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漆黑的辦公室里,他們看完了新電影初剪的第一個版本。
“怎麼樣?”阿奇迫不及待地問道。
松虞十指疊,托起秀氣的下,一不地著投影:“我先想一想。”
阿奇撓了撓頭;“你是覺得有哪里不好嗎?但,這是嚴格按照你的故事板剪出來的啊。”
松虞:“我知道。”
作為導演,松虞向來是一個控制很強的人。的創作風格一不茍,能親力親為的事,就不會假手于旁人。在拍攝以前,的大腦里已經有了畫面,攝影師所要做的是,只是嚴格地執行的分鏡頭劇本;而在拍攝結束后,同樣會在當天就親自進行基本的素材篩選工作,梳理其中的分鏡邏輯和劇重點。
但深知電影的本質是團隊協作,也一向很愿意汲取別人的優點,所以又轉過頭問阿奇:“你覺得呢?”
“我覺得好。你厲害的。”阿奇老老實實地說。
松虞:“唔,可我覺得還差了點什麼。”
“哎,我懂的,你們這種人,都很追求完。”阿奇說,突然又靈機一,“那要不要去給老板看看?他不是就坐在隔壁嗎?”
笑著搖了搖頭:“問他干嘛,他又不懂電影。”
阿奇:“但他之前不是很興趣嗎,不就過來看一眼。”
松虞:“……”
掩飾地喝了一口水。
沒想到玻璃杯里盛的竟然是一杯滾水,燙得立刻松開了手,佯裝鎮定地又起去找巾。
指尖過于灼熱的,令想到了某個男人的視線——
尤其是待在辦公室的前兩天,常常會因為一道存在過強的目,而被迫打斷了思路:轉過去,果然池晏正灼灼地看著自己。
他的眼神是如此專注和愉悅,甚至于讓松虞覺得自己變了玻璃瓶的永生花。而坐在辦公桌對面的男人,則是守護寶的惡龍,時不時要來看上一眼,確認自己的寶還安然無恙。
莫名地,松虞覺得惱人,但是又很好笑:從來不知道池晏也有這麼稚的一面。
他明白真正打擾自己工作,一定會讓生氣,所以就這樣,有意無意地,用眼神勾著。
好在池晏自己本也是個大忙人,談說之外,還有許多的事要做。公司本諸多事務等著他理,更為迫在眉睫的則是競選:他的競選團隊就在樓下,不就要上來開會。于是松虞順理章地拉上了窗簾,并且幾乎不怎麼再拉開。
阿奇束手無策地著初剪版,再一次問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松虞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正好到了中午:“先休息一下吧。”
“解放!”
對方迫不及待地跳了起來,奔向了他心目中的“全世界最好的員工食堂”:這個偌大的科技園區,均勻分布著至20個員工食堂,100多名專業廚師,大半還都是從星級餐廳里挖過來的。實在是令人的員工福利。
出于某種微妙的心理,松虞在離開以前,本能地起了窗簾的一角——匆匆一瞥,看到了幾個西裝革履的后背,圍著一張辦公桌,這就足夠了——看來這對池晏而言,又是另一個會議繁忙的中午。
或者就是居高位者的悲哀:你可以掌控這個世界,但卻甚至沒法掌控自己的午餐時間。
能夠掌控時間的陳導演,也只是隨便找了一家最近的員工餐廳,草草解決了午餐。但準備回去的時候,突然被公共投影上的午間新聞所吸引。
【《帝國婚姻法》最新草案:擬將產假延長至五年或以上。】
這行輕飄飄的文字一閃而過。餐廳里人聲鼎沸,并沒有太多人在關注這條新聞。但松虞的卻不由自主地僵住了,空餐盤“哐”一聲砸在桌上,匆忙地向旁人道歉,眼前卻出現了另一幅畫面:
人山人海。聲浪起伏。無數人站在一起,手上高舉著示威的標語。的軀互相,傳遞著暖烘烘的溫。每一張臉都無比激,像新鮮的西紅柿,隨著一句句的高聲吶喊,表皮被用力碎了,鮮紅的迸裂出來——
“拒絕延長產假!”
“支持同工同酬!”
那是八年前。
新《帝國婚姻法》出臺,明文規定,三十歲后的未婚需繳納高額單稅,已婚則必須強制休三年產假。
這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尤其是后一條,在完全缺乏政府保障的前提下,貿然出臺這樣的政策,幾乎是變相地迫企業提高招聘的門檻。
當即不學生上街游/行,說“這樣做和強迫人婚后不許工作沒什麼本質區別”。
八年前的松虞,也站在游/行的人群之中。可惜這只讓得到了五天拘留和學校的警告分。實際上以的出,本可以被直接開除。只是教授看是專業第一,又已經有作品傍,傳出去實在不好聽,才幫忙求了。
“真是諷刺啊。”邊一個輕盈的聲音突然打斷了松虞的思緒,“三年變五年,溫水煮青蛙了這些年,現在估計都沒什麼人會去抗議吧——這個國家還真是迫不及待地要將所有人都趕回家庭。”
松虞轉過頭,看到一個打扮干練的短發,端著餐盤,笑盈盈地看著自己:“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當然。”說。
對方立刻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玻菱。”
松虞:“你好,我是……”
“我知道你,陳導演。”玻菱打斷了,又微笑道,“我很喜歡你的電影。”
松虞客氣地笑了笑:“謝謝。”
這段時間以來,頻繁出這個科技園區,但還幾乎沒什麼人認出過。詫異之余,玻菱又故意湊近過來,低了聲音:“我見過你,八年前。”
松虞微微蹙眉,凝視著對方:“抱歉,我并不記得……”
玻菱:“那時候我在首都星上學,也參加了那場抗議。”
“原來是這樣。”一種驟然見到盟友的心,促使松虞和玻菱握了握手,又出釋然的微笑。
玻菱:“我知道你是電影學院的,我學的是金融。”
順帶提到了自己的母校:帝都星一所很有名的商學院。
兩人重新聊了聊當年的舊事,玻菱繼續道:“很憾的是,這并沒有改變什麼,后來我的同學們陸陸續續通過基因匹配,找到了合適的結婚對象。而我則回到了S星。”
“至這里的風氣不像首都星那麼封閉,工作機會也多一點。”環顧四周,“這家公司的男比例還不錯,對吧?”
松虞:“的確。”
實際上第一天來到這家科技園區的時候,就發現了這一點。這里的員工組很多元,活躍在此的也不僅是年輕,還有不更年長的。甚至常常去池晏辦公室開會的核心競選團隊里,也見到了好幾位。
玻菱繼續道:“你知道我們老板正在競選S星總督吧?”
松虞淡淡頷首。
“我也投他了。”蠻不在乎地說,“倒不是因為他在給我發工資,至他的政治主張里,還提到了保障/福利和改善職場別多元化,跟梁嚴比起來,真是靠譜多了。”
松虞:“是嗎?我記得他的政治主張是……打擊犯罪?”
玻菱哈哈大笑:“看來你最近是沒怎麼看新聞吧,陳導演。”
說著就拿出手機,給松虞找到了另一則新聞。
事就發生在幾天前。
池晏在一次領導力峰會上提出,自己將在S星立一個創業發展基金會,旨在為職場,尤其是創業者,提供商業和管理教育,以及更開放的融資渠道。
“嗯,怎麼說呢,還是意外的。雖然在節骨眼上做這些,肯定有人要說他作秀。但是老實說,有錢人這麼多,除了他還真沒人會做這些事了……”玻菱說。
松虞很專注地盯著那一塊小小的手機屏幕。
池晏站在聚燈下,冠楚楚,鼻梁上又架著一副致的金邊眼鏡。
細細的金屬框,更凸顯出他完的廓的線條。任何人,在這樣一副眼鏡的加持下,都自有種儒雅的風范。唯獨他,鏡片里折出的晦暗眸,仍然有種野而含蓄的。
“Chase先生,可否介紹一下您立這個基金會的初衷?為了幫忙職場,更好地去平衡家庭與事業嗎?”
修長的手指,輕輕調了調麥克風的位置。
不經意向鏡頭的一眼,勾魂攝魄,不知要謀殺多菲林。
池晏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是否能夠平衡家庭和事業,這在我看來是一個偽命題。我尊重所有選擇回歸家庭的傳統,但我想,這從來不意味著家庭就只是的責任,或者說,就一定是家庭的附屬品。”
“我邊就有許多很優秀的職場,事業這個詞本也并沒有別之分。話說回來,好像從來沒有人問過男人這個問題,是嗎?”
說得真漂亮。松虞心想。
但他邊的好幾個人都笑得有些尷尬。好在主持人反應很快,立刻說了幾句話來打圓場。
“那麼基金會為什麼要這個名字呢?”主持人開玩笑地說,“你很喜歡音樂嗎,Chase?”
池晏微微一笑:“我的確很喜歡音樂——但不,并不是這個原因。只是這個字對我而言,有著特殊的意義。”
“方便一下嗎?”對方不屈不撓地追問道。
池晏輕輕推了推眼鏡:“這是我和的。”
屏幕上應景地出現了一張被放大的海報。
無數普通的肖像照,被拼接到了一起,組了這張巨幅的圖像。人人都對著鏡頭,出了或開朗,或靦腆的笑容。有人穿制服,有人打扮鮮亮麗,也有人素面朝天,甚至有人還抱著孩子……但無論們份如何,這一刻,們是以的份被看見。
松虞疑心在這張海報里也看到了自己,并非正臉,只是一個小小的、蔽的剪影,像畫家的圖騰一般,藏在角落里。
但鏡頭一閃而過,又定格在了被放大的基金會名稱上。
看清那個詞的瞬間,不知為何,并不覺得意外,甚至有種“果然如此”的覺。
但松虞的視線還是有一瞬間的模糊。像是被太過強烈的線所照耀著,形了溫暖而恍惚的暈。
海報上寫著:「SongFoundation」。
Song.
松。
一點靈從腦中閃過。松虞將手機還給玻菱,慢慢地站了起來。
“抱歉,臨時有點工作,我先走了。”說,“謝謝你給我看這個視頻。”
玻菱;“客氣什麼呀。”
松虞原本已經往外走了幾步,驀地腳步又一停頓,轉過頭來,對微笑道:“你有個很不錯的老板。”
玻菱聳聳肩:“是吧,我也這樣覺得。”
*
在玻璃盒子往上攀升的時候,松虞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目,審視著腳下氣勢恢弘的,如太空飛船一般的龐大建筑。
七八糟的想法,像是隕石狠狠地撞擊在月球表面,令不得安寧。
但頭一次,牽松虞思緒的不僅僅是電影,還有池晏。
正俯瞰著這個男人一手打造的科技王國。
而突然意識到:假如池晏能夠當選,或許他的確能夠創造一個——更值得期待的未來。
松虞莫名地回憶起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的競選海報。
那時只到恐懼,到難言的威懾力。清楚地看到,這是一個多麼冷酷的政客,用最滴水不的方式,說著大言不慚的謊言。
但是就在剛才,在宣布基金會立的時候,這個男人分明……
就在此時,電梯門打開。
池晏恰好就門外,漫不經心地抬起頭。
四目相對,兩人皆是一怔。
視頻里那雙隔著薄薄鏡片的眼眸,與面前這雙狹長的、微笑的眼睛重疊。
松虞想:他的確是不同了。
從前他的眼里只有危險的迷霧。
但現在,卻在池晏的眼底看到了真切的溫度。
究竟何時,他的鋒芒,那層堅的冰一一化去了,反而匯聚了雪山的湖泊,折出耀眼而剔的日?
口而出:“基金會的事,怎麼不告訴我?”
池晏愣了一秒,接著才微笑道:“這麼快就知道了嗎?我以為你最近不會看新聞的。”
松虞:“我是不看。”
還站在電梯里。
久久沒有反應的電梯門,開始自地闔上。
而池晏抬起手,用力地按住了金屬邊緣。
一點亮閃過,是他平整的袖口與暗紅的寶石袖扣。
他半倚在電梯門邊,微微向傾,笑得很迷人:“抱歉,未經你同意,就用了你的名字。”
松虞:“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在的理解里,池晏從來是個盡其用的人。
他做了這樣的事,卻不第一時間來找邀功,反正只字未提,這似乎不是他的風格。
“好吧。”他深深地著的眼睛,“我坦白……”
松虞耐心地等待著他。
但薄輕輕一,話在舌尖轉了一圈,到底沒說出口。
池晏微微一笑:“算了,回來再跟你說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攬著的肩,輕輕抱了抱,錯進電梯。
*
飛行無聲地開進那家地下醫院里。
路嘉石已經守在病房門口,張地看著他:“池哥,這……”
“我有分寸。”池晏短促地說。
他拍了拍路嘉石的肩,推門進去。
傅奇躺在病床上。
他艱難地睜著眼,氣若游地說:“池先生,我、我……”
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的一瞬間,他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境有多麼尷尬而微妙。他試圖為自己辯白,但是剛剛醒來,他的太虛弱,急火攻心,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艱難地拼湊著破碎的、難以辨別的詞語。
池晏俯視著傅奇。
逆之下,他的目依然平靜。
假如是從前的自己,當然不會在乎傅奇正在說些什麼。
他會直接殺了他。
他清楚這樣的自己有多麼冷酷和缺乏人,但他本不能容忍任何疑點。任何背叛的可能。
可是現在——
現在,池晏耳畔所回響的是那個的聲音。
“我希自己可以相信他。”
于是他也愿意去試一試。
第一次。
去相信一個人。至給他一次自我辯白的機會。
一縷微弱的,過厚厚的窗簾,照拂在池晏的臉上。
他看著傅奇的眼睛,輕聲道:“慢慢說。別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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