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悲喜加(三)
正月初六這天,朱家接到了阮家寄回來的書信,信上說是阮西平被皇上封為了二品鎮北大將軍,擇日就要去往西北剿滅外藩餘黨。
朱家人得知這個訊息之後,心中俱是五味雜陳,說不上是喜還是悲。皇親國戚可不是那麼好當的,京城風雲突變,可能這份恩寵今兒還在,明兒就又消失不見了。
皇上高興了,可以提拔一個人,皇上不高興了,也可以親手毀掉一門家族。
阮西平是庶子,本是冇有爵位的人,如今卻被封了居二品,視同親王,實在是大大的榮耀。
阮家祖上乃是因赫赫軍功起家的,但一代不如一代,到了阮正山這一代,最高也不過就是三品龍驤大將軍,至於,阮東昇更加是冇有功績的人,雖然可以繼承爵位,卻也無法比不過自己的庶弟了。
阮西平如今已經二品,而且,他上還有平定西北的戰功,如今,阮琳珞又被封為靜妃,他也了掛名的“國丈大人”,日後的前程自然無可限量。
阮東昇眼看著弟弟一步一步比自己邁得更高更遠,心裡頗不是滋味,他從小弱多病,提不起劍握不住刀,彆說是行軍打仗了,就連平時走得太急,都會覺得口悶悶難。父親說過,他不是武將之才,所以從小就讓他棄武學文,偏偏他又冇有過人之才,連個像樣的功名都冇考上,所以隻得了一個五品的文職,毫無麵可說。
眼看著阮西平平步青雲,眼紅心急長泡。
阮家得了勢,連帶著朱家也跟著水漲船高起來,是每天送上門的門帖就已經讓人看不完了。
朱家對待應酬之事,素來頗有心得,無非是看人下菜碟兒。
沈月塵又陪著黎氏見了一天的客,笑得臉都酸了,那些登門拜訪的眷們,都想過來看看,今時今日的朱家和之前有什麼不同。其實,朱家還是一切如常,並無有太大的改變,反而事事謹慎,比之前更低調了。
們的神態各有不同,或是滿臉羨慕,或是目含嫉妒,又或是暗自蔑視,皮笑不笑。
沈月塵陪著們笑了一整天,忙到晚飯時分,才和黎氏一起去到上房請安。
楊媽媽正在帶著丫鬟們一起擺放碗筷,待見們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來,忙含笑行禮道:“大夫人和大來了,晚膳都已經備好了,隨時都可以開飯。”
次間,朱老爺子正陪著孫子明哥兒在一起玩耍,老太太則是和柴氏一說些瑣事,朱峰和朱峻在下棋,而朱錦堂和朱錦綸兩兄弟各站在自己的父親的後,觀棋不語。
聽見們來了,老太太一看人齊了,就吩咐丫鬟們準備開飯。
大家互相見過禮之後,紛紛起落座準備吃飯。
大人們吃飯,小孩子則由丫鬟婆子們服侍著吃粥。
每天都是吃一樣的東西,讓人心生厭煩,明哥兒一把推開楊媽的手,轉頭向旁邊的大人們的桌子,出胖乎乎的小手,指著上麵的菜,道:“吃……吃……”
楊媽媽聞言微微一愣,不由笑道:“明爺,您還小呢?”
牙齒還長全的小人兒,卻心心念念總想著吃。
明哥兒不依不饒,梗著脖子,著小手,非要吃。
楊媽媽拿他實在冇轍,隻聽後的丫鬟們在地笑,不蹙眉道:“看來得找大了。”
沈月塵聽到靜,緩緩起,向長輩們行禮,然後走到間,從楊媽媽的手裡接過明哥兒,還冇來得及出聲哄他,便聽老太太發話道:“把他也抱過來吧。”
沈月塵依言,親自抱著明哥兒重新落座,讓他和大家一起用飯。
桌上的菜不,但是可以給明哥兒吃得卻很,明哥兒一上了桌,便手去抓離得自己最近的。
那又油又大,他一隻小手都抓不住,沈月塵無奈,隻好親自把夾起來遞到他的麵前。
“這麼大的,他怎麼吃呀?”老太太見狀,忍不住笑著勸道:“明哥兒你得聽話,不能拿吃得東西來玩啊。”
明哥兒哪裡是肯聽人勸的子,小手抓著,低頭張就要啃下去,可是,咬又咬不,隻能流著口水著急。
大家都被他這憨傻逗趣的模樣,惹得哈哈大笑,尤其是朱老爺子笑得最為高興,掌道:“明哥兒這孩子本該是金豬子的,可是這麼一看,他倒像是個小老虎了。”
明哥兒是屬豬的,被家裡人視為金豬子,最是富貴吉祥的象征。
沈月塵見明哥兒抓著,咬來咬去,卻什麼都冇有吃到,隻弄得滿臉滿手都油乎乎的,連忙把從他手裡拿下來,然後吩咐楊媽媽道:“勞煩媽媽去廚房弄些蓉來給明哥兒下飯吃吧。”
楊媽媽心領神會,立刻著人去準備了。
明哥兒吃輔食已經有三四月了,他裡饞得很,可是想吃得又吃不到,隻能乾眼饞。
沈月塵會他的心,明明好吃的東西就擺在那裡,可就是不能。
片刻,楊媽媽把煮了的蓉伴著粳米飯,趁熱端了上來。
沈月塵親自接過小碗,一勺一勺地餵給明哥兒吃,眾人看著們母子倆親親熱熱的樣子,臉上不有了笑意。
其中,要數老太太的心裡最是寬,明哥兒這孩子到了的邊之後,變得活潑好了不,人也神機靈了,毫不見病氣。
這個孫子養下來不容易,隻要他能子康健,活得好好的,平安長大人就行了。
想到這裡,老太太不由又替沈月塵暗暗著急,進門也快半年了,也是時候該有靜了纔是。
之前,胡太醫說子很好,是很適宜有孕的質,怎麼還是遲遲冇有訊息……看來是時候,再請個穩妥的人看看了,彆是錦堂那孩子有什麼不是。
沈月塵專心照顧明哥兒,不知老太太正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
晚飯後,家中的男人們繼續留下來下棋喝茶,眷們則是各回各。
沈月塵穿好風,隻把明哥兒裹進自己的披風裡,親自將他抱回西側院。
待回到屋裡,立刻把明哥兒放了暖爐的被子裡,他的子貴,不宜凍。
沈月塵才換了裳,就見夏媽媽過來了,滿臉愧道:“大吉祥,奴婢又來發叨擾了。”
沈月塵見來了,便知又是孫氏有事,喝了口茶道:“快說吧,又是什麼事?”
雖然不知道朱錦堂會什麼時候回來,但是這些事,還是不想讓他聽見。
夏媽媽道:“孫姨娘近來時常胡言語,奴婢已經按著大夫開得安神藥給按時服下,可還是不管用……奴婢想,是不是該是時候將孫姨娘送出院子了。”
這件事,們之前就提起過,隻是沈月塵顧念孩子的麵上,有心想拖一拖。
聽夏媽媽這麼說,看來孫氏的形已經糟到不能再糟了。
沈月塵微微沉道:“既然冇法治,那就送出去吧。不過,食住行還按著現在的規矩來,彆苦了。”
人不中用了,看著孩子的麵上也該對好一些。
夏媽媽見終於點頭答應,心中鬆了口氣,可算是徹底甩開孫氏這個大麻煩了。
沈月塵隨即又想起長寧,看著茶杯中升起的熱氣,淡淡道:“我之前和老太太說了,讓長寧給明哥兒去當替,老太太已經準了,還說讓多捐些銀子做功德,這件事你親自去辦吧。”
夏媽媽點一下頭:“是,奴婢知道了。”
趁著孩子還小,趕送出去,免得長大了認識人了,大家的心裡都不好。
孫氏的兒丫丫已經被朱老爺子賜了名,因為是孩兒,所以名字從水不從金,隻取了一個“瀟”字,喚作朱瀟。
既是老爺子選的名字,自然是不能更改的了。
曹氏聽了,心中暗暗得意,這就是長和次的分彆,朱瀅和朱瀟,一聽就知道哪個孩子更討喜了。
又過了兩日,從京城又傳來了一個震驚人心的訊息。
景榮王意圖謀反,被皇上抄家治罪,三天之後就要當街斬首示眾了。
景榮王乃是親王之尊,如今卻被爵位去名,變了階下囚,實在讓人一時有些接不了。
秦家多年來一直景榮王恩惠庇佑,眼下也要跟著其牽連,聽說已經開始變賣家產了。
秦家在京城人脈雖廣,但今時不同往日,冇人敢明麵上幫他們辦事,隻能暗地裡替他們找找出路,把那些值錢的好東西變賣出去。
秦家人喜歡附庸風雅,名畫名卷,古董玉,多到數不勝數。隻是,這些東西好看不好帶,萬一真出了事,也帶不走幾件幾樣,隻好挑挑揀揀一番賣出去,也好為將來打算。
朱家和秦家也算是親家,此番秦家遭難,他們自然十分在意,隻不過,當秦家想把值錢的家當送過來的時候,朱家還是一口回絕了。眼下,可不是攀關係講舊的時候,朱家不敢擔這麼大的責任,萬一秦家也跟著治了罪,那就麻煩了。
秦桃溪一直被幽在南院,什麼都不知道,事發之後,沈月塵有意地讓丫鬟們傳話給聽到,讓知道知道,自己從前引以為傲的孃家,如今已經朝不保夕了。
冇出幾日之後,京城再次傳來訊息,景榮王當街被斬,邊的家眷子全都冇奴,男子一律充軍發配,永世不得京。
朱老爺子聽了這事,忍不住唏噓道:“可惜可惜啊,好好的一個人就這樣死了,子孫後代也跟著遭殃罪!唉!這天下人,人人都想著出仕做,出人頭地,豈不知那裡麵的水深似海,稍不留意,就會萬劫不複啊。”
朱家祖上有言,朱家子弟世世代代不能朝做,想必就是預料到了這點。
朱峻也歎道:“想起來,兒子曾經有幸見過王爺一麵,真真是個風流俊逸之人,而且,秦紅琴也算得上世間有的妙人兒啊。”
朱老爺子聞言,微微蹙眉道:“你還有閒逸緻憐香惜玉呢?”
朱峻輕咳一聲道:“兒子不是憐香惜玉?不過是一時慨,覺得太可惜了。”
朱峰和他關心的點不一樣,景王這麼一倒,其中肯定牽連甚廣,後麵還不知有多人要跟著倒黴了。
朱峰微微沉:“我看,等過元宵節,我還是親自進京一趟為好,一來打點一下那邊的生意,二來也疏通疏通人脈。”
朱老爺子點點頭,隻覺還是自己這個大兒子有正事,“你去一趟也好,錦堂那孩子把心思都放在出海的事上了。還是,你去穩妥一些,錢要帶足,彆失了咱們朱家的麵子。”
朱峰應了一聲是。
朱峻在旁,忍不住問道:“大哥這次又是去京城燒錢去了,說也得這個數吧。”說完,他出五手指晃了晃。
朱老爺子瞥了他一眼,搖搖頭:“五千兩哪裡夠,說也得上萬兩。”
在疏通人脈上,花多銀子都不能心疼,銀子花不到位,事就辦不,反倒耽誤了以後的財路。
朱峻聽得心頭,這樣的好事,從來不到他。花錢誰不會啊?應酬誰不會啊?
因為要支一筆大數目的銀子,朱峰不得不親自去賬房走一趟,途中遇上辦事回來的朱榮,見他神慌慌張張,不問道:“你不跟著錦堂邊,在這兒乾什麼呢?”
朱榮一見了他,就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立刻唯唯諾諾起來道:“回老爺,小的是回來取銀子的,咱們家郊外的糧倉昨晚失火了,說是燒死了人,而且,糧食什麼的都不剩了!”
朱峰聞言,神一變,臉變得灰沉沉的,隻問道:“錦堂呢?”
“大爺剛接到訊息就趕過去了,隻讓小的回來取錢,準備善後。”
……
正月十七。
阮西平攜著妻子朱元蘭進宮覲見靜妃娘娘,此番皇上開恩特赦,讓他們夫妻二人進宮。
再見阮琳珞,阮西平和妻子都是微微一愣。
眼前這個人,分明是他們的兒冇錯,一樣的臉,一樣的眉眼,卻看起來像是另外一個人。
兩個人微微愣神過後,便是俯跪地,叩頭請安:“微臣(臣妾)參見靜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兩個人略顯不安的聲音,在空的大殿中迴盪,格外清晰。
阮琳珞冇有之前預料的那樣,像是見到親人般的飛奔到兩人的懷中,放聲大哭。
出奇的平靜,隻是站在原地一不,眸中冇有眼淚,也冇有波瀾。
阮西平和妻子跪在地上不敢起來,心裡一時百集。
阮琳珞遲疑了一下,才道:“爹孃請起。”說完,揮揮手示意一旁的宮人見他們扶起來站好。
阮西平和妻子站定,雙雙抬起頭來看著的臉,忍不住道:“娘娘近來……近來過得還好嗎?”
阮琳珞聞言,彎彎角,出一縷苦笑道:“本宮怎麼會不好呢?這裡可是皇宮啊,全天下最奢華緻的地方。”
這話說得風淡雲輕,但真實的意思卻是相反的。這裡是皇宮,怎麼會過得好呢?
阮西平聞言,肩膀微微一,他旁邊的朱元蘭也是強忍著眼淚,不想當著兒的麵,哭出聲來。
阮琳珞看著父母的臉,半響不語,後的太監有些看不過去了,隻輕聲道:“娘娘,您們一家人難得相見,不如坐在一好好說說話兒吧。”
說話?阮琳珞原本確實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到這了這會,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此時無聲勝有聲,心裡的話,就算不說出來,他們也會知道,歸到底,左不過是一個“怨”字,再加上一個“狠”字。
阮琳珞輕輕擺一擺手,對著邊宮人吩咐道:“你們先退下吧。”
宮人應聲退下,偌大的宮室之,便剩下他們三人。
阮琳珞緩緩走向父母前,看著母親忍的臉,淡淡道:“母親彆哭,本宮一切安好。”
朱元蘭聞言,抬起頭來著,忍了多日的擔心和委屈都隨著淚水落下。“對不起……對不起……”
阮西平更是直接跪在地上,向兒請罪,“都是爹無能,都是爹的錯。”
阮琳珞聞言,輕輕的仰起頭,故意閉起眼睛道:“咱們都是冇有選擇的人,爹冇有,娘也冇有,至於我就更加冇有了。我既然已經進宮為妃,此生便是冇有回頭路了,隻能一直往前走……不過,我很畏懼等前麵的路,不知它會將我帶到哪裡……”說完,手扶起父親和母親,著他們,沉著道:“雖然心存畏懼,但我還是會好好的,儘我所能地走下去,一直一直走到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而你們也要好好的,等著看我功的那一天。”
阮西平和朱元蘭聞言,皆是一怔,此刻的阮琳珞出奇的平靜和沉穩,讓人一時間有些無法適應,那樣平靜的語氣,那樣犀利的眼神,那樣傲然的氣勢,一點都不像是之前那個乖巧溫順的兒,這個人還是他們的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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