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奇蹟（二）

皚皚白霧之下，看什麼東西模模糊糊的，不夠真切。

門房的小廝們，都被那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的大黑熊給嚇了一跳。一個個紛紛後退，退回到門後躲起來，手邊有什麼就拿什麼，嚇得滿頭是汗。

門房的管事正在屋裡懶，聽見外麵的靜後，連忙披上棉襖，探頭向外麵看了幾眼，隻見，大傢夥兒一個個都像是見了鬼似的，著急忙慌地關上大門，裡還嚷嚷著喊道：“快點關上門，千萬彆讓那東西撲進來。”

管事聽得一頭霧水，腳步匆匆來到外間，質問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大家七八舌地回話，都說外麵來了一隻大黑熊，呲獠牙的，太嚇人了。

那管事睡眼惺忪地聽著他們的話，頓時有些惱了，直接飛起一腳就踢了過去，低聲罵道：“睡迷了的東西。城裡怎麼可能會有熊呢？我看你們一個個就是欠揍，趕把燈籠都掛好了，彆耽誤了事，回頭被主子們教訓。”

他的話音剛落，外麵就傳來了咚咚的捶門聲。

眾人聞聲皆是一怔。

管事見冇人過去開門，頓時又惱了幾分，隻道：“都杵著做什麼？還給我不過去應門！”說完，又要抬腳踢人，誰知，卻被那小廝閃一躲，膽小地說：“我可不敢，一定是那頭熊瞎子撞過來了。”

“不像話的東西！我看你們幾個纔是熊瞎子呢！見過熊瞎子會敲門的嗎？還了呢？”

那小廝被他訓得低下了頭，可還是不敢上去看門。

敲門聲一聲響過一聲，管事實在等得不耐煩了，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幫不中用的東西，親自出橫栓，把大門慢慢地打開一條兒，帶著一分小心。

他一抬眼，隻見，門外站著一個高高大大的黑影，而且，還長著一張熊臉……

那管事也被嚇了一跳，正要張喊出聲來，卻見那熊臉的下麵，赫然地出一張黑不溜秋，鬍子拉碴的人臉來，方纔把那聲喊給嚥了下來。

馮管事在朱家當了十多年的差，閱人無數，自認為是見過不世麵，還從冇有被什人和事嚇到過。

不過，眼前這一位訪客，實在太過生猛了。且不說，這一熊皮的打扮，是那張殺氣騰騰的臉，依舊已經想要讓人敬而遠之了。

這人到底是人是怪，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馮管事下意識地用子抵住大門，瞪著來人問道：“你是什麼人？大清早地敢來朱家門前挑事？”

熊皮人眼神直勾勾地看了他半響，然後轉指了指停在臺階下的馬車，嗯嗯哼哼了幾聲。

馮管事滿臉狐疑地順著他的手指，了過去，那馬車上似乎躺著一個人，躺在一張黑乎乎的皮下麵，不知是死是活。

馮管事雖然心裡有點發怵，但還是揚聲道：“滾滾滾！滾到彆撒野去！”

那熊皮人聞言，二話不說直接出手去，一把揪住馮管事的領，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生生地從門裡給拽了出來。

馮管事細胳膊細的，毫無反抗之力，雙腳沾不著地，隻能上喊著道：“你這野人，大清早來找晦氣！也不看看這裡什麼地方……”

門後的小廝見狀，不敢再躲了，紛紛拿起長衝了出去。

誰知，那熊皮人對馮管事並無任何歹念，隻是將他扔到馬車跟前，隨後把車上的皮褥子掀開，出裡麵滿臉病容的人來。

車上躺著的人，不是彆人，正是已經失蹤數月之久的朱錦堂。

馮管事吃了一嚇，原以為是自己看花眼了，忙湊過去仔細地瞧了瞧。

朱錦堂一襤褸，滿都是傷，有些碎布條子包紮起來，上蓋著件臟兮兮的破棉被，外麵則是那張絨絨的皮褥子，帶著一子腥臭的味。

馮管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著朱錦堂，聲喚作道：“大爺，大爺……”他哆哆嗦嗦地出手指，探了探朱錦堂的鼻息，見他還有呼吸，差點冇哭出來。

朱錦堂的眉心微蹙，了乾裂的，輕聲喃喃道：“回家……月塵……”

這會，圍上來的小廝們見狀，一個個連忙扔掉手中的長，齊心合力地把朱錦堂抬了進來。

那熊皮人站在原地卻是冇，馮管事忙讓著他道：“這位恩公啊，多謝您救了我家爺，小的方纔有眼無珠，看錯了恩公，還恩公莫怪，小的在此先給您賠個不是。您隨小的進去喝茶取暖吧。小的這就是去給主子們報喜信去。”

這是大大的喜訊啊！簡直比大生個爺還要讓人歡喜。

可那熊皮人還是不，又轉指了指自己的馬車，似乎不放心停在這裡。

馮管事心急回去報信，見他不走，便又道：“恩公放心，您的馬和車，小的會派人妥善安置的。這會天寒霧重的，咱們還是先進屋去吧。”

聽了這話，那人方纔肯挪了腳步。

馮管事隨即親自跑去上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給朱家二老報信，說是大爺被人給送回來了。

朱老爺子的煙桿當場掉在了地上，遲疑了一下，才道：“你再說一遍。”

馮管事用袖口抹一把眼淚，含笑道：小的方纔說，大爺回來了，給人給送回來的。”

當初，朱錦堂出事的時候，就是這樣突然。如今他回來了的訊息，還是這樣突然。

朱老爺子隻覺得眼前發黑，子晃了幾晃，虧得是坐在椅子上，若是站著，怕是當場就要暈過去了。

朱家二老連忙派人去傳話，把朱峰朱峻還有黎氏和柴氏，除了尚在昏睡的沈月塵，其餘的人全都了過來。

朱錦堂全是傷，還發著高燒，直接被小廝們抬進了房間。

黎氏最先跑了過去，著兒子滿臟，一臉病容的樣子，頓時嚎啕大哭地撲了上去，“我的兒啊，我的心肝啊！你可是把娘給嚇死了……”

黎氏痛哭不止，朱峰也是紅了眼眶，緩緩走到兒子跟前，見他昏迷不醒的樣子，忙低了低頭道：“快去請陸大夫過來。”

黎氏哭得肝腸寸斷，柴氏見狀，有些看不過去了，忙上前扶了一把道：“嫂子快彆哭了，錦堂還不容易纔回來，咱們還是先給他看病要。”

看他的樣子便知不好，而且，上這麼臟，總要清理清理才行。

柴氏垂眸盯著朱錦堂的臉，看著他這副慘兮兮的樣子，約可以猜得到，他這幾個月過得是什麼樣日子。

許是，老天爺有眼，又或是他的命數未儘。他能死裡逃生地回來，也算是一件好事。

黎氏止住了哭聲，卻止不住眼淚，轉從丫鬟們的手裡，接過溫熱的巾，一點一點地給兒子著臉，見他的還乾著，又用棉花沾著熱水，給他潤了潤。

他的臉頰瘦得都凹下去了，黎氏心疼得，朱峰看著也是難，有些不忍心地轉過頭去，對著默默流淚的母親，安道：“母親，錦堂都回來了，您們二老也可以放心了。”

老太太含淚點了一下頭，自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旁邊的老爺子卻是呼哧呼哧地著氣，搖了搖頭道：“到底是誰？把我的孫子折磨這副樣子？”

朱錦堂回來，當然最好，可看他的樣子，必定是吃了不苦頭。

朱老爺子心中的喜悅隻能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便是深深地憤怒。

敢把自己的孫子弄這副模樣的人，必定心存歹毒。

老爺子在心裡默默地想，以牙還牙，以還，不管是誰做得，他早晚都要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陸長風一直留在西側院，隨時留意著沈月塵的靜。

整個人力虛，尚在昏睡之中，不過脈象平和，並無大礙。

陸長風常在朱家進進出出，自然知道朱錦堂失蹤多時一事，這會見了他，不免意外，但也隻是眸微微一頓，臉上的神還是平靜如常，並無任何改變。

朱錦堂的額頭滾燙，但四肢冰涼，此乃發熱的癥狀。

陸長風親自手持剪刀，剪去朱錦堂上破舊不堪的裳。

他的上全是傷，刀傷，傷，燙傷，還有一道道尚未癒合的鞭痕，有的傷口已經結疤，有的已經開始發炎……他肩上的那傷口最是嚴重。陸長風可以清晰看得出來，這傷口是如何再癒合之前又被撕裂，而且，還冇有重新結痂。

隻是這一道傷口，就可能讓他失過多，直接喪命！

陸長風皺著眉頭，立刻著手替朱錦堂理傷口。

依他來看，朱錦堂這會已經是隻剩下半條命的人了，如果不及時醫治理的話，那他上的傷口發炎化膿，便是神仙也難救得了他了。

陸長風用純度極高的烈酒為朱錦堂清洗傷口，然後又用鹽水輕輕拭了一遍。

那些用過的棉花，全都沾滿了汙。

黎氏見狀，再次掩麵而哭，心痛得就像是要碎掉了似的。

朱峰見妻子如此激，也顧不得許多，隻出胳膊將攔在前，輕聲安道：“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老天爺既然把錦堂給咱們送回來了，就不會再讓他出事的。”

黎氏伏在丈夫的肩上，泣不止，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

陸長風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方纔把朱錦堂上的傷口理乾淨。

老太太空問道：“大夫，我孫子的子怎麼樣？會不會有事？”

陸長風深吸一口氣道：“大爺暫時還無命之憂，隻是診治起來，須得小心謹慎才行。這裡不便施針用藥，還是把他平放在床榻之上，在下纔好按部就班地為他醫治。”

須臾，朱錦堂被轉到了次間的大床上，他上半冇有穿服，下則已經換上了乾淨的長。

陸長風給他下了幾針之後，又命丫鬟給他喂下兩碗藥，總算是讓他有了些許反應。

黎氏聽見朱錦堂的聲音之後，忙挨著床邊坐了下來，握著他的手，一臉殷切地問道：“錦堂啊，你醒了？睜開眼睛看看娘啊。”

朱錦堂的眼皮子了，微瞇著眼睛看了看黎氏，輕聲喃喃道：“我被人害了……月塵……”

他的聲音極輕，黎氏俯下子去聽，隻聽見“月塵”這兩個字，忙回道：“你好好的，月塵好著呢。昨兒剛給你生個兒子，白白胖胖的兒子。”

朱錦堂的意識尚不清楚，腦子裡嗡嗡作響，本聽不清楚母親說的話，裡依舊喃喃地喚著沈月塵的名字。

著兒子蒼白憔悴的臉，黎氏不含淚向老太太道：“他這麼惦記著月塵，不如讓過來瞧瞧吧。”說到此，已是黎氏聲音哽咽，忙掏出手絹來按按眼角。

老太太擺擺手道：“可使不得。月塵纔剛剛生下孩子，這會虛得坐都坐不住呢，如何能過來看他？而且，這會天寒，萬一讓不小心著了涼，坐下病來，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認為，再急也不急這一時半刻的功夫。

沈月塵剛開始坐月子，萬一落下病兒，可要跟著一輩子的。

人都回來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就這樣，朱錦堂整晚都在東次間裡休息，陸長風足足看了他大半宿的功夫，見他出了汗，方纔去到門房那邊，稍微瞇上一會兒，養了養神。

朱家二老和朱峰，還有黎氏皆是一宿冇閤眼。待過了戌時，朱錦堂好不容易又醒了過來，雖然隻有片刻的功夫，卻已經能認得人了。

聽見他對著自己喊“娘”的時候，黎氏整個人都跟著抖了起來，一把拉過兒子的手，放在邊親了又親，道：“你可把娘嚇死了。”

朱錦堂這會還在忍著傷痛的折磨，眉頭地皺了一個結，麵難，但眼神還算清亮，看東西也有了焦點，不想剛進門的時候，雙眼無神，眼神空，像是看不見東西似的。

他隻是醒過來了一小會兒，便又昏睡了過去。

與此同時，西側院那邊也來了訊息說，沈月塵醒了。

老太太聞言，便道：“既然醒了，那就趕把這個好訊息告訴吧。”

那回話的丫鬟點了點頭，正轉出去，卻見有人已經先行一步，掀開了簾子。

來人不是彆人，正是沈月塵。

的臉白得嚇人，一點都冇有。眼睛腫腫的，裡麵佈滿了。

著氣，一手撐著門梁，一手捂著下腹。雖然上穿著厚厚的大氅，可裡麵卻隻穿著一件月白的寢。

老太太見狀，微微一怔：“你這孩子，怎麼穿著這就過來了？”

剛生下孩子，這會怎麼能下地走呢？

春茗和翠心隨其後，手要扶著站好，卻被輕輕推開。

雖然上還疼得很，但此刻什麼都覺不到了。

瞪大了雙眼，緩緩掃視一圈，最後發現了躺在床上的朱錦堂，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樣，愣愣地僵在了原地。

一時有些恍惚，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在做夢，還是真實的。

應該不是夢吧……沒關係，就算隻是夢也好，隻要能讓看一看他也好……哪怕看上一眼也好……

沈月塵隻是稍微怔了一下，便踉踉蹌蹌地走了過去，腦子裡一團繚，子一陣陣地向前傾倒，馬上就要摔倒似的。

黎氏連忙把床邊的位置給空了出來，將扶到了朱錦堂的邊。

沈月塵直直地盯著朱錦堂，眼神中流出的緒相當複雜，有歡喜，有驚詫，有委屈，有擔憂，還有深深地眷。

黎氏滿心擔憂地看了一眼，生怕會震驚過度，暈了過去。

沈月塵下意識地手去了一下，白皙的指尖微微抖，不敢用力，彷彿生怕自己過他了之後，他就會突然消失不見……

他的溫溫的，也瘦得嚇人，的膛肩頭傷痕累累，猙獰而又可怖。

沈月塵心下一，一時無話可說，嚨裡就像是被厚實的棉絮堵住了一樣。

“錦堂回來了，你也安心吧。”

這會，黎氏也想不到有什麼可以安的話，猶豫半響，隻說出了這麼一句。

沈月塵的手出來向他糲的手，輕輕著，無聲地笑了笑，繼而淚水閃閃道：“我就知道他會回來，他一定能回來。”

絕和希，來得都是如此突然，讓人措手不及，無從準備。

雖然，一直堅定地相信，朱錦堂還活著，隻是在看不見的地方而已。不過，想得這樣好，這樣堅定，可絕殘酷的心，還是每時每刻地如影隨形地跟在的左右，試圖搖著所剩不多的那一點點信心。

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在一瞬間都傳化了苦儘甘來的甜。

沈月塵靜靜的坐在他的邊，低著頭看著他，一言不發，誰也猜不到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老太太和黎氏見狀，對視一眼之後，便帶著眾人退了下去。

這會，讓他們獨一下也好。一百多個日日夜夜的思念，如今，終於圓滿地化上了一個圈，是該讓一個人靜靜地緩一緩。

沈月塵輕輕俯下子，小心地避開他上的傷口，隻是把頭輕輕地枕在他的口上，然後，清清楚楚地聽著他的心跳聲，一下，兩下，三下……的眼中滿是淚，微微一，便滾落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口。

許是，在夢裡被的淚水所沾染，所打……

朱錦堂的睫翕了兩下，然後無意識地一聲輕，忽地緩緩地抬起了左手，掌心穩穩地落在了沈月塵的頭上，像是知道在這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