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家里從鐵鍋胡同搬出來了,暫時棲在板子大場,昨晚阿被流民打傷,幸得白鳥廟的道長施救,只是傷勢很重,需要好生將養,無奈之下,只好將他送到善堂了。”
昭石聲音哽咽,把這兩天的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遍,又說起收印子錢的人也在找他,他嘆了口氣,道:“還有那個汪芳,竟然是個騙子,他早就不在葉府了,我......你可莫要上當啊。”
景修的眼角了,他沉聲問道:“二叔,您可曾給過汪芳錢財?”
昭石面紅耳赤,囁嚅道:“銀子倒沒有多,就是送過他一尊金佛。”
“金佛?什麼樣的金佛?”
景修面如寒霜,這倒把昭石嚇了一跳,連忙說道:“在金玉閣買的,不是很貴,只有半斤重。”
“您把金佛給了汪芳,除此以外,還給了什麼?”
景修聲音冰冷,昭石下意識地怔了怔,是他的錯覺嗎?怎麼覺侄兒像是在審問犯人?
或者,阿修太年輕了,定力不足,突逢變故,一時了分寸。
昭石很快便說服了自己,這是他從小看大的侄兒,他在侄兒上傾注了無數心,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阿修。
“沒有了,就是去狀元樓和胭脂巷的花銷了。”昭石耐心地解釋,阿修定然是心疼那些花出去的錢財了。
唉,那時誰能想到汪芳是個騙子,那是也想不到,短短幾日之后,家便幾乎一無所有。
“阿修,是二叔一時心急,疏忽了,這才讓汪芳那種無恥小人鉆了空子,今天我去過葉府,想來葉次輔很快就會得知,這是二叔的過錯,早知如此,我就不會去葉府自取其辱,唉,只不要連累到你,葉次輔對你的觀一直都很好。”
景修的眼中終于多了幾分暖意,他勸道:“二叔不用自責,我們是一家人,您風霽月,目下無塵,怎會想到世間竟有如此佞之徒?葉次輔那里,我來想辦法。”
“你和葉盛的關系,可還融洽?”
昭石關心地問道,年人年輕氣盛,有時為了一點小事,就會爭吵一番,何況葉盛甚有幾分自命不凡。
景修似是這才想了起來,他一拍腦袋,哎喲一聲:“我倒是忘了,葉盛還在小紹興等著我。”
昭石忙道:“那你快些去吧,不要讓人久等。”
景修連忙起,抱上書就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來,眼眶微紅:“二叔,是侄兒無用,不能為二叔解憂。”
昭石心里一片溫暖,眼角也溢出了淚水,患難現真,如今自己落魄至此,家里這麼多人,就只有阿修關心他,理解他。
想到母親郭老太太的謾罵,兄弟們的嘲諷,侄的抱怨,昭石別過臉去,不想讓景修看到他的失態,他揮揮手:“二叔不辛苦,你只管用功讀書便是,快些走吧。”
景修哽咽著答應,這才快步走出了面館。
景修剛走,面館老板便親自端了兩碗面過來。
面館快要不干了,伙計也辭了,現在里里外外就是他們夫妻兩個。
看到擺上桌的兩碗面,昭石剛想說“只要一碗”,肚子便不爭氣地喚起來。
他已經快兩天沒有吃過東西了,連口熱水也沒有喝過。
他端起其中一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熱乎乎的湯面下肚,昭石的四肢百骸全都熨起來。
這時,一個干瘦的人走了過來,手里端了一碟小菜。
面館老板見了,斥責道:“你不舒服,怎麼還出來,這里有我就行了,你快進去躺著。”
人說道:“我都說沒事了,我哪有那麼氣,你呀,當著客人呢,不要聲大氣的。”
說著,沖著昭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客莫怪,我們當家的就是這個急脾氣,這是我們自己腌的小菜,送您嘗嘗。”
昭石正要道謝,就聽那面館老板說道:“客啊,您只管吃,別聽那些學生胡說,我家這鋪子沒問題,真沒問題。”
昭石并不知道先前這鋪子里有客人吃壞肚子的事,雖然不知道面館老板這話是什麼意思,可也沒有在意。
他的心緒飄了出去。
就是這一刻,就在這家冷冷清清的小面館里,面對著這個其貌不揚的人,昭石忽然想起了李綺娘。
那時他第一次去李綺娘陪嫁的食肆,食肆很大,有上下兩層,相當于四個會昌街上李食記那麼大。
他看到新婚燕爾的李綺娘下華服,穿著布裳,和那些伙計仆婦們一起,里里外外地忙活。
當時他說過什麼?
隔了很多年,昭石想不起來了,他只記得后來他走了,因為他看到了一個同窗,那位同窗家里最是講究規矩,他擔心讓同窗知道,那個拋頭面迎來送往的人,是他的妻子。
所以他灰溜溜的走了。
后來李綺娘把食肆開了大酒樓,他也搖一變,做了舉人。他了酒樓的常客,他經常在酒樓里呼朋喚友,或詩做對,或品評書畫,但是他卻再也沒在酒樓里見到過李綺娘。
他沒有在意,他從來也沒有想過,酒樓的老板是李綺娘,可每次他去的時候,李綺娘為何沒有過面?
一碗面吃過,昭石端起另一碗,面已經坨了,不過對于一個了兩天的人而言,這已是珍饈味了。
想來,李綺娘自慚形穢,知道自己不配舉人太太的份,所以才躲起來了吧。
昭石喝了一口面湯,以前他真是忽略了很多事,竟然從沒想過,李綺娘還有過善解人意的時候。
可惜,無論如何善解人意,終歸還是太過俗了。
他喜歡優雅致,小鳥依人的江南子。
而李綺娘,幾乎和他差不多高矮,人高馬大,毫無子的。
還有李綺娘的手,那手上不但有老繭,還有眼可見的傷疤,有刀疤,還有燙傷,誰能相信,一位舉人太太,一雙手竟然還不如家里的丫鬟瑩白細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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