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我，我會不忍心。”

時在一瞬間奇異的停止，天地萬都好像失去了聲音。滿滿一室的燈火搖曳，依舊比不上那人眉眼人。分明是最親的模樣，人耳語般曖昧朦朧，卻在轉瞬間，皆是化為濃濃殺意。

謝景行垂眸，掌心下覆著的地方帶著微微暖意，似乎可以覺到睫微微眨了眨，仿佛絨絨的蝴蝶翅膀，扇一扇，飛走，卻被逮住飛不開。

“高，你出去。”謝景行道。

高皺了皺眉：“什麼意思？”

“你先出去。”謝景行平靜道。

高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拿起方才布包卷好的東西轉走了出去。腳步消失了很遠后，謝景行慢慢松開手。

他攤開手，白皙的掌心間，在燈火照樣下似乎有晶瑩在一閃一閃。

方才沈妙好似哭了。

謝景行懶洋洋道：“不就是死，你哭什麼。”還想說什麼，卻在看清面前的神時候猝然住口。

沈妙眉目清秀，便是那容貌上的一點點稚氣，如今也是被面上的冷意給覆蓋的什麼都不剩了。眼眸清澈如水，可卻是一點兒流淚傷心的模樣也沒有。方才大約也是使詐，本就不怕。謝景行心念閃間，卻見沈妙突然抬起手肘朝他前撞來，這一下又狠又準，若是換了旁人，只怕要被撞個仰倒在地，可謝景行只是微微晃了晃，已經一把攥住沈妙的左臂。沈妙被他這麼一拉，幾乎撞到謝景行懷中。卻見飛快從袖中出一，毫不猶豫的刺向謝景行的手臂。

那簪子本就生的細小，不注意之下本瞧不見，沈妙這作也是狠毒，下手毫不手，簪子生生的沒后者手臂之中。謝景行眸一沉，手一揚一頓，沈妙再次被扔到石壁面前。

謝景行的手咔著沈妙脆弱的脖頸，似乎只要微微使力，脖頸便能被輕松折斷。他的聲音微沉，帶著微不可察的怒意，道：“不愧是將軍府的人，襲倒是學的十十。”

沈妙目落在謝景行手臂之上，那里半個簪子落在外頭，鮮漸漸流了出來，將他的袖都染紅了大半，的在他的手臂之上。謝景行順著沈妙的目看去，不甚在意的一笑：“就算有毒也沒關系，在那之前我一定殺了你。”

他的眼睛生的極，漫不經心看人的時候最令人迷醉，似笑非笑的模樣若是落在定京城姑娘眼中，大抵又是要爭論一番的。然而沈妙卻在其中，看到了掩藏的很好的淡漠與涼薄。

謝景行是個什麼人呢？他似乎很復雜，定京城中對他的映象是雖有本事卻玩世不恭，桀驁不馴的子注定他無法被人所駕馭，也無法在仕途上大展拳腳。然而此刻沈妙卻要在心中懷疑，那個世人眼中的謝景行，是真的謝景行？他的確桀驁兇悍，但這樣的人，藏的如此深，真的是無心權謀江山？

謝景行似乎不滿的走神，欺近，盯著道：“沈妙，今日我殺了你，沈家日后，可就無人來護了。”

沈妙目一，就見面前的謝景行笑的惡劣：“沈垣已經歸京，沈家二房三房聯手，沈信勝算又有幾？”他的手掌緩緩收，一句一句皆是沖著沈妙的致命弱點而來：“傅家對沈家虎視眈眈，沈信日后之路舉步維艱，你所求之事，所謀之事，今日就斷送在我掌中，想報仇，就得等下半輩子。”

他越是狠辣，面容就越發英俊的不可思議。仿佛也能看清人心似的，話里話外都是沖著沈妙最擔憂的事而來。沈妙重生一世，所求的無非就是沈家安然無恙，所謀的無非就是報仇雪恨，如今若是命喪于此，一切都戛然而止了。謝景行的目沒有一同和憐憫，他是真正的冷漠無，不管是什麼份，就算今日是皇家公主，只怕撞破了謝景行和高的關系，就斷然沒有安然而褪退的道理。這才是剛才拼命一搏的理由，否則，以謹慎的子，不到最后一刻，是不會用這樣冒險的法子。

眼前忽然掠過前生婉瑜和傅明的笑臉，沈妙瞪大眼睛，自己都未曾察覺，兩行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太不甘心了，若是死在這里，實在是，太不甘心了。

謝景行瞧見的眼淚，瞇了瞇眼睛，探究的看向，他可沒忘記方才沈妙的那一記狠手。用眼淚來博取同的人，在他這里行不通。

然而沈妙卻只是瞪著眼睛，默默的流淚。的眸里并沒有什麼可憐示弱的神，木然的流著淚，卻突然令人到心酸。仿佛早在這之前，已經經歷過常人無法會的痛苦，已經窮途末路，而生出巨大悲涼，大悲無聲，眼淚卻忠誠于，率先一步流了下來。

謝景行皺眉看著，咔著沈妙嚨的手漸漸放松了一點。

沈妙卻毫無察覺，終于，謝景行放下手，神顯出一點無奈來。他材高大，將個小丫頭抵在角落，竟讓他生出了一點古怪的覺，仿佛是他在欺負小孩子一般。雖然謝景行心知肚明，沈妙與“小孩子”三個字，大約是從來不搭的。

片刻后，他終于拔下手臂上的簪子，拔下簪子也是很疼，謝景行眉頭微皺，將拔下的簪子拿在手中把玩。看沈妙盯著他，頓時心中有些莫名的尷尬。他道：“別哭了，我不殺你。”頓了頓，又補充道：“嚇你的。”

沈妙心中微松口氣，知道謝景行才不是嚇的。方才那一瞬間的殺意凌厲，對方是真正的了殺心。到最后心，也不過是流了幾滴眼淚。至于打謝景行的是什麼，沈妙也不甚清楚。

謝景行道：“你是怎麼發現這里的？”

“曾在家中見過三叔臨摹的柳元夜宴圖，索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這間室，心中好奇，沒想到進來遇到了你們。”

謝景行似笑非笑的看著：“沈萬？”

沈妙面不改的撒謊：“是。”

“小丫頭，我不是陳家兄弟，借刀殺人的事別用在我上。”謝景行懶洋洋道。沈妙這人骨子里也是蔫兒壞的，就連到了這個地步還要一把沈萬。

“今日我什麼也未看到，什麼也未聽到，你不為難我，我自然也不會為難你。”沈妙看著他：“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你也為難不了我。”謝景行桀驁的語氣讓人恨得牙，他道：“今日我饒你一命，如果此事泄一星半點，你們沈家倒霉也怨不得我。”

沈妙飛快的回答：“我不會泄出去。”

這樣見好就收的子顯然讓謝景行極為滿意，他沉默了一下，突然問：“沈妙，你和傅家人有仇麼？”

他說的是“傅家人”而不是“天家人”，話中的意思倒是有些耐人尋味。沈妙轉過頭瞧著他，心中微微一，卻是淡淡道：“小侯爺覺得是怎樣就怎樣吧。”

謝景行挑眉：“果然如此。”他看了一眼沈妙：“既然此事已了，你便先走，留在這里太久，引了別的人來，我也救不了你。”

沈妙一言不發，轉就走。今日和謝景行的這個照面，讓恍惚間明白了一些東西。至臨安侯府的這個小侯爺，絕非表面上看到的這樣簡單。這樣的人利用不起，也得罪不起。如果謝景行的敵人也是明齊皇室，自然落得個好，若是不是，也千萬莫要打他的主意。

沈妙方走了兩步，謝景行便跟了上來，他長，很快追上沈妙，拋給一個小藥瓶：“別說我欺負了你又哭鼻子。”接著便大踏步的上前，先沈妙一步離開。

昏暗的火折子燈下，沈妙面上忽然生出一點赧然，方才也是兵行險招。前生從秦國歸來后，同楣夫人爭寵的時候，子極端強，曾聽聞別的人獻策道：“娘娘整日端莊肅容，雖是母儀天下，陛下卻也不定然喜歡。瞧那楣夫人，溫小意，更會撒賣癡。都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這世間也是一個道理，男人都是憐香惜玉的，兒家，就是要似水。”

不過當初對此說法嗤之以鼻，認為這樣的舉上不得臺面，堂堂皇后怎麼能和那些人的諂手段混為一談。不過方才在謝景行的殺意之下，卻突然想起了那位人所說的“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如今還是豆蔻，想來生的也是天真稚，更沒有皇后的袍加，若是做些撒賣癡的作，想來也應當是能看的。沈妙做夢也沒想到子強的也會對著個男人哭的“梨花帶雨”，然而結局令自己都到意外，謝景行那般兇悍桀驁的子，竟會真的放過了。

不過這次的鋒，總歸是用了很不彩的手段才是。

待出了室，也不知謝景行和高是從哪里離開的，茶室里竟是一個人也沒有。走出茶室，外頭莫擎還在守著，沈妙問他：“方才可有什麼人從里面出來？”

“人？”莫擎一愣：“里面不是只有小姐一人麼？小姐在里頭遇見了別人？”

“沒有。”沈妙微微一笑，道：“隨便問問罷了。”心中卻是對謝景行的本事又是高看了一層。

“呆了許久，大哥怎麼還不來，先去找大哥吧。”沈妙道。

莫擎有些不著頭腦，不曉得沈妙為何一會兒便改變了主意，方才明明說的好好的在茶室里等沈丘，現在卻不然。不過他自然不會反駁沈妙的觀點，尤其是這種小事，便默默地應了，跟著沈妙往外頭走。

沈妙走的時候，又回頭瞧了一眼茶室閉的大門，不知道謝景行和高還在不在此。今日本是為了那個“東西”而來，誰曾知道“東西”竟然落在了謝景行手中。沈妙一時間也理不出頭緒，按照前生的痕跡來看，這個時候謝景行不應該發現室才對，莫非今生有些東西改變，連謝景行的命運也改變了？亦或者是，前生那短暫而悲慘的一生，還有一些被忽略的真相。

這個問題一直到后來見到沈丘，傍晚回了沈府都未曾解開。倒是沈丘見沈妙從親王府出來后就一直發呆出神，還以為沈妙是被親王府那滿地獻的慘狀嚇到了，吩咐廚房熬了安神湯，還被羅雪雁責罵好好的帶沈妙去那種晦氣的地方干嘛。沈丘好不委屈，沈妙卻是渾然不覺。

另一頭，也有人在為謝景行打抱不平。

“那丫頭下手也太狠了。”高目瞪口呆的看著面前的傷痕。

謝景行下外袍，只著了寬大的中。中的領松松垮垮的，出一半結實拔的，袖子挽到一半，出的手臂上，半個簪子進去的傷痕深可見骨。謝景行一邊任高給他上藥，一邊把玩著手中的簪子。

那簪子是一只普通的素銀簪子，上頭花紋都是簡單的波浪紋，然而簪子的尖頭被磨得鋒利無比，簡直可以媲做暗的銀針，又將那尖頭給彎了彎，仿佛一把倒鉤似的。這樣的簪子若是進人的，定是能撕扯下一大塊皮來。

譬如謝景行，胳膊上便被撕開了一道傷口。

“沈信一家風霽月，那丫頭下手怎麼這麼狠毒。簡直不像是沈信的兒，不會是抱錯孩子了吧。”高還是很驚異：“你看下手的時候也不手，這都進里邊了。”他將藥均勻的灑在傷口之上，謝景行眉頭一皺，倒吸一口冷氣。

“疼也忍著。”高沒好氣的道：“謝三，我跟了你這麼多年，從沒見過你有憐香惜玉的時候。今日你犯什麼混，撞破了這麼大的事兒，還傷了你，你就這麼讓走了。我說，”高了下：“你莫不是真的看上了？還是個小丫頭，要什麼沒什麼，你瘋了吧。”

謝景行不耐道：“行了，欺負個小姑娘，我沒那麼無恥。”

“說的跟你從前沒欺負過小姑娘似的。”高冷笑：“我真是越來越不懂你在想什麼了。”他把繃帶仔細地纏到謝景行手臂上，包扎好后才嘆了口氣，“如今東西已經到手，接下來如何？”

“再找。”謝景行道。

“傅家人遲早會知道。”高皺眉：“其實我覺得最奇怪的是，沈妙是怎麼知道室的，若是傅家的人，你可就暴了。”

“和傅家有仇。”謝景行懶洋洋道：“恨不得借我的手殺人。至于怎麼找到的，巧合吧。”他眼中閃過一銳利，沈妙說是無意得知室，這理由兒他就不相信。沈妙這個人做事很有目的，就從對付沈清和豫親王一事上就能看出。似乎看上去并沒有什麼用的東西，到了最后的時候卻能發揮出意外的作用。謝景行甚至有一種猜想，沈妙著手對付豫親王，也許就是為了他手中的“東西”。

可是是怎麼知道的？就連他和高，也是剛知道不久，這其中還耗費了巨大的力。沈妙只是一個閨閣兒，查探消息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卻也能曉得其中。上的，一點兒也不別人。

“總之，還是小心為上。”高站起來，將包扎剩下的藥和繃帶拿起來，起往屋外走：“況且，如今發現了我的份，也不知未來會生出什麼樣的變故。”

謝景行一人留在房中，他將手中的簪子對準燈火中跳的火苗，若有所思的端詳著。片刻后，腦中卻是浮現起室之中，瞪大雙眼，無聲流淚的模樣。

他并非憐香惜玉之人，更不是對沈妙起了別的心思，只是在那一瞬間，竟然莫名生出了一不忍。這種不忍的緒終于打破了他一貫冷靜的做法，如今想來，卻是有些后悔。手臂上過藥后的傷口有些麻，更有些疼，對方下手的時候可是一點兒也不曾手，若非他躲得快，這簪子落在臉上也說不定。

其實沈妙流的眼淚，或許也只是一種手段。謝景行心知肚明，那狡黠無比，心思又靈敏聰慧，猝不及防之下使出的手段，卻是有著奇妙的能力。突然的示弱，大約也是想要求生。

謝景行攤開手，銀的簪子在掌中閃著細小清輝，卻讓人想起這只手覆上一雙眼睛的時候，掌心茸茸的，若翩飛的蝴蝶，即將在掌心中起舞，也就是那一瞬間的脆弱，讓他的心中生出一些異樣，不該屬于他的同。

“小毒婦，”謝景行突然一笑，燈火之下，年英俊的眉目人的奪目，角的笑容玩味，喃喃道：“不該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