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東升, 晨漸漸撕裂夜幕, 穿過層層疊疊的枝葉蜿蜒而下, 照亮樹林中每個人的面龐。
寧寧不忍直視眼前景象, 神復雜地別過腦袋;
裴寂面無表, 皺著眉道了聲:“賀師兄、許師兄, 你們在做什麼?”
許曳見了他倆,噎噎地撲騰著求救,一邊猛踹后的怪一邊喊:“救命!吃我, 它要吃我!”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腦補些什麼東西, 滿腦子都是吃人。學劍救不了姐寶人, 這孩子就應該棄劍從文, 寫篇修真版的《狂人日記》。
好在許曳還存了點所剩不多的理智,聽見那聲“賀師兄”時心有所,臉慘白地回過頭去。
兩張對,知洲類卿,一切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
他見到這團泥人時夜尚濃,加之湖水表面盡是朦朧霧氣, 視野之的所有景都稱不上明晰;
如今林中濃霧散去,輕飄飄地落下來,許曳才終于看清了眼前黑泥的真正模樣。
“賀……賀知洲?”
許曳被他嚇得夠嗆, 就算勉強猜出賀知洲的份,也還是在心里存了點恐懼,屏著呼吸忍下空氣里的陣陣惡臭:“你在糞坑里殺人了?”
倒也不必如此。
寧寧上前一步,輕聲解釋:“境之中藏有貓膩, 湖泊之下盡是水與名為‘鏡鬼’的怪。鏡鬼會潛伏于湖中,伺機將路過之人拖去水下,賀知洲應該就是了它的襲擊。”
許曳聽得沒了言語,想起賀知洲手腳并用、爬在自己后大“救命”的模樣……
他還踹了他腦袋幾腳,跟踢皮球似的。
“對不住對不住!我實在是……難自。”
許曳心思純正,哪里干過這種事兒,當即化為道歉復讀機,從儲袋里拿出幾顆價值不菲的丹藥:“這是療傷用的丹丸,你先拿著吧!”
他倆雖然得凄厲無比、鬼哭狼嚎,但好在都沒出太大的事兒。寧寧悄悄松了口氣,緩聲問:“你們可曾有哪里了傷?”
許曳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搖頭,賀知洲委屈得厲害,一會兒嘟圓形,一會兒嘟三角形,最終停留在等腰梯形的模樣,不時咕嚕嚕往外冒黑水泡泡:“心里最傷。”
他滿泥的樣子著實不太雅觀,寧寧默念了好幾遍除塵訣,功效都只是九牛一。
偏偏境里的水源都被設了陣法,沒有可供清洗的地方,正想著應該如何解決這渾惡臭,忽然聽見旁的狐族沉聲道:“此地尚有一片未被鏡鬼侵的凈土,我可以帶領各位前往。”
從最初的拔箭相助到此時尋找水源,這位不知名姓的狐族都表現得格外殷勤,似乎是有意與他們結識。
寧寧不明白的用意,不知是否有詐,抬眸將小狐妖略打量一番,卻在剛抬頭的瞬間與對方四目相撞。
“我之所以幫忙,自是有事相求。”
看上去十分年輕,眼神中卻出與年齡不相符合的凝重與決然。微風輕輕鬢邊一縷散發,拂過角時,帶起一抹細微的笑:“我名為喬,乃境中的靈狐一族。因家族世代棲息于此,鮮與外人有過接,若有得罪之,還請諸位海涵。”
“有事相求?”
寧寧很快反應過來:“可是與湖中鏡鬼有關?”
喬頷首正道:“正是。”
說著停頓稍許,似是在組織言語,末了柳眉微擰,緩聲道:“各位有所不知,那湖里作惡的鏡鬼,其實皆乃魔族所化。”
魔族。
這個詞語在修真界消匿多年,寧寧心口輕輕一。
這同樣是原著里沒有提過的劇。
“數年前魔族侵境之中,要搶奪我靈狐一族的圣。族中自是不從,與之展開一場大戰,奈何實力懸殊,死傷慘重。”
說起這番話時,喬的目凝重許多,不自覺握手中長弓:“我爹為一族之長,拼盡全修為設下陣法,再以族中所有靈狐的元氣為引,這才重創魔,將它們困在湖泊之中。”
寧寧遲疑道:“那你的族人現在……”
“多數葬于魔之手,僥幸活下的幾個,也都重傷、靈力全無,只能整日躺在床上修養。”
喬道:“我那時正巧患了風寒,又或許是出于爹娘的私心,自始至終都并不知道他們設下陣法,打算與魔族同歸于盡。等一覺醒來,境就已經是如今這般模樣。”
境大多時候于封鎖狀態,外人不便進,里面的靈怪也難以掙而出。
當年與魔族一戰,靈狐必不可能向外界求援,只能依靠族人力量苦苦支撐。如今的水鏡幻境四面平和、生機盎然,除開湖泊中駭人的鏡鬼與泥,哪里還能看出半點大戰時流河的影子。
許曳好不容易穩下心神,聽罷好奇問:“我們能幫你什麼?”
“娘親告訴我,陣法的力量一天不如一天,再這樣下去,魔族很有可能再度破陣而出。”
小狐妖畢竟是個年輕的小姑娘,談及此事,語氣里便顯而易見地多了幾分焦慮:“以我與族人如今的力量難以與之抗衡,只有拿到族中傳承多年圣的灼日弓,我才能將它們盡數誅殺。”
“灼日弓?”
寧寧恍然大悟:“這就是魔族想要搶奪的寶?”
喬點頭。
“我我我知道!”
賀知洲平日里沒看雜書,不知道從哪兒瞥見過這把弓箭:“聽說灼日弓乃上古大能所留,曾屠戮過無數邪魔妖,傳聞有吞天日之能,箭矢嗖嗖嗖一發,太都能被得熄火。”
“倒也并非如此夸張。”
小狐貍被他說得微微怔住,一對耳朵倏地晃了晃:“若是真能拿到灼日弓,我或許能有與魔的一戰之力。只是那弓被常年存放于棲仙中,而用來打開門的玉佩……”
咬牙沉聲道:“爹爹于大戰中殞命,玉佩被西山之上的火凰所奪,藏于之中汲取靈氣。我修為不夠,無法將其打敗,若是諸位不愿相助,屆時鏡鬼破陣而出,這境就徹底完了!”
許曳心里藏不住話:“可我們正在參加法會試煉,若是一味爭搶灼日弓,到時候令牌數量倒數……”
賀知洲猛地一拍他腦袋:“都這時候了還在想試煉!那群長老在玄鏡外面看熱鬧,能不知道我們遇到了什麼事兒?”
為一個資深的男頻爽文好者,他敢賭上整整一年的零花錢打包票:一旦能解決這種奇遇,不說整個團隊犬升天,怎麼也得被長老們好好夸贊一番,指不定就讓他們直接進第二。
更何況裴寂那小子還有主角環呢,環之下一切皆浮云,跟著他準沒錯。
“我自然不會讓諸位白白幫忙。”
見賀知洲如此反應,喬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氣:“靈狐一族乃是境之主,一旦取得灼日弓,我定會獻上天靈地寶作為答謝。”
許曳這下徹底沒話說了。
“那麼,”狐族輕嘆著笑了笑,一直因張而高高豎起的耳朵終于往下垂落些許,語氣亦不再如最初那樣故作老地繃,“倘若諸位有意相助……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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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帶領他們前往的地方,正是境之中唯一可用的水源。
從一開始毫無征兆地出現,寧寧便對這只小狐貍存了幾分懷疑與忌憚。
但如今見行路稔,對周遭景皆是了如指掌,最后甚至當真帶眾人來到了安全的水源,便心知對方的確是境里土生土長的狐族。
只是灼日弓與魔族一事……不知是否存有貓膩。
想來真是被迦蘭城與鵝城幻境折騰得夠嗆,如今但凡遇上點事,便疑神疑鬼地胡思想起來——
但若毫不留面地拒絕,又唯恐喬所說盡數屬實,到頭來境封鎖、魔族猖獗,境里的靈狐一個都活不了。
喬口中的“水源”位于一瀑布之下,滔天水浪自絕頂奔涌而來,匯聚巨大的橢圓湖泊。
湖泊之中水聲四溢,銀白的浪花拍打在湖面上,水霧蒙蒙,銀有如千堆雪,好似一匹通銀白的錦緞自天邊倒垂而落,玉珠飛濺。
賀知洲被上的污泥折騰得生不如死,卻又對境中的水泊心存恐懼,直到喬手往水中一探,眼見無事發生,才敢頂著莫大的心理力走進湖中。
與他一起的,還有被賀知洲蹭了滿泥的許曳。
寧寧和裴寂沒興趣看他倆洗鴛鴦浴,很有默契地一并轉挪開視線。
這片瀑布位于山腰之上的叢林深,放眼去,周圍居然屹立著幾幢排的木屋。一個同樣長了狐耳的小男孩撞上他倆目,后茸茸的大尾晃個不停,紅著臉跑進其中一棟小屋。
“那是我鄰家的小弟。”
只有在這里時,喬角才終于出一微笑,輕聲道:“那場大戰開始時,他還只是襁褓里的嬰孩。如今族里能自由行的,只剩下我和他了。”
寧寧想起之前的話,下意識發問:“布置陣法的其他狐族……過了這麼久,仍然沒有恢復麼?”
“不止是布下陣法時消耗的靈力,還有源自魔族的重傷。”
喬悵然應聲:“識海、丹田與經脈都嚴重損,唯有依靠我每日采來的靈藥,才能勉強恢復一些。”
識海損。
和溫鶴眠的癥狀一模一樣。
寧寧心下一:“喬姑娘,你可知曉這種病癥的解決之道?”
“我只聽說有幾味極其珍貴的藥材可解,但——”
喬話沒說完便微微一愣,繼而蹙眉低呼道:“娘,你怎麼出來了?”
寧寧應聲抬頭,在其中一幢房屋前,見到一抹坐在椅之上的影子。
那是個容貌極的人,如凝脂、云鬢披散,僅僅一不地倚靠在椅背,也能散發出渾然天的溫潤氣質。
可惜實在太過虛弱了些,許是由于靈力支、勞累過度,滿頭長發竟染上了雪霜一般的灰白澤,瞳孔亦是渾濁無神,有如玉蒙塵。
“娘親擔心我的安危,向來不許我去尋灼日弓。”
喬低聲音,跟說悄悄話似的:“你們可別說了。”
寧寧乖乖點頭。
“我聽說來了新客人。”
人輕咳一聲,被后的男孩小心翼翼推上前來。離得越近,寧寧就能越清楚地見到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的。
的子比兒溫和許多,輕言細語開口時,字字句句都噙著和淺笑:“我是小娘親,兩位小道長喚我琴娘就好。”
人說罷抬眼向喬,又咳了聲:“小,去為客人們沏杯茶吧。”
喬對娘親最是百依百順,如今雖然擔憂著計劃被揭穿,卻還是低低應了聲“好”,臨走前倉促與寧寧對視一眼,眼神里的暗示再明顯不過。
寧寧從來不輕易賣隊友,本打算守口如瓶,卻不想立馬就聽見琴娘的聲音:“那丫頭,定是央求你們替取來灼日弓對不對?”
寧寧瞬間啞火,做賊心虛地瞥一眼旁的裴寂。
“我是娘,怎會不明白小的心思?”
琴娘見狀掩輕笑一聲:“二位小道友不必刻意瞞。先不說拿灼日弓,需得打敗巨火凰,就算真能拿到那把弓又如何?憑借那孩子的實力,哪能擊退陣法里金丹元嬰的數百魔族?”
說著斂了笑,聲音低弱許多:“我與其他族胞重傷,莫說離開此境,就連行走都絕非易事。小本有機會離此地,卻為了我們一直留在這里——不知小道長們何時試煉結束?”
寧寧誠實回答:“三日之后。”
“三日……”
琴娘垂目低喃,末了聲道:“還小道友莫要與小一同做傻事,灼日弓雖是上古神,但也無法抵那樣多魔族的侵。三日之后,等境大門開啟之時,我自會勸離開此地。”
寧寧微微怔住:“那你們——”
“我們本就是垂死之妖。”
琴娘抬起渾濁的雙眼,眉目間含了淺淺笑意:“封印魔族已耗去大半修為,加上里無法愈合的舊傷……如今勉強維持陣法,便已極為吃力。”
裴寂破天荒地出了聲:“維持陣法?”
“正是。”
人他一眼,眼底生出幾分無可奈何之:“小不知道,因此也不會告訴二位,這陣法之所以仍能支撐,是靠著我與其他族胞以殘存的靈力維持。近日靈力越發微弱,已經很難再將其制住……想來十日便已是極限,就算屆時不靈力枯竭而亡,這副的舊疾也能要了我的命。”
正因為他們每日都在拿命數支撐著陣法,所以哪怕喬踏遍境尋來絕世藥材,也沒能讓族人的狀況有毫好轉。
一定不會想到,自己在為族胞拼盡全力的同時,他們也在不為人知地付出著生命,舉全族之力,只為能讓活下來。
而十日之后境關閉、陣法破敗,被困在境中的靈狐一族,注定被魔蠶食殆盡,
“我等了這麼多年,就是盼著能有一天境大開,這樣才能送小離開。”
琴娘道:“也不枉我等以殘缺之軀,苦苦支撐這麼多年……外面的世界怪陸離,那孩子定會喜歡。”
話音剛落,后便響起毫不掩飾的踏踏腳步聲。
形容枯槁的人將食指放在上,微笑著向他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是我們的,還請不要告訴……至在最后的三天,讓我和那孩子好好地過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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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寧的心很沉重。
無意間知道了別人的,尤其是關于生離死別的,這種滋味實在不怎麼輕松。
喬對一切一無所知,等賀知洲與許曳清洗完畢,便躊躇滿志地帶著四人往西山走。
寧寧在路上胡思想,覺得這事兒也并非毫無轉機——
比如雖然境封鎖后長老們進不來,但境里還有許多仙門弟子,若是舉全員之力一同抵抗魔,結局必然不會太差。
但那樣就是以其他人的命作為賭注,琴娘說過魔族皆是金丹元嬰,大戰之中必定有人犧牲,用數名弟子的命換取靈狐族奄奄一息的命……
經典的電車難題,寧寧思考不出結論。
賀知洲與許曳無事一輕,一路上嘻嘻哈哈說個不停。
喬看上去老寡言,實際上就是個單純的小姑娘,因為鮮與外人接而不怎麼會說話,聽他倆你一言我一語地講相聲,眼底晃過微弱的。
“如果真能得到境里的寶貝,咱們出去可就發了!”
賀知洲服用了許曳的寶貝丹藥,皮傷好了大半,正在滿跑馬地講述他的貧窮史:“你們不知道,我之前下雨時去山下鎮子歷練,居然被路過的豪華馬車濺了一水。車主不但不道歉,還趾高氣昂地笑了聲。這事兒能忍嗎!我從那時就下定決心,等以后有了錢——”
他越說越激,最后猛地一握拳:“一定要買把屬于自己的雨傘!”
“你有沒有出息?”
許曳瞪他一眼:“我可不是為了寶貝才答應這樁差事的。”
賀知洲呵呵冷笑,怪氣:“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有人是為了討師姐歡心,所以才冒這麼大的風險吧?”
許曳被他一句話中心思,很沒出息地紅了耳。
“就他那樣,”賀知洲嗤笑一聲,扭頭對裴寂說,“就算最后真能和蘇師姐在一起,肯定也是個妻奴——把自己所有錢都全部上的那種。裴寂師弟,你可千萬別學他。”
許曳居然不樂意了:“說什麼呢!”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賀知洲嘖嘖搖頭,這小子居然還能氣一回,實在不容易。
然后下一瞬,就聽許曳義正言辭地繼續道:“什麼‘我的錢’!我能有錢嗎?肯定全是師姐的!”
一旁的寧寧實在沒忍住,抿著開始笑。
在和賀知洲生活的時代,常常把這種行為稱作“狗”,但按照許曳的程度,已經不是單純的狗這麼簡單了。
這必然是狗的終極進化版,屹立于界之巔的王之王——
狼。
這個境中無法劍飛行,一群人在喬的帶領下嘰嘰喳喳穿過叢林,順著林間小道緩緩向前,走了大半個時辰,忽然察覺周圍溫度陡升。
群鳥盡數匿了行蹤,邊的樹木漸漸淡去蹤影,等再往前一些,便只能見到干枯如骨的老樹殘骸,像極了禿頂后只剩下幾頭發的可憐人,端的是殘枝與火星齊飛,紅泥共長天一。
“此便是火凰的棲息之地。”
喬道:“諸位,西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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