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悶雷陣陣，十余匹駿馬在城門肅立，黃豆大旳雨粒，砸在斗笠披風和佩刀之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讓開！”

　材較弱的妙齡，騎在紅駿馬上，背后帶著臟兮兮的同齡兒郎，一副要和郎私奔的架勢。

　黃家在黃峰郡, 雖然比不上百刀莊這尊龐然大，但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門。

　自家的小姐被一個小地拐走，在場的黃家門徒豈能坐視不理，為首之人驅馬攔在城門外，勸道：

　“小姐，江湖之事絕非兒戲，輒死族滅，還你能為家主和夫人著想；今天你要是和這小子來，黃家必遭大禍……”

　仇大小姐知道所有恨仇皆是假象，但面前這些護衛不知道，對的忠心可都是真的。

　仇大小姐也沒法把這些人醒，更不能一刀一個砍了，當下只能驅馬強闖：

　“你們讓開……”

　“小姐，小姐……”

　一波人在城門口你沖我攔，尚未拉扯多久, 城外的郊野上，再次響起雷霆般的馬蹄。

　黃家護衛見狀臉微變，齊齊轉按住了腰刀, 如臨大敵。

　百刀莊、黃家都是郡, 距離縣城也就十余里的距離, 黃家得知消息率先趕到，得知當家暴斃的百刀莊, 殺過來的速度肯定不會慢。

　左凌泉坐在仇大小姐背后，抬眼去，可見郊野上黑沖來百余匹烈馬，馬上全是頭戴斗笠手持大刀的江湖漢子，為首是個頭發花白的老者，雙目紅遙遙便怒吼道：

　“賊子！還我兒命來！”

　“糟了，是百刀莊趙霸趙爺，怎麼辦？“

　黃家護衛面無人，其中幾個還給仇大小姐使眼，讓快躲起來。

　在局外人眼中，百刀莊的莊主趙霸，本是監兵神殿的一個仙家二世祖，和荀甫起過口角，心有不滿以公謀私，跑來當爹驗生活。

　但這位二世祖進來，也鄉隨俗的封印了記憶，所以當前趙霸‘老來喪子’的悲痛，和對兇手的仇恨，可半點沒作假。

　趙霸提著雙刀, 帶百余門徒氣勢洶洶殺到縣城外，雙目圓瞪須發皆張，怒罵道：

　“好你個黃世英，敢殺吾兒……”

　黃家領頭的護衛，哪里敢在這尊江湖老梟雄面前拔刀，連忙開口解釋：

　“趙爺別誤會，小姐得知莊主出事兒，悲憤之下帶莪等先行殺來，已經拿下了兇手，這就于趙爺置……”

　旁邊的護衛，連忙給仇大小姐使眼，讓把左凌泉推出去背鍋……也不算背鍋，應該是一人做事一人當。

　仇大小姐面對這種過家家實在很難戲，但上百刀客攔路，總不能來句‘本姑娘沒時間陪你們玩’，當下也有點犯愁，不知該如何。

　左凌泉見走不掉，也沒太多廢話，直接翻下馬，提著刀走出黃家護衛的馬隊：

　“你兒子是我殺的，想和他一起上路，盡管來便是。”

　狂妄之語氣，讓黃家眾護衛表驚悚。

　趙霸手持雙刀，聽見這目中無人的言語，直接被氣笑了：

　“老夫闖到江湖數十年，還是頭一次瞧見這麼不怕死的人。你何人指使？為何要害吾兒？”

　左凌泉剛才一刀剁了那莊主，是以為自己在做夢，又‘記得’那廝三天前揍過他，順手一刀宰了。

　現在得知夢里不止他一人，也不知道有沒有觀察者，這個心來的答案顯然不適合當理由。

　為此左凌泉也沒解釋，直接回應道：

　“我看他不順眼，這理由夠不夠？”

　趙霸額頭青筋暴起，下馬匹也在泥濘地里不安踏，他怒聲道：

　“好小子。給我抓起來，今天老夫不把你皮筋，我就……”

　“慢著！”

　雙方正在對峙，遠忽然響起一聲冷喝。

　趙霸話語一頓，轉眼看去，卻見城外的郊野上，有一匹黑駿馬飛馳而來。

　馬上是個黑男子，材勻稱面容俊郎，手提一把寒閃閃的長刀，眼中滿是冷笑，死死盯著左凌泉。

　在場所有人，剛剛都對此人沒有任何印象，但瞧見來人的瞬間，卻又認出了此人是誰——天南第一刀客荀震南，百刀莊莊主的拜把兄弟，趙霸的義子，常年游歷在外很回來，幾天前才傳言要過來拜訪。

　左凌泉腦子里莫名出現這段模糊記憶，覺有點古怪，但他為局中人，也分不清這個荀震南是剛剛出現在這個世界，還是以前一直都在。

　而趙霸等人乃至黃家護衛，連毫突兀都覺不到，趙霸瞧見來人，臉上出喜，繼而又悲從心起：

　“震南，你總算來了，你要是早來一步……唉……”

　騎馬飛馳而來的，自然是赤烏星君荀明樟的孫子荀甫。

　荀甫再次夢，保留了記憶，此時的心理狀態，肯定不一樣了。要形容的話，約莫就和穿越客差不多——這個世界全是愚昧無知的土著，只有他一個是天外仙人，多了一‘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優越。

　不過荀甫也知道福地的規矩，胡說八道輕則被夢中人當瘋子，重則破壞夢境秩序，把所有人吵醒，惹怒所有夢的修士。

　荀甫份雖高，但黃粱福地背景深厚的修士不止他一個，該低調還是得低調。

　荀甫驅馬來到兩撥人之間，按照當前份，先對趙霸拱手一禮：

　“義父，趙兄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我和趙兄是兩肋刀的兄弟，他死于賊人刀下，我豈能坐視不理，此子就讓我來理吧。”

　說完后，荀甫提著刀來到隊伍前方，在馬上居高臨下著左凌泉：

　“小子，聽說你下殺手之前，還來了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另一句話，‘一山還有一山高’？”

　左凌泉以為對方是為兄弟來尋仇的，但不知道為何，總覺得對方的眼神有些古怪，嗯……就像是看一只愚昧無知的猴子。

　左凌泉對這種眼神很不爽，他抬刀指向荀甫：

　“是嗎？”

　荀甫也是真小心眼，冷冰冰了左凌泉一眼后，翻下馬，從馬側的行囊里，取出了一個包子，邊啃邊提著刀走來。

　？？

　圍觀眾人，包括仇大小姐，眼神都有些異樣，覺得這個荀震南腦子不太正常。

　左凌泉倒是明白緣由，有些無語，直接來了句：

　“閣下倒是講究人，知道不做死鬼，吃飽了好上路。”

　……

　------

　縣城，距離城門不遠的一棟酒樓里。

　天鷹堡的堡主徐元峰，和大管家鄭犼，并肩站在酒樓二層的窗口，著城門外劍拔弩張的局勢。

　黃粱福地可以讓修士在夢中經歷回，確實是事實，但監兵神殿作為福地的掌控者，又豈會只滿足于靠福地賺取些許神仙錢。

　原本的黃粱福地，只有人間的柴米油鹽、喜怒哀樂，江湖氛圍比重很低，是正兒八經渡紅塵劫的地方。

　但監兵神殿是武道宗門，為了給宗門革新、開創新的武學理念，人為干涉，慢慢把黃粱福地變了如今的模樣。

　修士在夢中渡劫，封印了記憶，但‘天賦悟’不會變，在江湖仇殺中爬滾打，很容易悟出曾經會的武學路數，也可能開創新的武學理念。

　監兵神殿在福地里安了不自家人，以凡人份跟著高手拜師學藝，高手在‘壽終正寢’之前，都會毫無保留傾囊相授，而后這些求之不得的武道理念，就變了監兵神殿的東西。

　這個做法無疑是很無恥的，但出關的武道翹楚，都沒找監兵神殿麻煩。

　一來是因為閉關的人都在玉階之下，惹不起監兵神殿；二來他們在夢中自愿教的徒弟，夢中事夢中了，總不能大夢初醒后，再去找徒弟、兒子的真，把人家滅口。

　正常況下都是當做上輩子的經歷，不去回想了，連夢中親眷是誰都不會過問。

　當然，監兵神殿也不敢把這種事兒廣而告之，這個只有徐元峰、鄭犼這種級別的宗門核心才知道。

　徐元峰集百家之長，會的武道路數大部分都是從這里得來，此時站在這里，自然是想看看這個新來的‘劉大壯’，有沒有讓他跟進的潛力。

　兩人雖然是福地的管理者，但進來也是以夢的形式，變了鎮子酒樓的老板和店伙計。

　鄭犼站在背后，負手仔細打量，開口道：

　“此子口氣著實目中無人，現實中想來也是乖張的狠角，就是不知道武道造詣有多高。”

　徐元峰道：“剛剛夢就斬殺荀甫，適應這麼快，武道造詣必然達到了天人合一的‘極境’；只有這種人，才能在忘記一切招式功法的基礎上，隨機應變無招勝有招。”

　“了極境，必然有可取之，若是不慎被荀甫等人圍毆至死，可是損失，要不要想辦法干涉一下？”

　“你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待會怎麼安荀甫。”

　“嗯？”

　鄭犼略顯不解，正想詢問此言的意思，就看到了讓人悚然的一幕。

　-----

　霹靂——

　暴雨之下，百余人馬在城門外肅立，把兩道人影夾在中間。

　左凌泉單手持刀，著圍著他轉圈兒吃包子的黑刀客，眼中帶著三分不耐煩。

　荀甫看似態度囂張，但剛才被一刀秒的記憶尚在，他剛才都沒看懂左凌泉的出招路數，現在自然要找到對方的破綻，再手。

　左三圈、右三圈……

　對于趙霸、黃家護衛等人來說，場上的氣氛很抑，頗有‘山雨來風滿樓’之。

　而仇大小姐則很無語，看了半天有些不耐煩了，就開口道：

　“一個包子十幾口沒吃完，比子都斯文，你到底打不打？”

　以荀甫的仙二代火候，即便保留記憶，也不可能找到左凌泉的破綻。

　轉了幾圈兒發現對方無懈可擊后，荀甫也失去了耐心，右手長刀猛然一震，震散了刀鋒之上的雨珠，繼而飛沖向左凌泉左側，一刀直左凌泉肋下，角度極其刁鉆，速度也是快若奔雷。

　“給我死！”

　雖然荀甫不是武修，但修士煉期學的東西都是一樣的，荀甫貴為赤烏真君的子孫，年強健打基礎的東西，都是修行道最頂尖的武學路數。

　這就和靈燁類似，靈燁哪怕是士，年也是老祖親手打的底子，武道造詣絕非尋常武修能媲。

　荀甫哪怕沒有真氣傍，用修行道歷經千年沉淀下來的華技巧，對付壽命只有短短數十載的凡人，也是實打實的降維打擊。

　趙霸乃至后方的百余刀客，瞧見這一刀，眼中都流出驚嘆之，覺得這一刀已經完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

　但很快，他們的眼神就是一僵。

　只見站在雨幕中的麻年，面對角度刁鉆的一刀，沒有表現出半點驚慌之，甚至連頭都沒轉，直接抬起手中刀，凌空挽了個刀花。

　鐺——

　雨幕中傳出刺耳的金鐵擊之聲，出了幾點火星。

　左凌泉手中刀旋轉一圈兒，分毫不差磕偏了刺來的長刀，繼而左手抬起，五指如勾抓破雨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鎖住了荀甫的頭。

　咔——

　荀甫論起江湖經歷，和左凌泉相差甚遠，論起修行道的武道造詣，更是云泥之別。他一直謹慎防著左凌泉手里的刀，等察覺五指抓來，想躲避已經為時已晚。

　嘭——

　雨幕中發出一聲悶響。

　左凌泉單手掐住荀甫的嚨，用力提起再猛摔到泥濘地里，倒持刀鋒抬手就往口扎了下去：

　“山外山是吧？吃包子是吧？轉圈圈是吧？……”

　“啊——呃——……”

　噗——

　噗——

　利的悶響，隨著荀甫’嗷嗷’慘一起傳出，原本肅殺的場面，瞬間崩壞。

　在場觀的諸多江湖豪杰，瞪大眼睛滿是難以置信，眼睜睜看著荀甫被砍，甚至忘了幫忙解圍。

　而害者荀甫，人都傻了！

　作為仙家豪門的天之驕子，上次沒記憶被砍死，尚能解釋為失誤；這次保留記憶有備而來，還一個罩面被凡人砍死，毫無招架之力，說對方沒作弊誰信？

　這他娘能是凡人？

　刀劍的切之痛沖擊心神，荀甫本能慘出聲，但眼神卻沒有驚恐，只是難以理解的著左凌泉。

　左凌泉砍了幾刀，就從荀甫眼神中發現了不對勁兒——他剛才砍的四個人，眼底對死亡的恐懼很明顯；而現在這個，眼底有落敗的錯愕，卻完全沒有對死亡的畏懼，好像知道自己不會真死。

　這說明對方和他一樣，是在夢中清醒的修士。

　左凌泉雖然不知道此人是誰，但被對方發現異樣，肯定會有麻煩，當下只能急中生智，按照當前份怒吼道：

　“黃瓜瓜是老子的人，老子為了娶苦練多年，百刀莊憑什麼奪我所？今天來一個老子殺一個，來兩個老子殺一雙……”

　“啊——噗——”

　一刀刀毫不留，落在荀甫上，屠夫剁般的腥場面，讓在場的江湖人，都心生怵意往后退了幾步。

　仇大小姐也看出了荀甫的不尋常，見眾人被暫時鎮住，為防節外生枝，驅馬直接沖到跟前：

　“我帶你走！”

　左凌泉見此才收刀，飛躍起翻上了馬背，和仇大小姐一起，往郊野上沖去。

　直至跑出好遠，才聽見后方傳來趙霸悲痛絕的怒喊：

　“震南！……給我追！還我兒子命來……”

　“駕——”

　……

　------

　酒樓之中，鄭犼瞧見這一幕，雖然料到荀甫可能打不過，但死的這麼干脆，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這麼就死啦？這麼大個活人，角都沒到……”

　徐元峰對此毫不意外：“武道名家，都是深耕于細微之，微末間方見真章；此人武道基堅若磐石，應變能力世間罕有，在福地之中，不說荀甫，就算我親自上場，也沒必勝的把握。”

　鄭犼還是頭一次從徐元峰口中聽到這種評價，他只是個大管家，談不上有多高的武道造詣，詢問道:

　“此子難不還和堡主在同一層面？”

　“就算現在不是，未來也有和我比肩的潛力。”

　“那現在怎麼辦？”

　“人家花錢進來渡紅塵劫，咱們自然得保證人家的驗。”

　徐元峰目送左凌泉遠去后：“讓他自行發揮，別干涉，等有所建樹，再安排人到邊學藝；此人是一座金礦，必然能學到讓宗門收益的東西。”

　鄭犼微微點頭，找來了一繩子，搭在房梁上：

　“荀公子怎麼辦？連續兩次被當眾砍死，可謂奇恥大辱，以他的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徐元峰也找了繩子，搭在房梁上，然后踩著凳子開始上吊：

　“他想自取其辱，讓他去即可，給他一百次機會，他也別想討回臉面。”

　話說完，徐元峰一踢凳子，就掛在了上吊繩上，來回搖晃。

　之所以如此，自然是為了離開黃粱福地。

　人之神魂很特殊，給人留下記憶很容易，所有都是口，黃粱福地能通過各種方式，把虛假記憶神不知鬼不覺投到修士腦海。

　但想要抹除修士腦海中的記憶，卻難比登天，這和直接攻擊神魂沒區別，會發神魂的自衛反應，把修士驚醒。

　所以送一個新人進夢境，編造一段過往讓所有人記住即可；但一旦進來了，就沒法把此人存在的痕跡，從其他人腦海里抹除。

　按照兩人的境界，可以直接蘇醒，但那樣在其他夢中人眼里，他們是憑空消失，仙藤沒法用邏輯來圓場，會擾夢境出現詭異變數。

　兩個人想離開夢境，又得維持邏輯的自洽，那最簡單的方法，自然就是自盡了。

　鄭犼踢掉凳子，和徐元峰掛在一起，臉憋得青紫，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堡主，下次咱們用刀抹脖子吧，這死法是真難……”

　徐元峰臉龐也烏青之，但心智強橫神沒什麼變化，只是聲音沙啞說了句：

　“用刀自盡不吉利。”

　傳統說法中，自縊不見、留全尸，屬于很面的死法，而刀斧加會導致尸殘缺，失了前的面，甚至轉世變殘疾。鄭犼對此回應：

　“修行中人不能迷信邪說，死都死了，哪管他吉不吉利……”

　話沒說完，屋里就沒了聲音，只剩下兩尸，掛在房梁上搖搖晃晃。

　吱呀——

　吱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