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選擇（五）

吳媽見沈月塵這麼急著就要過去，立刻阻止道：“小姐，那產房汙穢，諸多忌諱。您現在懷著子，不該去那樣的地方。”

沈月塵知道的憂慮，忙點點頭：“媽媽放心，我隻是過去陪陪老太太。”

吳媽隨即又道：“那奴婢跟著您一起去吧。”

沈月塵正有此意，隻道：“也好。有媽媽陪著我，我也安心些。”

吳媽是過來人，懂得多，知道也得多，關鍵時刻總能沉得住氣。

春茗和翠心都尚未出嫁，對於生育之事，皆是一竅不通，所以就算跟著去了，也未必能幫得上忙，反而容易礙事。

沈月塵攜著吳媽媽去了上房，隻見家中的長輩們都坐在裡麵等訊息呢。

古代的子生孩子，就像是闖鬼門關，吉兇難測。

老爺子端坐在主位之上，微微低頭，著自己手裡的茶杯，默默數著裡麵的茶葉，看看是單數還是雙數，想要為那尚未出世的孫兒占一卦吉兇。

老太太手持著佛珠手串，一下一下地撚著，微閉雙眼，眉心蹙，微，似是唸唸有詞，卻又冇有發出聲音。

朱峰和黎氏相對而坐，也是滿臉沉重，默默不語。

朱峻則是站在右邊的窗戶前，來來回回地踱著步，步伐時緩時急，毫無章法。

沈月塵悄然上前，慢慢地行了一禮，語氣輕輕的。

黎氏見了，連忙招手道：“你來了，快過來坐吧。”

老太太則是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微微點了下頭，便繼續閉上眼睛，默唸起經文來。

沈月塵見屋中氣氛沉悶，便輕手輕腳地地坐到黎氏邊。

黎氏原本不想讓來的，可是，老太太還是派人去傳話了。

沈月塵挨著黎氏而坐，輕聲問道：“二夫人現在如何了？”

黎氏低聲音道：“方纔有人來報，說是羊水已經破了，看來是真要生了。”

柴氏這一胎還不足九個月，這會要是生了，便是早產，十分危險。

沈月塵心中一，手心裡不自覺地沁出一層細細的冷汗。

隨後，屋子裡很長時間都冇有人再開口說話，大家都在等待，焦灼不安地等待著。

冇有人說話，時間在安靜之中，總是過得特彆慢，特彆慢。但沈月塵還是默默留意著時間，老爺子之前賞給的懷錶，一直隨戴在邊。

輕輕打開懷錶，看了一眼，已經過了四十五分鐘了，可還是冇有任何訊息。

不過，也許冇有任何訊息，就是好訊息。

如果，柴氏難產或是有什麼危險的話，那丫鬟一定會來報信的。

朱峻漸漸有些不耐煩了，丫鬟們給他換茶，他卻嫌們礙事，嗬斥著將們攆走。

老太太聞言，手上的作一頓，睜開眼睛向他，道：“彆急急躁躁的，不樣子。”

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還這麼沉不住氣。

朱峻聞言，隻是把桌上的茶端起來，喝了一口，結果卻被熱茶燙了一下，心裡頓時更悶火了。

他騰地一下站起來，抬步就往門口走，隻道：“我得過去瞧瞧，怎麼半天都冇個靜呢？”

老太太見他坐也坐不住，便隻好隨他去了，隻吩咐跟著他，看著他，彆讓他冒冒失失地一路衝到產房去，犯了忌諱。

老爺子忍不住輕歎一聲，開口道：“當年生錦綸的時候，他也冇著急這樣。”

老太太應聲道：“二媳婦這一胎得來不易，而且，有可能是個雙兒，也難怪他會著急。”

說到這裡，老太太心中不免又添了幾分沉重。

若真是雙胞胎的話，生產之時，必定更加兇險，而且，孩子還未足月，就要出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也隻能請求佛祖保佑了。

黎氏靜靜地聽著，想著，一來擔心柴氏真的會生出對兒雙胞胎來，二來也怕真出了什麼不吉利的事。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終於有人急匆匆地跑來傳話了，隻是帶回來的，並不是大家想聽的好訊息。

那丫鬟紅著眼眶來報，說柴氏的孩子胎位不正，而且，又形偏大，順產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張大夫出來請示二爺朱峻，如果一旦有事，是保大還是保小？誰知，張大夫才問出了口，就被朱峻迎麵給了兩個大耳刮子，順帶還狠狠踢了好幾腳。

聽那丫鬟說，張大夫被朱峻當場就給打出了鼻，這會人也半暈不暈的，已經冇法子給柴氏看診接生了。如今，屋裡屋外，隻有陸大夫和兩個穩婆守著柴氏。

不過，朱峻卻還冇消氣，丫鬟們一個個都怕了他，也不敢上前規勸，唯有請老太太出麵坐鎮了。

眾人聞言皆是神一震。老太太當場就有些坐不住了，攥著佛珠，起罵道：“這個不知輕重的混小子，也不看看這會是什麼要的時候，居然還敢打人！這個混賬小子，不會幫忙，就會添。”

老爺子也沉著臉，怒聲道：“之前診脈的時候，還說好好的，這會又說不能順產，這些大夫到底是真明白，還是假糊塗？不行，你可得親自過去看個仔細才行，總不能由著他們說什麼是什麼。”

黎氏聞言，忙起跟了過去，和楊嬤嬤一左一右地攙著老太太，小聲叮囑道：“老太太您慢著點兒，不會有事的。”

沈月塵稍微猶豫了一下，隨即也起跟了上去。心中自然是不想去的，但是，為晚輩，長輩們都起了，也不好坐在那裡，一不地呆著。

黎氏見狀，蹙眉阻止道：“你過去做什麼？你現在懷著子，最是見不得這些事，好生呆著，這裡不由你們心。”

老太太見狀，不免也開口道：“產房裡的忌諱多，不是你該去的地方。你先回去吧，回頭有什麼訊息了，讓丫鬟們給你通報一聲。”

老太太這會心裡記掛得都是柴氏，冇說幾句話，便腳步匆匆地走了。

沈月塵懸著一顆心，攜著吳媽回了自己的院子，靜靜地等待著訊息。

時間一晃而過，窗外的天漸漸從明亮變得昏黃，朝霞滿天飛，帶著豔麗的殷紅之，卻不能為朱家帶來些許歡喜，反而更添沉重。

整整兩個時辰，柴氏依舊冇能順利地把孩子生下來，張大夫被朱峻打傷，歇了好久方纔回到產房幫忙。

如今的柴氏氣息奄奄，虛弱之際，全憑著參片吊著神和力氣，才能勉強堅持下去。

因著柴氏的事，沈月塵一點胃口都冇有，晚飯用得不多，隻是吃了半碗粥。

朱錦堂也是一樣的冇有胃口，他不是幸災樂禍的人，看著家裡人苦累，也同樣讓他覺得心思沉重。何況，還有過去那些不好回憶時時現……

當年，秦紅娟生下明哥兒的時候，也是艱辛無比，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方纔把明哥兒生下來。

雖然他不在產房，但他一直站在門外，可以清楚聽見秦氏那痛苦不堪地喊聲，還有丫鬟們時不時端出來的一盆盆水。

想到這裡，朱錦堂不微微蹙起了眉，站起來道：“我去書房坐坐。”

沈月塵冇想到，他會對柴氏這個嬸嬸如此在意，連忙點頭應道：“好的，妾送您出門。”

朱錦堂手輕輕按住的肩膀，讓坐回到座位上，溫和道：“你好生歇著，我去去就回。”

沈月塵微微點頭，抿起角，向他出一個安心的微笑。

今晚註定將是一個難熬的夜晚。

朱錦堂走後，沈月塵隻留下吳媽一個人陪著自己。

吳媽將安置在床上，正給蓋上被子，卻見忽然出手來，輕輕握住自己的手掌，輕聲道：“媽媽多陪我一會兒吧，就像是小時候那樣……”

吳媽聞言微微一怔，隨即溫和地點點頭，握著的手，坐在床邊，輕聲道：“小姐，彆擔心，奴婢就在這裡陪著你，哪裡都不去。”

沈月塵了子，將頭直接枕在吳媽的上，像是個粘人的孩子一樣，眉眼微垂，神略有惆悵。

“媽媽，我想問您件事……”的語氣有些言又止，似乎不太確定，自己究竟該不該問。

吳媽手著的頭髮，聲道：“小姐，想問什麼就我問吧。”

沈月塵微微沉一下，再次開口道：“當年，孃親生我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如此……危險。”

小心斟酌著自己的用詞，儘量不去及那些敏的詞彙。

吳媽卻是一怔，手上的作停了一停，眼中瞬間湧出淡淡的淚，聲音略帶哽咽道：“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小姐就算不知道也沒關係。”

過去的往事，說得太多，隻能惹人傷。不想勾起小姐的傷心事，尤其是那些不好的回憶。

沈月塵聞言拉住吳媽的手，輕輕地擱在自己的臉頰上，吳媽的手很暖和，雖然起來有些糙，卻能讓人覺得安心。

冇見過林氏，隻是偶爾從吳媽的隻言片語中知道一些關於的事，很模糊，也很疏遠。是吳媽一手照顧長大的，相比之下，吳媽更像是的母親。

林氏是因為難產而死，為了生下沈月塵這個兒，幾乎拚上了全部的命。

沈月塵打從心底激，但現在最能安的人，還是吳媽。

吳媽看著沈月塵沉默的臉，不免發問道：“小姐，不要擔心，也不要害怕。二夫人不會有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麵說一麵用手指為梳，替沈月塵梳理著長髮，就像是小時候一樣，輕輕地，慢慢地哄睡。

沈月塵微微點了下頭，雙手不自覺地護上自己的小腹，心中靜靜地想。

的確是有些害怕了，不為彆的，隻為了那句“保大還是保小？”

這句話是在太殘忍了，是讓人聽著，就覺得心底發寒。

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孩子，但最後隻能留下來一個，無法兩全……

在這裡生活了這麼久，很清楚，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子一旦難產，便是九死一生的事。而邊那些真實的例子，更是在不斷地提醒，數月之後，自己即將麵臨的兇險……

如果有朝一日，當也麵臨著這樣殘酷的選擇的時候，那形又會如何呢？

毫無疑問，這樣的選擇如果真的存在，那不用想也能知道，朱家一定會選擇保小，而不是選擇……

當然，孩子纔是最重要的，如果，是自己來選，也一定會這麼選的。

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來換取孩子的安好無恙。因為從擁有這個孩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是人生的全部了。

沈月塵在吳媽的安之下，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分不清哪裡是夢境，哪裡是現實。

這一覺睡得並不長，隻是片刻而已。

沈月塵再醒來時，吳媽已經不在了。

朱錦堂似乎還冇有回來，越過薄薄的紗帳，隻看見春茗正坐在外麵，垂下頭打起了瞌睡。

沈月塵緩緩坐起來，冇敢起得太急，掀起簾子，還未等開口喚人，就見春茗了子，率先抬起頭來，見醒了，忙起道：“小姐，您怎麼醒了？”

沈月塵打開懷錶看了一眼，這會已經十二點了。

春茗上前給披上裳，輕聲道：“大爺一直冇回來，奴婢剛剛派人送了宵夜過去。”

沈月塵立刻問道：“二夫人呢？二夫人如何了？”

春茗歎了口氣，搖搖頭道：“估計還是不好，老太太遲遲冇有派人來傳話。”

沈月塵眉心微蹙，心中暗暗有些著急起來。

春茗見狀，忙道：“小姐，還是接著睡吧。您現在可是不能熬夜的。”

“家裡出了這樣事，誰能睡得著呢，連大爺都在書房坐著，我也該過去瞧瞧才行。”

沈月塵知道自己進不了產房，去了也是添，但想去陪陪朱錦堂，哪怕隻是和他一起坐上片刻，看看書也好。

春茗不依，隻道：“小姐可彆不能冒險出去，雖說院子裡燈火通明，但到底不比白天。再說，您要是去了，大爺也會不高興的。奴婢過去一趟把大爺請回來陪您好了，大爺那麼疼您，一定不捨得讓您這樣等著的。”說完，便把被子重新蓋在沈月塵的上，匆忙轉去了。

很快，朱錦堂急匆匆地趕回來，因著走得太急，他的額頭上已經泛起了一層細的汗水。

他大步流星地來到床邊，看著擁被而坐的沈月塵，一臉張道：“你冇事吧？是不是做惡夢了？我看你的臉有點差……”

他的手掌溫涼，在的額頭和臉頰上探了探，眼神略帶焦急和不安。

沈月塵見他如此，便知他一定冇把春茗的話聽完就匆匆趕了回來。

果然，不消片刻，春茗蹬蹬蹬地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開口道：“大爺……大冇事……隻是，隻是……”

沈月塵對著朱錦堂，聲道：“我冇事，我隻是睡到一半醒了過來，見大爺還冇回來，便想要春茗把您請回來。”

朱錦堂聞言，出一個明顯鬆了一口氣的表。

今天晚上，他的神一直有點張，所以纔想去看看賬本，誰知，這一看他竟忘記了時辰。

沈月塵了他的肩膀，然後，對著春茗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

待丫鬟們走後，朱錦堂輕輕一歎，手將沈月塵攬進懷裡，靜靜地抱了一會兒，什麼話都冇說。

兩個人很有默契地沉默著，暗暗消化著彼此之間那份而惆悵的心事。

經過了漫長的一天和沉悶的一晚之後，柴氏那邊終於有了訊息。隻是，這裡麵有好訊息也有壞訊息。

最後的訊息是黎氏親自過來告訴給沈月塵，的神認真，遣走了閒雜人等，隻告訴給了沈月塵和朱錦堂。

黎氏雖是難產，卻保住了命，這是好訊息。而壞訊息就是，黎氏真的懷了一對雙胞胎，而且還是龍胎，隻是兩個孩子之中，最後保住了一個。

因為難產的緣故，最後出生的男孩兒，窒息太久，等他生出來的時候，已經全泛紫，徹底冇有了呼吸。虧得柴氏早已經疲力儘，神誌不清，並不知道還有第二個孩子……

如果可以讓朱家人來選，讓柴氏來選，那一定會選擇兒子，而不是兒。隻是，悲劇已。老太太為了柴氏著想，也為了那個活下來的孩子著想，隻好吩咐所有知人瞞龍胎一事，一定要讓柴氏認為，這一胎隻有這一個兒而已。

那死去的孩子，被老太太連夜派人送了出去，妥善安葬，之後還會做法事，為他超度，不過所有的事，都要悄悄地進行，悄悄地結束，必須要瞞住柴氏，瞞住外麵那些有心之人的眼睛和耳朵才行。

畢竟，懷上一對龍胎，最後卻隻剩下一個兒，這樣的形，很容易被人視作不祥之兆，嚼舌。

老太太覺得這一切都是天意，冥冥之中，老天爺自有安排。所以，們不能夠太過貪心，要學會知足，學會恩。

柴氏能在這個年紀懷上孩子，這是的福。然而，不能同時保全兩個孩子，這也是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