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袁武去了清河挑水,家里便只有姚蕓兒一人在家。
聽到敲門聲,姚蕓兒將門打開,便見小弟姚小山站在自家門口,咧著對自己笑道:“姐,爹說今兒個晚上要請姐夫吃飯,遣我來和你們說一聲。”
姚蕓兒一面將弟弟迎進了屋,一面不解道:“好端端的,爹怎麼要請相公吃飯?”
“爹說了,前陣子他扭傷了腰,家里的活都是姐夫干的,眼下他的腰傷好了,便想著請姐夫吃頓飯,喝點酒。”
姚小山說著,見堂屋的桌上有一盤青翠滴的青果,頓時引得他口水直流,這話剛說完,便拿起一個,在袖子上胡了,開吃起來。
姚蕓兒聽著,心里倒也高興,又見弟弟貪吃,遂笑道:“你回去和爹娘說,我和相公晚上就回去。”
姚小山答應著,那一雙眼珠子卻滴溜溜的,靠近了姚蕓兒小聲道:“姐,趁著姐夫不在家,你給我做點吃唄。”
姚蕓兒見弟弟這副貪吃的模樣,簡直又好氣又好笑,只用手在弟弟的眉心一點,帶著他去了灶房。
待姚小山從袁家出來時,那一張自是吃得滿口流油,姚蕓兒惦記娘家,在弟弟臨走時還給他裝了一罐子豬油,要他帶回去留著家里做菜時吃。
而當袁武回家后,姚蕓兒遂將姚父要請他吃飯的事說了,男人聽了也沒說什麼,只點了點頭。午后卻去村南面的李記酒鋪里打了兩壺酒,又從鋪子里割了些豬頭與豬耳片,一起拎了,方才與姚蕓兒一起往姚家趕去。
因著今兒要請姑爺吃飯,姚家也一早便忙開了,姚母正忙活著,就見昨日里去了王家村走親戚的街坊上門,帶來了姚金蘭的口信,只說王大春和他那老娘這些日子都待好了不,尤其是王大春,自從上次回去后,便再也不曾手打過,讓街坊帶信回來,好讓爹娘安心。
姚母聽著,眼眶頓時了,當下用圍了眼,只覺心里說不出的欣,連帶著渾都有使不完的勁兒似的,在灶房里忙得熱火朝天,一點兒也不覺得累。
聽到敲門聲,姚父親自上前開門,瞧見了兒婿,頓時喜不自勝,姚母也從灶房里迎了出來,一面說著話,一面將袁武和姚蕓兒迎進了堂屋。
姚母先是讓金梅將涼菜和炒菜端上了桌,好讓男人們先就著喝酒,湯卻是要文火慢慢燉的,等著男人們喝好酒,再喝不遲。
席間其樂融融,因著是一家人在一起吃個飯,姚老漢也沒讓金梅回屋,只讓和姚小山坐在一起,姚小山見父親和姐夫喝酒,也嚷嚷著要喝,因著高興,姚老漢也沒阻止,爺仨一道,喝了個痛快。
姚老漢酒量淺,剛喝了幾盅后,那舌頭便直了,連帶著話頭也多了起來,起先還不住地勸著袁武吃菜,到了后來,則是連話都說不順了。
姚小山正是好的年紀,吃飽后便出門溜達去了,金梅是個沒出閣的姑娘家,也不好意思和妹夫同桌太久,了幾口飯就回屋了,堂屋里只剩下姚父姚母與袁武夫婦。
姚老漢喝了一口酒,莫名其妙地,滾下了兩行淚珠,姚母瞧在眼里,只當他是喝多了,趕忙吩咐著兒,要去灶房里看看湯好了沒有,若是好了,趕給姚老漢盛一碗過來,好醒醒酒。
姚蕓兒答應著,匆匆走了出去。
姚老漢面目通紅,著兒的背影,只覺得悲從中來,竟忍不住一把握住了婿的手腕,大著舌頭,結結地說道:“婿啊,蕓兒……命苦啊……當年我把抱回來的時候,才那麼點大……如今嫁給了你……你可要好好待……”
姚母在一旁聽著,只覺得心里一個咯噔,生怕姚老漢酒后失言,說了些不該說的,那眼皮子一跳,趕忙上前勸阻道:“小山他爹,你這是喝多了,趕回屋寐一會兒吧。”
姚老漢卻一把甩開了的手,依舊對著袁武說道:“蕓兒打小就聽話,小時候,每次我干完活,都會在田壟那里等著,給我送茶送水,這麼個好閨,落在咱們這個家,的的確確是苦了啊,若當年,我沒將抱回來……”
“他爹!”姚母再也坐不住,只站起子打斷了姚老漢的話,“你喝多了,趕回屋歇著去,別在這里胡言語的,讓婿聽了笑話。”
姚母心焦得很,一面說一面眼向袁武去,卻見他面沉穩,不見毫異樣,瞧在眼里,這才微微放下心來。
姚老漢口口聲聲地只道自己沒醉,正鬧騰得厲害,就見姚蕓兒端著一碗湯,從灶房里走了過來,見到兒,姚老漢張了張,終是沒有再多說什麼,只頹然地坐了回去,那碗鮮的湯卻是無論如何也喝不下去,隔了良久,方才一嘆。
在姚家吃完飯,外間的天已是黑漆漆的,手不見五指,姚蕓兒有些害怕,不自地往袁武的邊偎了偎,袁武出手,攬住的腰肢,頓覺溫香玉,抱了個滿懷。
回到家,自然又是好一番纏綿,姚蕓兒倦得厲害,纏綿后只將腦袋枕在夫君的胳膊上,沉沉地進了夢鄉。
袁武沒有睡,他凝視著自己的小娘子,心頭卻想起晚間姚父說的那些話,著姚蕓兒的目,終是化一片深雋的憐惜。
天麻麻亮,姚蕓兒便輕手輕腳地起床了,深秋的時節已經有了寒意,哆哆嗦嗦地穿上裳,回眸便見袁武還在睡著,瞧著只躡手躡腳地上前,為他將被子掖好。
男人沉睡的面容英磊落,濃黑的眉,直的鼻梁,無一不出盛年男子獨有的威懾,姚蕓兒小心翼翼地出手,在夫君的臉上輕輕了,角便忍不住地噙上一對笑窩,只覺得自己的相公長得好看。
待走后,袁武睜開了眼睛,出手了方才被姚蕓兒過的臉頰,卻是哭笑不得,微微一哂,又合上眸子假寐起來。
吃完早飯,袁武便拿了斧頭,上山砍柴去了。
姚蕓兒則在家洗洗涮涮,補補的,倒也安穩愜意。
眼見著日頭亮堂了起來,姚蕓兒該做的活也都做完了,便想著去楊婆婆家看上一看,這陣子一直忙著娘家的事,也有好長一陣子沒有去看楊婆婆了,這日子一日比一日冷,也不知老人家過得咋樣。
姚蕓兒去了灶房,盛了一大碗粥,用棉布包得嚴嚴的,打算送到楊家去。這粥熬得又又糯,老人家吃著最好不過了,只要早晚用火熱一熱,便可以吃了。
來到楊家,卻見院子里圍滿了人,每個人臉上倒也都是笑瞇瞇的,顯是遇上了啥喜事一般,甚至連村子里的里正也來了,正坐在楊婆婆旁,手里還拿著幾張紙,瞧那樣子,八是在給楊婆婆念信。
姚蕓兒瞧著心頭只覺得奇怪,楊婆婆是個孤寡老人,往日里除了自己,鮮會有人來看,此時見楊家的院子里圍滿了人,讓好生詫異。
瞧見姚蕓兒,楊婆婆巍巍地站起子,一步步挪到姚蕓兒旁,一把拉住了的小手,聲道:“蕓丫頭,俺家大郎來信了,說是在前線跟著凌將軍打仗,再過個兩年,就能回鄉了。”
楊婆婆喜極而泣,話剛說完,便用袖抹了抹眼淚,姚蕓兒扶著老人家坐下,自小長于鄉野,對朝堂上的事一竅不通,也不知那凌將軍是何人,但瞧那里正也是笑容滿面的樣子,可見凌將軍定是位十分了得的人,就連在他的麾下當兵,也十分難得。
“我說楊老婆婆,你可真是婦道人家,沒個見識。咱先不說這凌將軍是何等人,單說凌家軍,那可是了不得,甭管誰聽見了,也都要豎一個大拇指,夸一句好威風,再說這凌肅凌大將軍,那可是統領天下百萬軍馬,就連皇帝都要禮讓三分的主兒,你家大郎能投進他的麾下當兵,那是你們楊家幾代修來的福氣,你這老婆子不求孫兒在軍隊里掙個功名,卻一心盼著他回鄉,可真真是頭發長,見識短。”
因著聽說楊大郎投了凌家軍,就連村子里的私塾先生也趕來了,正站在那里一面捋須,一面搖頭晃腦地說著,里嘖嘖有聲。
楊婆子對這些事也是毫不懂,本想著讓孫兒平安歸來便是千好萬好了,此時聽得私塾先生這般一說,倒也覺得有理,不笑道:“若我大郎能掙個一半職,也算是我楊家祖上積德了。”
諸人紛紛你一言、我一語地在那兒說著,尤其一些街坊是前些年在外逃荒要過飯的,對凌將軍的名頭自然更不陌生,只一個個說得唾沫橫飛,甚是有勁兒。
“想當年渝州大戰,凌將軍可真是揚名萬里哇!”就聽人群中有人慨。
“話可不能這樣說,當年崇武爺領兵三萬,又哪里能打得過凌將軍的十萬大軍?”有人反駁道,提起“崇武爺”三個字時,卻甚為小心翼翼。
聽得“崇武爺”三個字,人群中便安靜了下來,似是對這三個字頗為忌憚,而里正的臉卻沉了下去,沖著那幾個村民道:“你們是活膩了不?還敢在背后提起那個人,若讓人上報朝廷,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你們也不想想前些年嶺南死了多人,還不知好歹?”
那幾個村民都是在外面逃荒過的,對前些年的那場大也是知曉一二,此時聽里正這般說起,便是一個個地噤了聲,唯唯諾諾的再也不敢多言了。
姚蕓兒在一旁卻聽得不解,只輕輕地問了句:“崇武爺,那是誰啊?”
自是沒有人回答,只有里正對著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婦道人家問這些做啥?什麼崇武爺,不過是個反賊,早被朝廷砍了腦袋。”
話音剛落,里正也沒心思繼續待下去,遂站起子,對著一旁的幾位村民吩咐了幾句,要他們往后空來幫襯著楊婆子砍砍柴,挑挑水,而這自然也是看著楊大郎的面子了。
待里正走后,街坊們不得又在楊家逗留了片刻,人人都道楊婆子好福氣,眼見著熬出了頭,待孫兒在戰場上立了功,往后不得的好日子過。
一直快到晌午,街坊們漸漸散了,姚蕓兒瞅著日頭不早,便將粥遞給了楊婆婆,又陪著老人家說了幾句話,方才離開了楊家的大門。
回到家,袁武已砍柴回來了,正在院子里將木柴一一劈好,這些日子,無論是砍柴還是挑水,他也都是將姚家的那份一道做了,姚父子不好,姚小山又年,原本姚家無論是燒柴還是用水,都是的,自從袁武包攬了這些活計后,姚家的柴也夠用了,水也夠吃了,真是比以前不知舒坦了多。
姚老漢和姚母自然過意不去,可袁武卻極是坦然,只道了句順手之勞,倒讓二老覺得自個兒小心眼起來。
“相公,先歇一會兒吧。”姚蕓兒瞧著男人額前滿是汗珠,心頭頓時一疼,本想用帕子為他一汗水的,可恰巧上沒帶,旁也沒汗巾子,便直接出小手,為他將額前的汗珠拭去。
袁武瞧見眼底的心疼,便是一記淺笑,握住的手,溫聲道:“又去看楊婆婆了?”
姚蕓兒點了點頭,微笑道:“我方才去看楊婆婆,沒想到里正也在,說楊婆婆的孫兒去了凌將軍的麾下當兵,很了不起。”
聽到“凌將軍”那三個字,袁武的臉剎那間變了,深邃的眉宇間也不為人知地浮起一抹戾,他勾起角,淡淡道:“凌將軍?”
“是啊,孫先生說,這位凌將軍統領天下百萬軍馬,十分了得,他的祖先還是咱們大周朝唯一的異姓藩王呢。”
姚蕓兒巧笑倩兮,將私塾先生的話說給男人聽,待說完,卻見袁武面深沉,眼瞳中似有火苗在燒,周都出一說不出的冷冽。
“相公,你怎麼了?”姚蕓兒自親后,還從未見他有過這般的神,當下那張小臉便是一怔,語氣里也帶了幾分慌。
袁武將握的拳頭松開,面已是恢復了尋常,對著眼前的子道了句:“我沒事,只是有些了,去做飯吧。”
姚蕓兒聽了這話,自然將那凌將軍拋到了九霄云外,連忙點了點頭,匆匆去灶房里忙活了起來。
而袁武站在那里,魁梧的軀筆如劍,一雙眼睛更是黑得駭人,他一言不發,將手中腕兒的柴梗,一折兩段。
日子漸冷,姚蕓兒子弱,以往每年冬,都是要鬧幾場風寒的,今年嫁了人,許是親后吃得比在娘家時好了許多,那原本纖弱不已的子也略略圓潤了些,又許是男人的百般憐,竟是一場風寒也沒有鬧,一張小臉整日里也都是白里紅的,氣極好。
這一日,袁武去了鎮里做買賣,姚蕓兒為他將干糧準備好,一直將他送到了村口,方才回來。
到家后,姚蕓兒將自己制的新裳拿了出來,這裳還是用袁武之前為買來的那一整匹布做的,蔥綠的底料,青翠滴,上好的棉布在手里亦是十分,前陣子家中總是有事,直到這幾日得了空閑,一連制了好幾天,才算是將裳做好。
姚蕓兒著那新裳,只覺得心頭甜的,本來這裳是想著留到過年時才穿的,可畢竟年紀小,每當袁武不在家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地要將這新裳拿出來瞧一瞧,看一看。
也不知看了多久,姚蕓兒剛要將新裳收起,卻驀然想起這裳自做好后,還從沒上穿過,若是有哪里不合的,也好改一改。這樣想著,便將自己上的舊舊下,小心翼翼地換了新。
鏡子里的子白勝雪,眉若遠黛,一雙眼瞳澄如秋水,畢竟是嫁過人了,縱使姿纖瘦,可那蔥綠的羅還是將弱小巧的姿勾勒得曼妙人,那般青翠的,生生將的襯托得白如凝脂。整個人站在那里,順的長發垂在后,一張瓜子臉更是花骨朵般。
怔住了,雖然打小便時常有人夸好看,可看著鏡子中的小人兒,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那新裳穿著,便再也舍不得了,姚蕓兒臉通紅,只希冀著穿著這裳,等著夫君回來。
到了傍晚,姚蕓兒估著天,覺得袁武快回來了。停下手中的針線活,剛站起子,卻驚覺下一熱,小腹里也是一銳痛,只疼得小臉一白,頓時站在那里,連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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