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京雖然被宏昌帝命令效命于皇太孫，但是他的真正的君主始終是宏昌帝。這一點，宏昌帝不希他忘記，裴玉京也不會忘記。

　所以，當宏昌帝派人宣召的時候，裴玉京只能派幾個心腹的錦衛將云微寒送回云府，自己則第一時間宮覲見。

　宏昌帝在玉霄宮召見了裴玉京。

　他盤坐在團上，在高大的三清祖師畫像之下，披著明黃鶴氅的宏昌帝顯得格外瘦小。裴玉京覺得，和上次見面相比，他似乎又矮了幾寸。

　裴玉京上前行禮，宏昌帝擺了擺手中的拂塵，讓他平。

　裴玉京面無表地垂手侍立，等著宏昌帝開口。

　宏昌帝的眼睛半睜半閉，慢慢地問道：“皇太孫今日去魏國公府，怎麼會急調你過去？”

　裴玉京知道宏昌帝暗中還有自己的人手，相信他已經對于魏國公府發生的事有所了解，所以也不掩飾，直接說道：“皇太孫殿下懷疑有人意圖不軌，令臣帶人將嫌疑人帶回錦衛審問。”

　宏昌帝“哦”了一聲，繼續問道：“可曾問出什麼來？”

　裴玉京來時就猜到宏昌帝的宣召和此事有關，已經將手下初步審問的口供帶在了上。此時便從懷中掏出口供，雙手呈給陸七。

　陸七將口供奉上，宏昌帝瞇起眼睛看了幾眼，就讓陸七念給他聽。

　虞三娘被抓了現行，那杯茶水也被檢驗出確實有人淚在，所以盡管口不肯承認，卻扛不住刑訊。只是稍微拷打，虞三娘就承認了對云微寒下毒的事實。但是說是因為和云輕染姐妹關系好，看不慣云微寒欺負云輕染姐妹，才憤而下手的。

　云輕染姐妹則本沒有經過刑訊，只是看了牢獄中的形就已經心膽俱裂，把什麼都招了出來。

　們是如何認識的虞三娘、虞三娘如何鼓慫恿威云輕染、云輕染姐妹如何配合虞三娘、虞三娘如何換了云微寒的茶杯，都被們兩個一

　腦兒地吐了出來。

　宏昌帝略微聽了聽口供，就擺手阻止了陸七繼續念下去。

　“白卿，以你所見，這三個小姑娘是不是有意毒害皇太孫？”宏昌帝慢慢問道。

　裴玉京微微躬道：“回陛下，以臣看來，云氏姐妹二人并無此意，可是那虞三娘就十分可疑了。”

　“云氏姐妹二人應當就是看云大小姐不順眼，想要將除去。而虞三娘卻是心積慮，威脅慫恿，是三人中的主犯。可是，據臣所知，虞三娘和云大小姐之前只打過一次道，何來如此深仇？而且袖中的人淚乃是宮中藥，從不外傳，又是如何得到的？”

　裴玉京微微皺眉：“虞三娘上疑點太多，不排除確實人指使。不過毒害皇太孫，大概是很難有這個機會。也許就是因為沒有機會，才會退而求其次，將目標改為云大小姐。”

　宏昌帝為君三十多年，經歷了各種斗爭，非常理解他沒有說出來的話。

　如果云大小姐在皇太孫親自到魏國公府為外祖母祝壽時中毒而死，不僅是對皇太孫的一個大大的諷刺，更是對天泰朝已經十分張的皇權和世家關系的再一次打擊。

　如果幕后主使者再趁此機會散布謠言，比如說，皇太孫對宏昌帝指婚的魏三小姐并不喜歡，他真正喜歡的是救過他們母子命的云大小姐。但是云大小姐份不夠，所以皇太孫只能先迎娶正妃，打算之后納云大小姐為側妃，可是魏三小姐看出了皇太孫和云大小姐之間的意，惱怒嫉妒之下出手毒死了云大小姐。

　這個謠言是在客觀事實的基礎上編造的，說出去真的有幾分可信度。幕后主使者只要將這個謠言傳播開來，皇太孫和魏三小姐的形象就會變得十分不堪。

　云大小姐的外祖一家都因為皇太孫死去，自己也救過皇太孫母子的命，卻因為這種爭風吃醋的事而死，皇太孫的無能可見一斑。這樣的

　男人，連自己的人、恩人都護不住，妻妾之間鬧到這個程度，不能齊家，又如何治國平天下？

　即使皇太孫知道云大小姐不是魏三小姐所殺，魏三小姐會不會相信皇太孫真的對云大小姐無呢？這對年輕尊貴的夫妻，尚未親就已經有了這麼深的一個芥，日后能夠琴瑟和諧，垂拱天下嗎？而且在外人看來，魏三小姐如此心狠手辣，怎麼配母儀天下，為天下子典范？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毒害云大小姐，其目標仍然是皇太孫。

　對于皇太孫的政治敏度，宏昌帝深欣。

　不過，對于這個虞三娘和背后的主使者，宏昌帝就十分憎惡了。

　采用這種卑劣手段，在皇太孫剛剛登上儲位的關鍵時刻，幕后主使者的惡意撲面而來。

　宏昌帝的心慢慢地沉下去。

　寧王死亡當天，賀清韶張的表再次浮現在他的眼前。

　當時，那個失去了笑容的年滿臉慘白地向他靠攏，帶著抖的聲音說道：“我想到了當初在大通河碼頭遇到的那次刺殺……再想想寧王叔叔的意外……總覺好像有一雙眼睛在背地里盯著我一樣……”

　當時他就懷疑是他的哪個好兒子做的好事，為了皇位不惜一再殘害手足。可是，后來拓拔野的出現，轉移了他的視線，讓他迫不及待地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這個北朝大元帥頭上。

　那天拓拔野負傷逃走后，他將曾經在北朝生活了十年的大兒清河長公主召了過來，向詢問拓拔野的為人。

　清河長公主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拓拔野雖然在戰場上奇計百出，變化多端，可是在戰場之外，卻是一個格端方到有點頑固的男人。”

　宏昌帝皺著稀疏的眉問道：“他這次出現在皇宮，是不是想為北朝上次的失敗報仇？”他問得更直接了一些，“你覺得，寧王之死，是不是他的手筆？”

　清河長公主搖頭道：“父皇，按照

　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是采用暗殺手段解決問題的人。北朝戰神，有屬于自己的驕傲。”

　宏昌帝對于兒的回答十分不滿，這麼多年第一次沉著臉將趕了出去。

　當時他只想著證明他的子孫沒有互相殘殺，覺得清河的話十分刺耳。

　可是現在，皇太孫剛剛確立，就有人開始從云大小姐下手，劍指皇太孫。

　如果說寧王之死他還能給拓拔野安到頭上的話，那麼虞三娘下毒的事，宏昌帝再怎麼想，也不可能是拓拔野這種人做的出來的事。

　這個時侯再想起清河的話，宏昌帝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他最害怕的局面還是出現了。

　當初太子被廢、裴鼎撞柱、裴家滿門抄斬，這一系列震驚朝野的大事件，最初的起因也不過是在太子的毓秀宮發現了數百套甲胄兵，讓宏昌帝深恐懼。

　他怒火滔天，認為太子背叛了他，從上和倫理上都背叛了他。他對太子如此心呵護培養，太子卻在暗地里計劃武裝謀反，將他取而代之。

　于是，宏昌帝一怒之下，差點將太子砍傷，后來更是下命令要將太子幽終生。最后，在滿朝文武的勸諫之下，才將太子廢為庶人，并且將太子全家、東宮僚屬全都流放西北。

　當時為什麼會震怒那個樣子，無論什麼人來說，無論多人指出事有蹊蹺，他都不能平靜下來？事后宏昌帝越想越不對。

　他開始暗地里追查，結果竟然查到了他邊那些所謂的仙師道長。

　他們煉制的丹藥服食之后全舒泰，但是相應的副作用則是脾氣暴躁、沖，發作起來就會進暴怒狀態，完全不能聽進任何不同的意見。

　然而宏昌帝已經對這些丹藥產生了依賴，如果三天不吃，就會全無力、冷汗直冒。宏昌帝深自己的皇位到了威脅，也到這些道士用心十分險惡。利用這種丹藥控制了一國之君，不就是控制了整個天泰朝

　嗎？

　這樣的行，一定是有一個幕后黑手在暗中策劃。為了找到真正的主使者，宏昌帝不得不一邊偽裝著無法擺丹藥，一邊調邊最可信的人手開始布置規劃。

　直到廢太子在西北病死的消息傳來，宏昌帝大刺激，才用極大的毅力控制著自己斷了丹藥服食的習慣，并且開始拷打那些仙師，審問他們到底是誰指使，居然害了他最心的嫡長子和他最信賴的首輔。

　然而那些道士似乎是商量好了，一夜之間全都暴斃。

　宏昌帝繼續追查，卻只能查到宮中一些位分不高的妃嬪。

　調查的不利，讓他開始懷疑自己邊最信任的心腹中有幕后黑手的人，所以，他分批逐步地將錦衛、暗影中的人手一一清洗，換上了全新的人手。

　如今看來，也許從那個時候，手足相殘的悲劇就已經拉開了序幕。

　這麼多年來，他不敢詳細追查，何嘗不是因為他其實早已覺到了事實的真相？

　他不能接，是他的某一個兒子在暗地策劃，讓他親手將太子送上了死路；他不敢相信，是他的某一個兒子用那種藥讓他產生依賴，想要通過丹藥控制他。

　所以他才一直姑息縱容，讓他們逍遙法外。

　可是，他早就應該想到，既然那人當初能夠對自己的父親、兄長下此毒手，如今自然也不會對他的侄兒手下留。

　韶兒還年輕，手段稚，怎麼能經得起背后黑手的摧殘？

　寧王死了，可是信國公府還在；慶王看似魯，卻從未犯過大錯；康王年，沒什麼手段，可是王恒卻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這些狼都藏在暗，盯著韶兒，等待著時機到來就會沖上去將他撕碎。

　宏昌帝閉著眼睛，清理著這麼多年的種種事跡，一顆心漸漸地變。

　他的賀嘉已經被他們害死了，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給他們第二次機會。

　他抬起眼皮，向著肅立如雕像的裴玉京招了招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