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他們睡得早。點上那一只雪白的嶺南香球,夜中只有一點熒熒的火,懸在床頂上,纖薄的香氣緩慢地侵人的夢景。奉冰一上了床,便很自然地向裴耽上依偎過去,一邊又長手臂去將青銅燈的燈蓋罩上,“哐當”,金屬的脆響在夜中聽來悅耳極了,猶如相互撞擊的浮冰。
裴耽任由奉冰作,看著他抬高的軀,月白袖晃了晃,領口里出的微紅轉瞬沒,像月亮沉進了云海。奉冰睡覺時怕冷,依偎他卻又不愿著他的手臂——左手臂也不行,結果沉夢鄉之后,子卻越越下,直將自己蜷了起來,裴耽不得不掀開錦被,將他從那悶熱又安穩的地方撈出來,再放回裴耽自己的懷抱中。
裴耽睜著眼,再向那一顆靜靜暗燃的象牙香球。那是他們久別重逢之際,奉冰送給他的第一個禮。夜深濃,將菩薩也變作了模糊的黑臉。
他沒能睡著,到了夜半,更頭疼起來。
自己也許是回到了五歲以前。年紀小,個頭矮,連裴家坊門邊的石獅子,都仿佛有著能垮他的威嚴。他跟著西席先生學書,學得昏昏睡,一不留神見了候在門外的母親,便大一聲,將書卷一扔,撲過去要跟著母親走。母親懊惱極了,說早知如此,我便不當來瞧你,不讀書怎麼行呢?
是啊,不讀書怎麼行呢?
后來他連母親也沒有了,陪伴他的只剩下一位老仆和滿屋的書。在一棵掉了葉子的老樹下,他曾經問吳伯:什麼樣的人最厲害?
吳伯啞然。裴耽學著家中大人的模樣,雙手背在后面搖頭晃腦,臉上未干涸的淚跡令他像個邯鄲學步的大花貓,突然他又道:我明白了,先生讓我考狀元,是狀元郎最厲害,對不對?
五歲以前,他頑皮胡鬧,但人人都夸他是神;五歲以后,他將自己關起來讀書,卻沒有人再稱贊他。每到朝廷開春闈,太原府的舉子們結伴京,他也會跟著看熱鬧的隊伍去瞧,聽著鄉里街坊對今年的人才們品頭論足,直到堂兄們來抓他,說,你且等等吧,如今你連貢院的桌子都爬不上去!
接著便是毫無顧忌的哄笑。他們都說裴將軍的這位孤獨的小兒,才多大點兒,已想功名利祿想得瘋了。
他默默地跟著堂兄們往回走。西席先生離開了,但他還有很多課業,來不及再看熱鬧。待回到書齋,鋪開宣紙,他再度握筆,右手卻忽然發起抖來。
心中驀然震恐,好像預料到一切花團錦簇背后的結局。深濃的墨,一點兩點在紙上迅速地洇開。他什麼字都寫不出來,那愈來愈大、愈來愈深的墨點宛如張著盆大口的,他要怎樣才能填滿它?哪怕只是畫上一把深冬的梅花……可那一支狼毫筆再不聽他的話了,它執拗地逸出命定的軌道,任他被吞噬掉。
他曾經會寫許多種不同的書。在書省奉命抄書,要用端正的小楷;為皇室書碑刻印,要用堂皇的大篆;在場上逢迎歡,要用風流而時興的狂草飛白。他曾經寄托了那麼多希在這只手上,如今卻什麼也沒有了。
沒有功名利祿,沒有厲害的狀元郎,也沒有……沒有……
他想不出來。他一定曾失去過很重要的東西,比這只手還重要得多。他想起一雙苦楚的淚眼,他卻同對方說,你不要同我。
他不要同,他不想聽。
“——裴耽?”
一個聲音輕輕地響起,好像害怕驚擾他,但卻已然像一只鉤子,將他從深水底掛住。他竭盡全力地攀住這只鉤子,生怕它離開了,哪怕遍鱗傷也不肯放手——
“裴耽,你醒一醒。”那人喚著他,卻又偏頭悶聲咳嗽起來,這咳嗽聲將裴耽的心一下子,以至于睜開了眼睛。
裴耽尚未清醒,只到奉冰焦急的視線:“咳咳……你魘著了?還是頭疼?我去鐘大夫過來——”
裴耽下意識手往簾外索,“你喝點兒水……”
奉冰攔住了他,“無事。”
這二字又讓裴耽失措地松懈下來。他停頓了一會兒,卻從嚨口咕噥出兩個字:“不要。”
“什麼?”
“不要鐘大夫。”裴耽說。夜還這樣深,找大夫做什麼?他努力著奉冰,又道:“你不要同我。”
奉冰猛地僵住。
香球燒到后半夜,氣味已漸泯散,唯一兩點脆弱的,閃爍在裴耽的眼眸中,紅的火投進去,卻變作明的水。
“你真的明白麼?”裴耽似疑地發問。
奉冰想應答他,卻哽了一哽,“嗯。你夢見什麼了?”
裴耽聽出奉冰話音里微的紋路,心便窸窸窣窣地。“我夢見……裴家人。”又頓住,他并不想談那些事。奉冰正面對著他,他往奉冰上蹭了蹭,有溫的香,是睡了好幾個時辰之后朦朧蒸騰出來的。他越蹭越,直到奉冰忍耐不住地“嗯啊”一聲,想挪開他的腦袋,他卻道:“四哥,我……我想你。”
奉冰臉上噌地通紅,只是裴耽看不見,仍自顧自地說道:“四哥,我們好久沒有做了。”
“明明才……”
“五年,我總是在半夜里,想著你,自己……自己出來。”
裴耽的聲音越來越,他的左手從奉冰的腰際慢慢地下,俊秀的臉容也抬起,任地想讓奉冰看住自己的眼睛,以證明自己說的都是真話。
“可是不舒服……四哥,我一個人,永遠也不舒服。”
他說得顛三倒四,好像是些葷話,但又好像不是。奉冰咬住,到他的手危險地落自己帶之,原該推拒的,結果卻只是將被子拉上來,將兩人攏得更近。
裴耽的手在尋找奉冰的。找到了,一,卻又往下探。奉冰難以抵抗,側著子夾住了他的手,卻像是另一種鼓勵,裴耽俯伏著,又如一般吮他的鎖骨。
衫落了一半,被褥間層層疊疊地悶著,一如早春的花蕊。裴耽的下稍稍拱開奉冰的衽,舌頭往奉冰膛上一吮,奉冰便猛地“啊”了一聲,就在這時,裴耽的手指已到了奉冰的后口,帶繭的指尖往里了,只一瞬便潤。
“我有玉脂膏了。”他說,“前些日子,我差吳伯去買的。”
奉冰猝不及防,又又急,簡直不知說什麼好,支撐不住的手往他肩膀上抓去。不疼,但留下了興的指甲痕,裴耽仰起頭,頭發都得奉冰發,他換了一種委屈的口氣:“我就一……”
話是如此說,其實舌頭一直在奉冰的間打轉,那一顆小巧頭已經得立起,巍巍地搖。裴耽想,今晚的四哥,似乎格外地好說話……那自己可不可以再多要一點?
他的上燥熱難耐,抬腳將被子往外踹,奉冰開口想說什麼,卻又止住。幽幽的夜里,裴耽的睫過他潤的膛,薄薄的過他繃的大,裴耽的吻愈來愈往下,好像控制不住的墜落。
奉冰“啊”了一聲,微涼的空氣竄進他的口腔,激起無窮的戰栗。
裴耽竟一口含住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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