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學后,杜若寧照例先去藏書閣讀書,天快黑才坐著馬車回家。
天氣越涼,日頭落得越早,馬車進城中,已然暮四合。
為了能盡快去到督公府,杜若寧吩咐賀之舟,今天從朱雀大街走。
小姐越來越有主見,兩個丫頭已經漸漸學會了多聽說,因此便沒有對的決定提出反對意見。
隨著夜幕降臨,京城各都掛起了燈籠,茶樓酒肆,勾欄瓦舍,迎來了一天中最紅火的時刻,秦樓楚館也是鶯聲燕語,紅袖招搖。
馬車拐上朱雀大街,剛行沒多遠,被人攔住了去路。
“小姐,首輔大人要見您。”賀之舟在外面說道。
宋憫?
杜若寧有一瞬間的驚訝,輕輕起一角錦簾,從車窗出去。
外面并沒有宋憫,而是一個穿褐的健壯年輕男子。
宋憫的隨從長河。
“我家大人備了酒水,請若寧小姐臨仙閣一敘。”長河站在車轅,臉上沒什麼表地說道。
“我家小姐不去。”藿香探出頭道,“你家大人貴為首輔,連男授不親都不知道嗎,何況我家小姐只是個孩子,你家大人能有什麼要的事和敘,若真那麼要,就該去和我們國公爺談,于公于私于于理,都不該當街攔車,還不快讓開!”
一長串玉珠落盤似的詰問,聽得茴香眼都直了,卻只換來長河面無表的一句:“我家大人備了酒水,請若寧小姐臨仙閣一敘。”
“這人怎麼這樣?”茴香也忍不了了,掀簾子對車夫道,“郁大叔,這人怕不是個傻子,別理他,咱們只管走。”
郁大叔名郁朗,今年其實才三十八歲,因為先前是杜關山手下的斥候兵,常年在外風吹日曬,皮又糙又黑,一天到晚木著臉不說話,所以顯得比同齡人老。
郁朗聽了茴香的話,駕起車要走,卻被長河一把抓住了車轅:“我家大人備了酒水,請若寧小姐臨仙閣一敘。”
郁朗本來就黑的臉此時更黑了,二話不說,揮鞭子就往他臉上。
長河側下腰躲開,一只手直接去抓郁朗的鞭子。
兩人都是有功夫的人,拼下去的結果很可能是馬車壞掉。
賀之舟和幾個侍衛見狀全都拔刀要往上沖,周圍的民眾開始四散躲避。
“別打了,嚇著民眾不好。”杜若寧出聲制止了他們,“既然首輔大人盛相邀,我便去見一見吧!”
說著下了車,讓其他人靠邊等候,只帶著賀之舟一人跟隨長河去了臨仙閣。
臨仙閣是朱雀大街上最奢華的酒樓,生意興隆,客似云集,長河沒有帶他們從大堂走,而是從旁邊一個不起眼的邊門走進去,上了二樓。
宋憫一白坐在臨窗的一個雅間,屋里燒著紅彤彤的火盆,餐桌上擺滿味佳肴。
門打開的一瞬間,賀之舟的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
“冷靜。”杜若寧對他輕輕搖頭,率先進了門。
“還沒到冬天就烤火,首輔大人是病得快死了嗎?”杜若寧問道,徑直走到主位坐下。
宋憫見進門,便從窗前的藤椅上站起,寒暄的話還未出口,就被一句話堵了回去,捂著心口一陣猛咳。
“怎麼說話呢?”長河頭一回見著對自家大人言語如此無狀的子,不由怒喝一聲。
也不對,是第二次見,第一次是定國公夫人,當眾罵大人的圣賢書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這可真是有其母必有其,母兩個同樣的囂張無禮。
正想著,杜若寧突然瞥了他一眼,對宋憫道:“這個狗東西再說一個字,我立馬就走。”
“你……”長河當場就要拔刀,被宋憫狠狠瞪了一眼。
“你不喜歡,我他閉就是了。”宋憫溫聲道,“你上了一天學,想必了,先吃些東西吧!”
杜若寧挑眉打量他,突然輕笑一聲:“先生今天教了一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首輔大人想不想聽?”
那雙圓杏眼生得實在好看,又大又清澈,笑的時候眼睛微彎,如秋水橫波,顧盼生輝,連帶著眼尾那顆淚痣都變得鮮活靈起來。
宋憫盯著那顆痣,仿佛瞬間被吸走了魂兒,周遭的一切在他面前都變了虛幻,唯有眼前這人是真實的存在。
“想聽。”他目癡迷地說道。
“那我就告訴宋大人。”杜若寧脆聲道,“這句話無事獻殷勤,非即盜。”
宋憫愣了下,整個人都清醒過來,角扯出一苦笑:“若寧小姐真是快人快語,說話做事都如此干脆利落。”
“你見過我做事?”杜若寧問道,夾起一塊牛放進里慢條斯理地嚼。
“略有耳聞。”宋憫道,“若寧小姐上學第一天就打了平縣主,第二天又宮大鬧太和殿,第三天背書贏了平縣主,還當街得東廠督公掐死了自己的犬,接著又打了劉三小姐,害得劉大人挨了國公爺一靴子……”
杜若寧聽著聽著笑起來:“原來我做了這麼多事,你不說我都沒留意。”
“還沒完!”宋憫突然拔高了嗓音,語速也隨之加快,“打了人,闖了禍,非但沒有罰,還獲得了隨意出書院藏書閣的資格,即便如此,若寧小姐仍不罷休,又用一道釀鴨要了劉大人的命,如果我猜得沒錯,大理寺卿染上怪病投井亡與你也不了干系吧李長寧!”
又快又的質問和最后那句李長寧,讓杜若寧為之一震。
站在墻邊的賀之舟也驚出一冷汗,下意識又握了刀柄。
這病秧子,明明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怎地突然發出如此駭人的氣勢?
他為什麼要長寧公主的名字?
是口誤還是……
莫非他也和自己有著同樣的懷疑?
他居然能把劉致遠和楊述的死和小姐聯系在一起,是僅憑猜測,還是有了真憑實據?
賀之舟深吸氣,隨時準備著,一旦宋憫真的拿出證據,自己就算拼了這條命也不能讓他活著走出去。
他想殺宋狗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從唯一的妹妹被這禽害死后,他日日夜夜都想殺了狗賊為妹妹報仇。
可是想殺宋憫并非易事,這狗賊平時看起來只帶著長河一人,實則暗中有很多影衛保護,賀之舟不怕死,他怕的是還沒能為妹妹報仇,自己卻先死了。
這個他從未向任何人,直到前段時間,小姐突然單獨找他,說可以幫他報仇。
他至今都沒弄明白小姐是從哪里得知他的事,小姐沒說,他也沒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他只要確信小姐能幫他報仇,就足夠了。
賀之舟握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杜若寧卻“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我要回家,我要告訴我阿爹,首輔大人欺負我,嗚嗚嗚……”哭著喊道,突然打開門跑了出去。
這一舉太出人意料,別說宋憫和長河沒料到,連賀之舟都沒料到,等幾個人回過神時,已經跑到外面走廊,從樓梯口蹬蹬蹬往樓下跑去。
“攔住!”宋憫追出去,大喊一聲,樓上樓下不知從哪里鉆出一群黑人,齊齊向杜若寧追去。
杜若寧個子小,子靈活,一溜煙下了樓,哭著往大堂跑,邊跑邊喊:“救命啊,救命啊,首輔大人要殺我……”
大堂里賓客滿座,人聲嘈雜,這一嗓子把食客們都喊愣了,整個大堂瞬間變得安靜無比,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停下來,像被點了,以各種怪異的姿勢和表看著杜若寧向大門口奔跑。
“別跑,站住!”一群人吆喝著追過去。
眼看著跑在前面的那個一手就要抓住杜若寧的裳,門外突然走進來一個穿暗金蟒紋曳撒,披黑錦緞鑲白狐披風的男人。
狹路相逢,杜若寧收不住腳,一頭撞進了那人懷里。
冷冽的香氣縈繞鼻端,杜若寧略微一怔,手抱住了那人的腰:“督公大人救命,有人要殺我!”
我的天吶!
滿堂食客全都瞪圓了眼睛直吞口水,今兒個這頓飯吃得太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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