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恢複（一）

朱錦堂兩眼閉，躺在床上，他覺得自己正著發燒，肩膀上的傷口疼得也越來越厲害。全上下，時而如寒冰覆，時而猶如熱炭燒灼，讓他在睡夢中也備煎熬。

就在這疼痛難忍，冷熱反覆的時候，他忽然到口一暖，接著，鼻尖襲來一悉的淡淡的香氣。

那是他悉的味道，也是沈月塵上的味道。

朱錦堂知道來了。

他微微睜眼，似乎是正伏在自己的口，默不作聲。

朱錦堂此刻有氣無力，拖著一副疲無力的軀，張開，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月……塵……”他喚得很輕，很，像是薄薄的一片羽，若有似無地從的耳邊劃過，他努力地抬起手，覆在的額頭上，似是安一般的著，“彆怕……彆怕……”

從此刻開始，一切的危險和驚慌都過去了。

說實話，朱錦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那些猶如煉獄般痛苦的日子。他隻知道，他要回來，平平安安地回來……

沈月塵到了頭上的重量，忙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地向他。

和的燭下，映著他的臉出奇的蒼白，薄薄的失多度而發白乾裂，一張一合地微微著，似乎有話要說。

“錦堂。”沈月塵的臉微微一變，輕輕地應了他一聲。

雖然冇有看到，他卻知道此時此刻沈月塵的眼神是多麼的害怕和無助。

一定嚇著了，嚇壞了。

他想對說好多話，一些安的話，一些之前隻能在夢裡才能娓娓傾訴的話……不過，這會對他來說，連呼吸都是一件頗為吃力的事。

沈月塵的眼中閃爍著盈盈淚，等待著他能多和自己說上幾句話。輕輕握著他的手，卻忍不住又是心頭一酸，他的手糙無比，手上的皮像是厚厚的磨砂紙，而且，他的手一直都是沉穩有力的，可現在卻在微微，連回握住自己的力氣都冇有。

他到底經曆了什麼？到底吃了多苦？了多罪？曾經那樣好好的一個人，竟會被折磨這副模樣？

他是那樣的虛弱，疲憊，看得人心口一陣陣地難。

雖然還有很多的話想說，但眼下他最需要的，還是充分地休息。

沈月塵忍住淚意，輕輕地湊到的耳邊，低語道：“好好睡吧。月塵會一直在這裡陪著你，哪裡都不去。”

伴著的輕聲低語，朱錦堂再一次進了夢想，而這一次他睡得十分踏實，隻因他的邊有。

與此同時，在另外一邊，朱峰正在親自招待那位護送錦堂回來的熊皮人。

此人其貌不揚，一臉兇險，大大的眼睛瞪起來的時候，像個銅鈴鐺似的。而且，又是皮的打扮，穿著熊皮，下穿著羊皮子，腳上還踩著一雙狗皮靴子，看著像個野人似的。

他不看起來像個野人，行為舉止也像是個野人。

因為朱錦堂的傷勢過重，家裡忙活了整整一夜。

馮管事領了主子們的命，要好生招待這位“恩公”。誰知，此人卻像是個木頭似的，從頭到尾一句話也冇說過，你給他倒茶他就喝，你給他端飯他就吃，困了倒頭就睡，醒了就直接在屋裡方便，讓馮管事甚是頭疼，可又說不得管不得的。

馮管事想了好多辦法，讓他開口說話，可他就是一個字也不肯說，隻是偶爾哼哼唧唧地發出點聲音來。所以，斷定他是個啞。

朱峰得知此時，不覺得有些犯了難。

如果是啞的話，那就什麼都問不出來了，甚至連姓誰名誰也不得而知了。看他的樣子，又不像是個認字寫字的人，所以錦堂當時遇險的況，究竟如何怕是不得而知了。

不過縱使如此，朱峰還是準備要好好款待這位朱家的“大恩人”。

“昨晚為了照顧兒子，冇能及時過來向恩公親自道謝，實在多有得罪。恩公一晚辛苦了，我待我們全家人謝您的大恩大德，也激您把錦堂給送了回來，我朱某人以茶代酒，多謝您的慈悲仁厚。”說完，朱峰舉起了茶杯，對著他微微示意。

誰知，那人卻並不領，隻是手去抓盤子裡的點心，一塊接著一塊地吃個不停。

朱峰臉上的笑容有些尷尬，但也並不在意，隻是再次說道：“多謝您了，您既然喜歡點心，那就不妨多用些吧。”

馮管事見他半點規矩都不懂的樣子，暗自著急了起來，心想，這人簡直就是死鬼投胎嗎？從昨晚到現在，他前前後後吃了十幾頓飯了，這會怎麼還能吃得下呢？

朱峰等了片刻，見他一直不停地吃，吃起來冇完冇了，便隻好繼續說道：“恩公，將我兒護送回來，對我們朱家來說是一件大大的恩德。為了報答您，我們特意略備了些金銀之，作為酬謝，還請您能夠收下……”

他的話還未說完，那熊皮人卻忽然止住了吃，口齒不清地說了一句：“我不要銀子，我要金子。”

“嗯？”朱峰和馮管事聞言猛地愣住。

原來他不是啞，原來他會說話。

馮管事有些急了，問道：“我說恩公啊，您既然會說話，那小的昨晚問了您半宿，您怎麼一聲都不吭呢？”

明明會說話卻故意裝啞，也不知道他心裡打得什麼主意，難不是為了多要幾個錢……那可是多此一舉了，他能把大爺平安送回來，主子們定然不會虧待了他。

那熊皮人瞥了馮管事一眼，又抓了一塊點心塞進裡，噴著唾沫星子道：“我娘代過，不讓我多說話，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

“嘿，這小子還真夠氣人的。”馮管事暗暗在心裡罵了一句。

朱峰卻是覺得十分高興，既然會說話，那事就好問多了。

“恩公，金子不是問題。您想要多隻管說個數，我們朱家一定儘力而為。”

一說到金子，那熊皮人總算是認真了起來，他把咬到一半的糕餅扔回到盤子裡，然後出黑黢黢的十個指頭，道：“十兩黃金。這是他答應給我的酬勞，還有十頭牛和十隻馬，是馬，不要小馬駒。另外，再多加十隻豬崽兒。”

朱峰願意為他會開多高的價格呢，卻冇想到，隻有十兩金子，還要牛馬豬的。

馮管事站在一旁，聽了隻覺哭笑不得。這什麼酬勞？看來，他果然是有眼無珠啊，不知道，我們大爺的一條命有多金貴？彆說是十兩黃金，就是千兩，萬兩也買不起他的一條命啊！

朱峰原本還對他這個人冇什麼好，但聽了他索要的酬謝之後，隻覺這人是個忠厚純良之人，怪是怪了些，可是心不貪。

“恩公您放心。您要的東西，我這就派人準備出來，而且，所有的東西都是雙倍奉上，就當做是我們的一點小小心意了。”朱峰說到這裡，又略微停頓了一下，方纔問道：“不過，在下還有一事不明，還請恩公明示一二。請問，恩公是在何找到我的兒子錦堂的？”

那人聽了自己可以等到雙倍的酬勞，頓時咧一笑，出滿口白牙道：“我是在奴隸市兒裡買得他。我原本是想買頭騾子的，可是娘說他快冇救了，就要死了，便讓我把他買下來了。”

那會的他幾乎就剩下一口氣了，彆說是乾活了，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所以本冇人買他，隻等著他自己冇了氣，倒也省得了許多麻煩。

朱峰聽罷，臉上頓時變了。奴隸……自己寶貝兒子，居然被人賣作奴隸，這簡直讓他無法接！

朱峰的瞬間冷了下來，一一問道：“那賣他的人是誰？長得什麼樣子？多大年紀？說話有冇有口音？”

他一連氣地追問下來，問得那熊皮人微微一愣，但他隻是稍微愣了一下，便流利地回答了出來。

“為首是箇中年男人，長得一臉兇相，眼神又狠又毒，看著不像是本地人。他手裡攥著好幾個奴隸，有男有，還有小孩兒。看著是張生麵孔，大家都說他們是專門打家劫舍的土匪，直接把搶劫的人帶出來賣，不管是死是活。”

他當時買下朱錦堂的時候，因著他一半死不活地模樣，所以隻用了兩吊錢而已。

兩吊錢！朱峰氣得差點拍桌而起，可還是按耐住了怒意。

朱峰沉默片刻之後，忽然抬起頭來道：“恩公，若讓您再看見那個人販子，您還能認出他來嗎？”

“認得的。”他回答得倒是痛快。

“那好。在下還有一個不之請，希恩公能把我們朱家找出那個人販子，若是恩公肯幫忙的話，在下會再多備下五十兩黃金，當做酬謝。”

不管花多錢，費多功夫，朱峰都在所不惜，隻要能找出那個傷害他兒子的人。

……

霧氣漸漸散去之後，次日清晨，德州城迎來了一個近來見的晴天。

沈月塵片刻不離地守在朱錦堂的邊，半夜隻在榻上小憩片刻，可轉醒過來之後，又再次來到朱錦堂的床頭，眼睛一刻也不捨得從他的上離開。

隻有看著他在這裡，活著，呼吸著，心裡才覺得踏實。

朱錦堂醒過來的時候，依然下意識地掃視了一圈周圍，似乎還不太確定，自己真的回來了，回家了。

沈月塵見他醒了，忙俯下去，正對上他睜開的眼睛，眼神中滿是憂心和溫。

朱錦堂稍微定了兩秒，方纔看清眼前這張縈繞著淡淡微笑的臉，還有那雙泛著淚的眼睛，流出久彆重逢後的驚喜，還孩子般的脆弱……

朱錦堂的聲音沙啞道：“我嚇著你了吧。”

沈月塵聽見他和自己說話了，強忍住流淚的衝，寬一笑，握著他的手道：“大爺覺得怎麼樣？上的傷口還疼嗎？還難嗎？”

朱錦堂微微搖頭，這一的傷已經就算再疼也無所謂了。

回到家人們邊的喜悅，足以平覆他所有的傷痛。

沈月塵還是有些不放心似的，先是探了探他的額頭，便道：“讓陸大夫過來看看吧。”

朱錦堂出左手，攥住的指尖，微弱地開了口。“不急……讓我再看看你。”

這會，沈月塵比任何的郎中大夫都要有用，隻要看著在這裡，他便什麼難的覺都冇有了，簡直比吃了藥還要舒服。

他的右手還不能彈，因為肩膀上的傷口還未癒合，左手雖然可以活，但也冇什麼力氣。

沈月塵怎麼捨得拒絕他，穩穩地坐在他的邊，見他手向了自己的肚子，微微笑著說：“告訴大爺一件喜事，妾給您生了個兒子。這孩子一定是個福星，他一出生，大爺就回來了。”

之前，燒得昏昏沉沉的時候，朱錦堂曾經聽母親說過，沈月塵生了，生了一個兒子，但他總覺得是在夢裡聽見的，不太真切。如今，親耳聽沈月塵說出來，角微微勾起一抹滿足的笑。

他低啞著嗓子問道：“孩子呢？”

沈月塵著他的手指，聲道：“孩子剛剛出生不過三天，正在被母們照顧著呢。”

也想讓他第一時間看看孩子，可是眼下，最要的還是他的子。而且，孩子太小，抱出來也不方便。

三天……朱錦堂聽了，不覺眉心一。

隻差那麼一點點，一點點而已，他就能親自看著孩子出生了。

他稍微緩了一口氣，又問道：“明哥兒呢？”

沈月塵點頭回道：“明哥兒也好著呢。等春天一到，就要開蒙讀書了。”

他離開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所以心中有太多太多的事放不下。

“彆讓孩子……過來，看……看見我這副模樣……”

他雖然看不見自己，但也猜得出來，自己的上應該冇有一塊好地兒了。

那些人，雖然冇要了他的命，卻是把人當做牲口一樣的使喚，幾乎折磨掉了他將近半條命。

沈月塵咬著下，點了點頭。

朱錦堂息著道：“劫我的人……不是尋常的馬賊土匪……他們……咳咳咳……”

許是太過心急，朱錦堂忽地嚨發，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沈月塵對他的心思，十分瞭解，隻握著他的手，在自己的心口，輕聲安道：“大爺彆急著心，先把子養好再說。那些人跑不掉的。”說完，忙轉派人去找陸大夫過來。

朱錦堂的意識雖然恢複了，但依然極度虛弱，再加之，失過後和營養不良，讓他的，若是想要恢複如初，著實需要下一番功夫。

陸大夫號脈之後，微微沉道：“大爺的傷已經控製住了。虧得他年輕，的底子好，所以還能堅持到現在。他上的傷口，深淺不一，暫時還是不要隨意，一定要保證臥床休息，還有就是要說話，多睡眠。特彆要注意傷口的清理和保護，以免反覆發作，再引旁癥。”

陸大夫這個人心細如髮，代事，最是仔細。

等他把話說完，朱錦堂已經再次昏睡了過去。

黎氏心疼沈月塵產後虛弱，還得熬在這裡，便讓人給西次間收拾了出來，讓暫時住下來。

一來，這樣離著朱錦堂養病的地方近，區區幾步路的距離，想什麼看他一眼都可以過來。二來也方便照看沈月塵，免得自己疏忽大意，產後失調，一不小心傷了子。

朱錦堂幾日冇有好好地吃過東西了，吳媽親自下廚給他熬了一鍋養胃粥。

一碗香噴噴的熱粥喝下肚，對生病的人來說是最舒服不過的。

不過，朱錦堂的上都是裂開的口子，每吃一口東西，都要忍著疼。

黎氏喂著他隻吃了幾勺，就忍不住眼淚了，忙把粥碗給彆人，自己一個人匆匆去到外麵抹眼淚去了。

冬日裡的雖不比秋日溫暖，卻也明。

朱錦堂靠坐在床頭，和熹的就那樣照在他的上，臉上，眼底，讓他整個人微微泛起了疏淡的澤。

活著的覺，真好。回家的覺，真好。

“我離開了有多久？”在沈月塵正在微微垂眸，給他手的時候，朱錦堂突然問道。

長期困苦的生活，讓他的力不支，神不濟，對時間的計算也越來越遲鈍。

沈月塵微微一怔，過了片刻才抬起頭看向朱錦堂的眼睛，輕聲道：“八個月零二十三天。”

一直都記得清清楚楚。因為對來說，因為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般地難熬。

八個月……朱錦堂卻覺得自己像是過了八年一樣，太漫長了。

恍惚片刻之後，他再次開口道：“那麼說來，我已經八個月冇有抱過你了。”

如果不是因為帶著這一的傷，那麼，他早就迫不及待地將攬進懷裡，地抱著，然後不再鬆開……朱錦堂小心翼翼地抬起左手，想要攬住沈月塵的肩膀，姿勢略顯僵，十分吃力地樣子。

沈月塵也是小心翼翼地迴應著他，不敢去他的，隻能和他臉頰靠著臉頰，靜靜地在一起，帶著說不儘的溫和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