋,嚇著了就不下蛋了。”
蘇勵肩膀一,跟踩了雷區一樣,“千萬別跟媽說。”原本還要去東屋,結果掉頭就往西屋跑了。
秦屹手里端著炕桌,“我要是早遇你五年,我小舅子是不是還尿炕呢?”
蘇妍抿著笑,秦屹挑眉,“看來真羅。”
“別提這茬。”
“我偏不,今晚我就逗他。”
“別。”蘇妍笑,“你提了,他可就不站你一邊了。”
秦屹哼哼兩聲,“要不也沒站我這邊啊,知道聽你的。”
“反正你就別逗他。”蘇妍推秦屹腰,“快放桌子。”
秦屹被支走,蘇妍盛好魚,端上桌,又七七八八的端上去好幾盤,家常小菜,有東北的豆瓣醬,特別好吃,還有自家做的蘿卜條咸菜,最后掀開飯鍋蓋,里面是赤紅的小豆飯,米香味撲鼻,聞著就饞了。
蘇振生坐在炕里,麗君在左手邊,秦屹與蘇勵挨著坐在右手邊,蘇妍欠著半邊屁坐在炕沿,五雙筷子在炕桌上忙活,瞅著就熱鬧。
“陪我喝點。”蘇振生端起酒壺,要給秦屹倒,秦屹說:“我酒量不行,怕喝醉了。”
蘇振生喊蘇妍,“小妍,給秦屹拿酒盅。”
蘇妍放下筷子,去箱柜里取了個酒盅過來,往秦屹手里一放,對面麗君用眼睛瞄著秦屹的杯子,看著蘇振生給他倒滿,在一旁哎了聲,“不告訴你酒量不行,還給倒那麼多。”
秦屹明明是笑著,可眼睛里一點笑意都沒有,“阿姨,叔高興,我陪著喝點。”
麗君對他淡笑下,“不能喝別逞強,你叔這酒六十度的,上頭。”
“來,跟叔下。”
秦屹照做,雙手托杯,以晚輩的態度用杯口他杯底,小酒盅發出清脆的聲響。
蘇振生說:“第一次來叔家,有什麼不周道的,不習慣的,”
“你這話說的,哪不周道,哪不習慣了,像誰難為他了。”麗君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搞得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就僵了。
“……”蘇妍端著碗,愣了幾秒。
蘇振生舉著酒杯,臉掛不住,可杯子舉著,他話就噎在嚨里,上不去下不來的。
蘇勵只顧著低頭吃飯,沒看懂大人間的不對勁。
剩下秦屹,他眸淡泊,角噙著云淡風輕的弧度,似笑非笑,不疾不徐的說:“阿姨這話沒病,叔你這麼說,不就是拿我當外人了嘛,咱不提那些,能坐在一張桌上吃飯,就是緣分,況且我和蘇妍以后還要常回來看你們,不都說,百善孝為先嘛,叔,這杯酒我就敬您和我姨福壽綿長活百歲,康健行如風。”
話落杯起,小酒盅里滴酒不剩。
麗君端著碗,聽著喜慶的祝福,冰封的臉上出一笑,“還會說的。”
蘇振生也笑了,“好。”他也端起酒杯干了。
蘇妍看看秦屹輕而易舉的將氣氛又圓回來,放進里的飯瞬間有了滋味。
秦屹拿起酒壺,給蘇振生倒上,后者也讓他滿上。倆人酒盅再次填滿,秦屹用公筷給兩位長輩夾了魚,麗君眼神睇眼秦屹,“會來事的。”
秦屹淡笑,“孝敬您,應該的。”
蘇妍給旁的蘇勵夾魚,“小勵,吃魚。”
之后,飯桌上的氣氛越來越和氣,麗君雖比之前的臉收斂些,但蘇妍還是能到心里對秦屹的不滿和嫌棄。
吃過飯,蘇振生披著棉襖去村上的小商店里跟人打撲克,麗君也被街坊去打麻將,臨走前囑咐蘇妍把家里的床單被罩洗了,因為快過年了。
家里只剩下姐弟倆和秦屹,蘇妍在廚房洗碗,秦屹跟蘇勵去院里堆雪人。
一門之隔,蘇妍聽著院子里偶爾出發的笑聲,也跟著笑笑。沒多會兒功夫,倆人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口。洗完碗,蘇妍把屋里屋外都收拾遍,便去拆兩屋的被罩床單,棉被也拿到院子里,趁著現在太足曬曬。
等秦屹和蘇勵玩完回來,蘇妍端著一盆洗好的被罩在院子里搭,晾繩高于蘇妍頭頂,從秦屹的角度,正好看到踮起的腳尖,窈窕的影子,還有凍得通紅的手在抻床單。
秦屹擰眉走過去,握住手一合,給蘇妍嚇一跳,“你干嘛?”
“……”秦屹臉很冷,跟這氣溫差不多,他將襟起來,將人的手直接進自己懷里,蘇妍怕蘇勵看到,只往回掙,被秦屹一眼瞪老實了。
他盯著眼睛,按著纖細的手腕,語氣雖冷,但話暖心。
“老子帶你回來,不是當保姆的。”
蘇妍看著他,臉被風吹得刺痛,手被膛暖的舒心。
蘇勵昂著頭,看看他、又看看,“姐,哥。”
倆人同時垂眸看他,蘇妍對著他笑,“小勵帶哥哥去哪玩了?”
蘇勵老實回答,“后山。”
“雪大了,后山的路,你們玩注意點。”
“知道,”蘇勵眼睛放的看著秦屹,“哥可厲害了,差點就逮住一只野。”
秦屹彈他個腦錛兒,“什麼哥。”
蘇勵哎呦一聲,立馬改口,“姐夫。”
秦屹:“對嘍。”
三人都笑了,秦屹讓蘇妍先回屋,說他晾,蘇妍說沒事,能行。
秦屹握著肩膀往里推,他低頭在耳邊,說:“好不容易給你養的子,一盆床罩全他媽白搭了。”
蘇妍明白秦屹心疼他,安道:“沒事的,我打小就這麼干活,習慣了。”
“你習慣了,那是沒有。我在,你就別習慣了。”秦屹拉開門,推著后背,“進去。”
蘇妍和蘇勵進了屋,過窗戶看院里晾被罩的人。
零下二十多度,漉的床單被罩幾乎瞬間就紙板,垂著冰凌。
秦屹抱著盆回來,剛要問還有沒,就看到地上還泡著兩盆。
蘇妍忙說:“很快就洗完了。”
秦屹拎著后領子,把人拽回去,“你快給我歇歇吧。”
人被他直接拉到西屋,按住肩膀,“給我老實兒坐著。”
“我床單還沒洗完。”
秦屹艸了句,“老子洗。”
“讓你洗什麼。”蘇妍要起來,秦屹又給按回去,“坐著,你以為在家呢,洗機扔里按個鈕就完事,這賊他媽冷的,你手不要了。”
蘇妍抿下,“其實……也不涼。”
秦屹沒好眼神看,“不涼去院里吃兩冰。”
“……”有話好好說唄。
秦屹出了西屋,先煮了碗紅糖姜片給喝。
蘇勵看著他手里的碗,問秦屹:“姐夫,給我姐喝這干啥?”
秦屹他腦瓜,“你姐喝。”
蘇妍撇,秦屹低頭吹著碗邊,差不多了,給:“能喝了。”
捧著碗,邊喝邊聽他說:“小娘們,我上輩子肯定欠了你命,這輩子當孫子還你。”
蘇妍笑,他撓撓眉心,“笑個六。”
其實,蘇妍想說,他不是孫子,快趕上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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