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微微發白，竇昭站在廡廊下，宋墨看不清楚的表。但站立的姿勢，宛如凌寒的梅，傲然而獨立，卻始終著幾分孤傲，又仿佛沉靜的青山，安祥寧靜地凝視著他。

　往事如走馬燈般的，一幅幅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初見時的驚才絕艷，再見時的寬厚大度；危難時星夜兼程的援手相救，傷心時春風化雨的默默關懷；還有田勞作后一夜無夢的好眠，站在野桃樹上眺遠村的豁然開朗，都如這秋日清晨的微風，輕輕地吹拂在他的心間。

　竇昭的好，從來都是潤細無聲的，會讓人在不經意間忽略，也會讓人在不經意間到。

　宋墨突然間激起來。

　此時，竇昭在想什麼呢？

　他是否也在不經意間忽略了什麼呢？

　宋墨轉回，大步朝竇昭走去。

　竇昭的臉龐，漸漸在他的視野中清晰起來。

　烏黑的青，潔白面容，鬢的長眉，還有那紅潤如花般的，含笑的眼眉，都漸漸變得生起來。

　“竇昭，”他睜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如果我們有緣，能結為夫妻嗎？”

　天邊的魚肚白不知道什麼時候變了淡淡的紫，好像是那躲在云層后的瑰麗的霞，有些迫不及待地出些許的鋒芒。

　宋墨的臉龐，在晨曦中著瑩潤的澤，如上好的玉，烏黑的眸子閃閃發亮，如夜空的星子。

　竇昭著眼前早已褪去了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昳麗年，不有片刻的恍惚。

　他們有緣，能結為夫妻嗎？

　不能吧？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們都不是一路人。

　他注定會是眾人矚目的焦點，縱然有落魄之時，也會以另一種形式彰顯著自己的存在；自己則喜歡蒔花弄草，想象自己是一株花樹，隨著四季更替，春生夏長，秋收冬藏。

　一個是峰頂的云，一個是林間的樹，從來都只能遙遙相的。

　可在這秋日的清曦中，在這年充滿期待的璀璨目下，又有些不忍心那樣直白地拒絕他。

　略一思忖，笑道：“如果能結為夫妻，自然就是有緣！”

　只是他們恐怕永遠都不可能有這樣的緣份吧！

　可宋墨的面孔，卻在這一瞬間驟然亮了起來。

　有淺淺的笑意在他的眼底流淌。

　他深深地凝視了竇昭片刻，一言不發，轉大步地離開了正院。

　竇昭著他沉穩矯健的步伐，莫名地，心里生出幾分不安來。

　難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竇昭仔細地回憶著剛才兩人的對話。

　靜安寺報曉的鐘鼓聲悠揚，空氣中還著仲秋的涼意，朝霞卻已悄然地鋪染了半個天空。

　宋墨帶著連他自己都覺有些莫名的雀躍出了竇家的宅院。

　在秋日的早晨喝了碗熱豆漿，從腹中一直暖到了四肢百骸的段公義、夏璉等人正聚在竇家宅院旁的小巷里低聲地談笑著，神十分的輕松愜意，如久別重逢的老友。

　聽到靜，幾個人均出戒備之，循聲去，見是宋墨，神又都放松下來。

　“世子爺！”眾人恭敬地行禮。

　朱義誠忍不住用眼角的余瞥了夏璉一眼，心里暗自思忖：難怪師傅說手只是敲門磚，要想在簪纓之家站穩腳跟，還得要學會揣上意。夏璉說世子爺一時半會兒不會出現，他們果然就等了快半個時辰。

　宋墨笑著頷首，目卻落在了段公義和陳曉風的上：“既然隨著四小姐來了京都，怎麼也不到一條胡同去坐坐？我和嚴先生前幾天還說起你們，不知道你們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麼？”

　這樣的禮遇，不要說是護衛，就是京都林軍的教頭，不，甚至是那些百戶、千戶也沒有的。

　朱義誠不由對段公義和陳曉風刮目相看。

　段公義和陳曉風更是寵若驚地趕忙恭行禮，口中連稱“不敢”。

　※※※※※

　雖然昨天一大清早就去了靜安寺胡同，晚上又在濟寧侯府喝了不的酒，快天亮才回到家里，紀詠卻睡得十分香甜，但在京都鐘鼓樓報曉的第一聲鐘聲敲響時，他就醒了。

　神抖擻地梳洗了一番，他直接去了靜安寺胡同。

　竇文昌正和五太太商量著雙朝賀紅喝認親酒的事。

　昨天五太太又是忙著問候氣病了的王許氏，又是忙著應付王家的兩妯娌，又是忙著安紀氏，還擔心魏家那邊的靜，尋思著今天到魏家去讓誰主事好，到現在還沒有合眼。

　聽說紀詠來了，五太太大。

　紀詠有張儀蘇秦之才，有他跟著過去，魏家想不認這門親事，恐怕沒那麼容易。而且紀詠這樣看重竇昭，以后竇家的人有什麼事求到他的面前，想必他絕不會推辭。

　熱地招待紀詠：“用過早膳了沒有？我們還沒有用早膳，你不如先和我們一起用了早膳，再和經緯一起去濟寧侯府也不遲！”

　經緯是竇文昌的表字。

　他聞言不由微愕。

　紀詠不過是姻親，因為走得親熱，喊了表弟，卻不是竇家正經的親戚——去喝認親酒的，多是新娘子的同宗兄弟、嫂子、侄兒。

　只是五太太既然已經開了口，他自然不會傻得跳出來說紀詠去了不合適。

　紀詠也不客氣，坐下來和五太太、竇文昌一起用了早膳，五太太留了竇文昌說話。

　“昨天嫁過去的是明姐兒而不是壽姑！”低聲地道，“辭別父母的時候我們才發現，那時候已經晚了，只好將錯就錯了。見明一向和你七叔父親厚，我特意請了他出面幫著壽姑出頭，你過去，有什麼事看見明的眼行事。既然已經房花燭了，斷然沒有讓明姐兒吃虧的道理。”又暗示竇文昌，這件事是王氏的責任，“……七太太不開口，我們也不好貿然行事。

　五太太知道竇文昌是個實在人，怕他出什麼馬腳，所以昨天一直瞞著他，今天才了底。

　竇文昌非常的震驚，又滿心的困。

　就算是這樣，五伯母是嫂子，大是大非面前，怎麼能由著七太太胡作非為呢？

　只是他和竇世樞同父子，這樣的話說出去不免對五太太不敬，他還是把困在了心底，恭聲地應喏，和五太太一起出了廳堂。

　紀詠正站在西邊的抄手游廊上，角含著幾玩味的笑意。

　竇文昌狐疑地走了過去，發現站在紀詠的位置可以約聽見人嚎啕大哭的聲音。

　七叔父家人口簡單，他有些奇怪是誰在哭，紀詠已道：“大堂兄，我們先跟七叔父打聲招呼，就去濟寧侯府吧？”

　竇文昌只好跟上。

　紀詠卻在心里冷笑。

　王家的人這個時候知道大哭，早干什麼去了？

　不過一夜的功夫，竇世英像蒼老了十歲似的。

　他怏怏地躺在床上，沒有理睬五太太，只是對幫著善后的竇文昌和紀詠滿懷歉意地說了幾句“麻煩你們了”的話。

　出了這種事，誰心里也不好過，何況是做父親的！

　竇文昌能理解竇世英的心，沉默地點了點頭，面凝重地請竇世英放心。

　紀詠卻十分恭和地說了幾句“請七叔父放心，這件事我們會理好的”的寬話，這才和竇文昌去了濟寧侯府。

　田氏已經得了信，一口氣沒有上來，差點昏了過去，等一順過氣來就急急地吩咐的嬤嬤快去找魏廷珍，然后失聲痛哭起來：“怎麼會出這種事？這要是讓人知道了，我們魏家的臉面可往哪里擱啊？”

　被田氏派去打探靜的是田氏邊最得力的羅嬤嬤。

　“太夫人小聲點！”忙掏了帕子給田氏著眼淚，“如今這事兒知道的人還不多，您這麼一哭，豈不是哭得大家都知道了？如今侯爺和竇家小姐雖然沒有祭祖，卻已了房，是順勢認下這門親事還是和竇家說個明白，您總得等大姑來了再說，可不能現在就弄得人盡皆知啊！”

　田氏一聽，忙止住了哭聲，哽咽道：“珍兒說得對，這竇家的確不是什麼好人家，偏生都怪我優寡斷，害了瑜兒。”說著，又哭了起來，“早知道這樣，我就應該同意珍兒的主意和竇家退婚的，也好過娶了個不明不白的媳婦進門。”十分的后悔。

　現在哪里是說這些的時候？

　好在羅嬤嬤服侍了田氏幾十年，知道的，也不急，溫聲地提醒：“上房那邊，您看是不是派個人去管管丫鬟、婆子的？我看竇家的人也不想把事張揚出去的樣子。還有幾位老親戚那邊，出了這樣的事，祭灶、拜祖先、認親的事恐怕都要暫時放一放了，得有個待才行。”

　田氏連連點頭，對羅嬤嬤道：“這件事就給你了，在大姑來之前，千萬不要讓人起疑。”

　羅嬤嬤恭聲應“是”，退了下去。

　家有喜事，都是姑爺舅爺坐上席。更何況張原明這個出顯赫，對魏家多有幫襯的姑爺。

　他早早起床，用過了早膳，穿戴一新的等著魏廷珍梳妝。

　魏家去請魏廷珍的人當著張原明的面，哪里敢提新娘子換了人，只說是田氏有要的事和魏廷珍商量，讓魏廷珍快過去。

　張原明聽了就打趣魏廷珍：“岳母多半是早上起來，覺得昨天和你商量好的見面禮太輕了，今天想再給新媳婦添幾件，找了你幫著挑首飾。我看你也得水漲船高才行——你可是做姑的，可別出手太寒磣，讓新進門的弟媳婦嫌棄你小氣，到時候你回娘家不安排飯你吃。”

　“敢！”魏廷珍原本心里就一直不痛快，聞言不由挑了挑眉，霸道地道，“想當濟寧侯府的家，也得有那個本事才行。”

　張原明知道妻子生好強，倒也不奇怪會如此說，又調侃了魏廷珍幾句，把魏廷珍逗得笑起來，倆口子這才說說笑笑地帶著孩子們一起去了濟寧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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