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焦耳,第一次,準備──”
瘦弱的上半被電機的力量拉離了床面,然后綿綿地倒了回去。
“360焦耳第一次,無反應。”
醫生和護士對視了一眼,繼續。
“360焦耳,第二次,準備──”
“400焦耳,第一次,準備──”
“400焦耳,第二次,準備──”
幾次重復下來,一套搶救流程都走完了,檢查瞳孔無反應,心跳、脈搏、呼吸全部停止。
醫生和護士從病床前散開,抬頭看了一眼時間,嘆息著宣布:“病人經搶救無效死亡,死亡時間,晚上九點四十分。”
伴隨著醫生的話音落,監測被取下,儀發出“滴──”的長音,尖銳、刺耳,屏幕上的數據線都拉了一條條筆直貫穿的長線,宣告了一個人的終結。
杭景站在病床邊,垂眸注視著床上的自己,漠然地眼前發生的一切。
死了呀……
這就是死亡。
雖然不懂為什麼他死了卻還在這里,但原來,人死以后,是這樣的覺。
杭景看著自己的被護士蓋上了白布,那張看了25年的臉在這一刻有些陌生,都說人死以后會容貌會有變化,好像真的不太一樣,沒以前看著漂亮了。
不過,死人總是不太好看的。
杭景歪了一下頭,對著自己的招了招手,算作道別。
幸好宗應不在這里。
不然,看到這張值大跌的容,恐怕他連最后一點值得被回憶的優點,從此都變得有瑕疵了。
奚為捂著臉靠在窗邊,過指杭景看到了那個酷酷的小爺泛紅的眼眶,他想安奚為別太難過,出的手還沒到奚為的眼角,就直接穿了對方的。
杭景愣了一下,緩緩收回手。
忘記了,他死了,只是一魂魄,不到活人的。
電影里,靈魂大多是明的、漂浮著的,甚至還有一些會有特殊能力。
但杭景并沒有。
他嘗試在原地走了走,雖然沒有腳踩實地的,但也做不到離地漂浮。
他不到任何品,也不到任何人。
他看上去和正常人沒什麼不同,但所有人都看不見他,鏡子里也沒有他的影子。
他對著奚為說話,故意大喊大,在人群中走來走去,穿過每個醫生護士的,但是沒有人覺到異樣。
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就像被全世界隔離在外,他著這個世界,而世界已經忘了他。
杭景茫然地最后看了一眼被白布遮住的自己,忍不住自嘲,原以為死亡是解,沒想到比活著還要孤獨。
他跟著奚為走出了手室,看到了謝欽,看到了奚意,看到了……宗應。
他看著宗應因為他的死訊失態,看著他在得知孩子存在時的震驚,看著他和奚意發生爭執,最后對著所有人說出了不讓自己懷孕的真相。
宗應癱坐在地上,痛苦地捶打自己,杭景忍不住在他邊蹲下,可任憑他怎麼努力,也不到宗應的,更拉不住他的手。
當杭景聽到宗應說出『杭景是我的omega』的時候,他的手正好落在了宗應的頭頂。
明明已經沒有心跳了,不會流了,但那一刻,杭景還是有一種心會抖,臉頰會熱的錯覺。
“我知道的呀,你說的我都知道的。”
“宗應,你保護了我三年,我很高興的。”
杭景控制著手指的距離,營造出自己還能宗應的假象,指尖穿過發尾,好似最溫的,“所以,你別難過啊。不是你的錯,從來,都不是你的錯。”
生者在為逝者痛心,而逝者,愿生者能夠解。
死亡的影籠罩在空氣中,杭景的自言自語安不到任何一個人。
從此以后,他只是一個旁觀者,只能在一邊默默看著,無法左右任何事。
當宗應說出不要孩子的時候,杭景是難過的,看到奚為用信息素迫宗應的時候,他又是心疼的,最后看到宗曦的時候,他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這樣吧……
杭景心想,能夠看到宗應為自己流出真實的緒,發自真心地因為他而難過,看到宗曦安然無恙,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他所求的,已經都得到了。
宗應因為連環撞車傷勢過重被送進手室的時候,杭景沒有跟進去。
他不知道以亡靈的狀態靠近宗應,會不會給他的帶來負擔,電影里曾經看過,死人的氣會對活人有傷害,他不敢靠宗應太近。
可看不到宗應平安無事,杭景也不想離開。
就這樣,他守在手室外,一直等到宗應被推出來送進了病房。
醫生和宗洪濤述說宗應病時,杭景就在一旁聽著,得知宗應沒有危險,只需要好好休養后,他便想要離開了。
人死以后該有歸。
何況宗應住院,林語抒估計很快就會出現,杭景不愿意在這里再待下去。
可一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本無法離開宗應太遠。
至多五米的距離,就再也不能往前走一步,像是有一道無形的壁,阻止了他。
人死后,所謂的超、回、投胎轉世,杭景一樣都沒遇見。
沒有天堂和地獄,沒有天使惡魔或者牛頭馬面,甚至,在這個隨時有人去世的醫院里,連和他一樣游離的鬼魂都沒有。
杭景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的靈魂沒有消散,而是被困住了。
困在了宗應的邊。
起初,他還覺得很新奇。
經過他的反復一點一點小心的探試,確定自己不會對宗應造負面影響后,他開始這樣的相模式。
“宗應,要起床吃藥了。”
“宗應,要去檢查了。”
“宗應,父親來看你了。”
“宗應,宗應……”
杭景仗著自己說什麼都不會被聽見,不再克制自己的言行,不再顧及會不會被人厭煩,他一直對著宗應說話,覺得很有趣。
“宗應,你長得真好看。”
杭景趴在病床邊,看著宗應的側臉,照在他的臉上,眼底的笑容如盛開的山茶花,人。
宗應一個人坐在病房里發著呆,他看著照進房間的落在床單上,形一圈圈斑駁的暈,過手去了,卻覺不到一點暖意,心里冷得發慌。
宗應看不見杭景,聽不到他的聲音也覺不到他的存在,他不知道杭景白天就圍著他打轉,此刻正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甚至在他手的時候,湊過來親了他。
宗應什麼都不知道。
杭景的和親吻,不會有真實的,控制不好甚至會直接穿過宗應的。
那是很驚悚的畫面,但是杭景不在意。
反正也沒人看得見,何況,不管他做什麼親的舉,都不用再擔心自己被呵斥,被嫌棄,被冷嘲熱諷。
晚上他坐在床邊,看著宗應的睡,后來干脆也躺下,蜷在宗應的懷里,假裝自己被抱著。
這個溫暖的懷抱不會再將他推開,宗應不會再整夜整夜欺負他,更不會半夜丟下他,讓他一個人孤坐到天明。
杭景還跟著宗應去看宗曦,他親眼看著孩子一天比一天健康,一直在笑。
醫院的日子過得很快,杭景甚至有種覺,這是他最近幾年以來最自在最舒心的一段時。
杭景一直陪到宗應出院,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問題。
在他認知里,那個和宗應投意合的青梅竹馬林語抒,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就算因為自己的死不方便來醫院,但是宗應現在24小時暴在他的眼皮之下,沒有任何私和瞞,可林語抒就連一個電話,一條信息都沒有過。
杭景覺得哪里不太對,懷揣著這份疑慮,他跟著宗應回到了老宅。
事逐漸往杭景無法預料的方向偏移。
起初,當杭景發現宗應因為他的死心郁結時,不免擔心自責。
但很快,他發現宗應不單單是心影響,這人白天用工作麻痹自己,晚上被噩夢纏。
杭景終于意識到,他的死,給宗應造的傷害,比他想象的要嚴重的多。
他開始覺得歉疚。
如果,如果知道自己的一意孤行會給宗應造這麼大的心理負擔,他應該計劃的更周祥一些。
他一向知道宗應心,對自己雖然沒有,但有責任。
他料想過自己的死會讓宗應一時難以接,但他沒想到現實的打擊會那麼大。
杭景坐在床邊,看到宗應又一次滿臉冷汗被夢魘住,最后喊著他的名字從噩夢中驚醒,直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等天亮的時候,他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宗應靠坐在床頭,仰著頭看著天花板發呆,冷汗從額角順著臉頰落,在微微發抖。
杭景想給宗應一下汗,但他做不到。
“宗應,我不疼了,我現在一點都覺不到疼了。”
“我每天都很開心,你不需要疚,也無需自責。孩子的事是我自己決定要生的,我很清楚這麼做的后果,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杭景看著被愧疚逐漸淹沒的宗應,同樣被心疼和自責折磨著。
“宗應,別想了,都過去了。你重新開始生活,我們早就離婚了,你對我的責任早就結束了,放過自己。”
杭景一句一句勸著,但宗應一個字也聽不到。
再后來,千盛部開始流言不斷,錄音和照片的事被翻出來,杭景看著宗祁在董事會因為自己的提前布局敗給了宗應,心里并沒有多輕松。
他比其他人都清楚背后的事,所以他已經察覺到了,林語抒恐怕沒他想得那麼簡單。
宗應,被林語抒背叛了。
杭景的憤怒還沒開始,杭辰先把所有的事和宗應攤了牌。
“姐,別告訴他!別說了!”
“不要告訴宗應那些,他已經很難了!閉!閉!夠了!”
盡管杭景大聲喝止,但徒勞無功。
當杭辰離開后,宗應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沉默得像一塊石雕。
“宗應,所有的事,起因是我媽的一己之私,過程是我彌足深陷,結果是我一意孤行。從始至終,你只是我們母子之間博弈的一枚棋子,所以,放過自己,別再想過去那些事了。”
杭景在宗應邊,不停地喃喃,他看到宗應燒了離婚協議,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心里有安也有憾傷。
“宗應,如果我早一點把所有的事都和你坦白,我們是不是……不至于到今天?”
杭景著宗應的眼眸,那雙深邃的瞳孔里再也不會有自己的倒影,他的問題,宗應也不會給他答案了。
天亮后,宗應去找了林語抒。
當杭景看到林語抒如今的模樣,聽到他袒出心的真實,知道一切只是這個人用自己湛的演技導演了一出離間他和宗應的戲,那一刻,杭景比宗應更憤怒。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現在就索了林語抒的命。
就在杭景還沒來得及替宗應消化完被欺騙的憤怒,被利用的不甘,喜歡了這麼多年的竹馬竟然是這麼一副蛇蝎臉,就聽到了宗應說出了他對林語抒心的契機。
不同于林語抒的幸災樂禍,杭景覺到了一涼意,從頭頂心直灌腳底。
R國,比斯公園,涂墻,極……
宗應喜歡了那麼多年的,是那個在涂墻上畫下極的人……
不是林語抒,是他自己……
這是該高興的事嗎?
如果他還活著,必然是最幸福的事了,但現在,他已經死了!
杭景已經死了,事的真相就會讓幸福為劫難。
杭景陷了深深的恐懼,這是在他為鬼魂那麼久以來,第一次覺到了恐懼。
他恐懼宗應哪天知道真相,那顆本就被歉疚折磨著的心,真的會從此萬劫不復。
他恐懼真相瞞不了太久,就算宗應自己不發現,林語抒早晚也會揭這件事作為報復宗應的手段。
這就是一個不定時的炸彈。
杭景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恨自己無法阻止,恨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之后,無論杭景怎麼祈禱,還是到了那麼一天。
當風吹開工作室墻壁上的幕布時,杭景直接撲到了宗應的上,想去遮他的眼睛。
但沒有用,他直接穿過了宗應的,眼看著宗應一步一步走向了最殘忍的時刻。
“宗應,別看,別去看!我求你,不要看,不要看了!”
“走吧,現在就走,離開這里,這里什麼都沒有,你走啊……”
“別過去!你看到了會害死你的!宗應,求你了,我求求你,別過去啊……”
杭景不知道靈魂會不會哭,但他覺到了自己的眼淚,不是從眼眶里流下的,而是從心口滲出來的。
每一滴都能撕裂他的靈魂,疼得他站都站不穩。
他哭喊著,乞求著,恐懼比疼痛更讓他難以自抑。
他拼命去拉扯宗應,卻只是徒勞地一遍遍穿過宗應的,眼睜睜看到宗應揭開了墻上的畫布,看到了那副絢爛的極圖。
宗應崩潰了。
他比杭景更像一個死人,一不地靠坐在墻邊,從日升到日落,臉慘白,眼睛發直。
杭景坐在一旁,就這麼看著他陷泥沼,卻無能為力。
“宗應,是我不好,是我的錯。如果我更信任你一些,在知道你和林語抒的事以后,主和你聊一聊,這些誤會都不會發生。”
“是我固執地給你下了定義,是我沒有去了解你的過去,是我自己心灰意冷選擇放棄,還偏要在最后用孩子綁著你,全部都是我的錯……你怪我吧,把一切都歸咎到我上,放過自己,好不好……”
“宗應,我已經死了。”
杭景去拉宗應的手指,自欺欺人地假裝自己在拽他的袖,著聲音求他:“你不要上一個死人,你不該經歷這些,這樣對你,太殘忍了……”
宗應不會回答杭景。
命運的齒自顧自地轉,不會放過宗應,也不會放過杭景。
宗應在臥室里找到了放在床頭柜里的婚戒。
杭景一直跟在他的后。
他目睹宗應捧著婚戒痛哭,看他為了一縷信息素發狂,最后陷易期,跪在地上痛苦哀嚎。
杭景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什麼也做不了。
宗應得了信息素依賴癥。
他的易期會陷失智,會神志不清直至癲狂,杭景坐在對信息素求而不得只能在擺滿山茶花的臥室里,像是自我懲罰一般,陪著宗應過易期。
他看著宗應筑巢自欺欺人,聽他發了瘋一樣呼喊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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