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一切可懷疑之人。”

趙胤冷漠的話，不帶半分緒波，卻似鋼刀一般攪在哲布的心上。

室寂靜無聲，莫名抑。

哲布思考了片刻，徐徐發出一道嘆息。

“烏爾格最為懼怕的，便是當年在庫爾蘇一戰中陷害我，導致北狄士兵死亡數萬這事。封參恰是當年庫爾蘇一戰的幸存者。因此，不論封參此次突然前來大晏是為何事，烏爾格必然會心生疑竇，絕不肯讓他與我相見。所以，我不必聽封參說什麼，也大概能猜出原委。”

趙胤目淡淡看著他，沒有打斷的意思。

哲布道：“生在皇室總有許多的不由己，為了那個萬萬人之上的權位，心狠手辣、六親不認好像才是我們這種人的宿命。大都督對我產生懷疑我能會。世人皆為己，我若說我不予追究是不愿生靈涂炭，蒼天蒙難，這才甘心獨自背負罵名，做一個任由天下人嘲笑的’不勝戰神’，那便是過于清高了，大都督也不會信。”

趙胤道：“親王說了，我就信。”

哲布自嘲地笑：“事實上，庫爾蘇一戰，不僅是皇兄的夢魘，亦是我的。我有恨、有怨，然而，我并不想報復。”

“哦？”趙胤徐徐勾起角，流出一笑。

哲布皺眉，“我的皇兄，是個有能為的人。他做汗王比我更為合適。”頓了頓，他道：“這番話并非出自本王之口，是我的父汗。”

趙胤揚眉，看向哲布，卻聽他一聲暗嘆，閉上了雙眼。

“世人都說我長相肖似亡父，極父汗和母后喜，早早便被定為汗位繼承人。許是說的人多了，大家都信了，連我皇兄也這麼認為。實則，全是假的。父汗親口告訴我，皇兄比我強。因為——”哲布轉頭看著趙胤，眼睛里出一抹。

“烏爾格比我狠。慈不掌兵、義不養財、善不為、勤不立事、仁不從政……父汗說，我每一條都占完了。做個閑散親王，榮華富貴是最好的歸宿。”

趙胤沉默。

哲布苦笑一聲，繼續道：“庫爾蘇一戰，是皇兄派人救了我，不然我已死在敵陣中。更久遠的年，我有一次狩獵遇到狼群，也是他，不顧生死將我從狼救下……”

哲布和烏爾格是同父同母的兄弟。

烏爾格要汗位，認為父母會偏心弟，親手設計了庫爾蘇一戰，但此事已然為他心的恐懼源，七萬人的無辜慘死，背負著這麼重的怨氣，再面對哲布，他如何能做到坦然。

哲布道：“他不是個好人，但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想過要我的命。不然，父汗過世后，他手掌北狄大權，有的是法子讓我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只要我不在了，庫爾蘇一戰的真相，便會永沉史海，再無翻轉的可能。”

“親王因此心？”趙胤清朗的聲音里，帶了一緒不明的笑。

“殺人者的偶然仁慈，興許是更大的災難。”

哲布聽著他冷漠的聲音，臉頰泛起一層涼意。

“不然能如何？奪位爭權，兄弟鬩墻，自相殘殺，掀起更大的災難，死傷更多的族人？我做不到。”

房里安靜了好一會兒。

趙胤突然開口：“親王只有聽過危闌計劃？”

“危闌計劃？”哲布喃喃復述一遍，搖頭，“不曾。”

趙胤將從龐淞那里得來的，關于邪君的危闌計劃解釋了一遍。

哲布訝然一聲，“想要策當今天下最大的三個國家的皇子謀反，從而控制三國命脈，再坐收漁翁之利？這人當真是膽大包天。”

一般人別說做了，想都不敢想。

而這個邪君不僅敢想，還敢付諸行。

“當真奇人也。這個新的秩序，邪君所謂的大同世界，本王聽著還有幾分興味。”哲布說得認真，表也那當然，一看便當真這麼想，“若有一日，天下當真能像他所描述的那般，沒有戰爭、屠戮，沒有你死我活，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人人安居樂業，倒真是神仙日子……”

誰又不想呢？

然，人使然，又如何能真正做到消除斗爭？

無非是一個煽人心的幌子罷了。

“除非人不再是人。”哲布說著自己又笑了，搖了搖頭，向趙胤道：“那如今，大晏、兀良汗的計劃已然失敗。而北狄……我不怕給大都督個底，無論發生什麼事，我不會起兵造反，更不會與皇兄反目仇。”

無論發生什麼事？趙胤掀了掀眼皮。

哲布說得太絕對了，人總是一時一個想法，唯有變化才是永恒的不變。

但趙胤沒有反駁，只是淡淡道：“親王能這麼想，是百姓之福。只是你皇兄未必不想擺這個夢魘？”

趙胤深深看了哲布一眼，見他沉不答，又道：“晉西，格公主被自己的親衛綁架，哲布親王怎麼看？”

哲布皺起眉頭：“大都督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趙胤繼續問：“若有一日，你皇兄容不得你了？親王當如何？”

哲布沒有回答。

四下里一片寂靜，一抹無聲的緒在彼此間飄。

哲布道：“皇兄不愿我與大晏聯姻，是怕我將來借大晏的勢，與他為敵。綁架格也不是當真想要傷害，只是為了阻止我大晏之行……”

說到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麼似的，突然抬起眼皮，著趙胤：“說來此事，得虧得有白馬廠督相助。若非他帶傷趕到，并迅速找到了格藏的大興寺，事態大概早已了，哪能像如今這般，我了貴國的貴客，坐在錦衛衙門里與大都督促膝談心，接下來，還要嫁一個如花眷……”

趙胤聽出他話里的試探之意。

這個哲布看著黑白不顯，腦子卻很清楚。

晉西的營救，今日收到的神示警。白馬扶舟幾番出手相助，早已浮出水面。

可是與白馬扶舟相關的事，哲布并不是方便討論的人，趙胤并不肯多說。

兩人又坐了片刻，聊了些兩國邦之事，趙胤便起送客。

“親王慢行，本座還有公務，就不遠送了。”

哲布拱手施禮，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在趙胤的目詢問下，他略帶笑意道：“說來有些唐突，但此事除了求助大都督，本王再找不出別的可以信賴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