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噩耗
暮四合,一玉蟾高掛天幕,渾圓亮,灑下遍地銀。
嗒嗒的馬蹄聲從遠而來,踩著滿地星屑從林蔭道中穿過,騎馬之人皆穿深裳,迎風劇烈擺,在黑暗中留下一道水墨的長影,轉瞬又遠去了,速度快得令人吃驚。
很快他們就到達了落腳的小鎮,羊腸小道旁的村屋已不見餘煙,一盞盞橘燈過紙窗照在了青草碎石之中,隨即被紛至沓來的腳步踩,雖行匆匆,目的地卻很明顯——街巷盡頭那個印著夜字的鋪頭。
十日前,夜懷禮飛鴿傳書通知了王都附近所有州府的夜家人,讓他們切註意王都的向,而他和楚驚瀾每到一都會聽取匯報,以便掌握宮中的最新況。
如今他們已經到達蒼州,距王都隻有一天的路程了,盡管力快要達到極限,但他們一步都不想停下,隻因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不遠的前方。
很快就能見到央兒了。
這幾天夜裏楚驚瀾一閉上眼睛就會夢見夜懷央,穿著冠霞帔坐在喜床上微笑的,抱著瀾瀾在後院滾一團像個小孩子似的,還有賴在他懷中撒的,一顰一笑,清晰如昨,仿佛手可。
他這才發現思之如狂。
先前在蜀中並沒有這種覺,或許是因為太累,也或許是因為五日一到的信無形中給了他,可當一切都變了之後他才覺出這落差有多麼的大,大到讓他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他本無法想象沒有的日子。
按捺住種種緒,楚驚瀾與夜懷禮並肩向夜家鋪子走去,狹窄的街道上空無一人,隻剩月為伴,夜懷禮擡頭看了看,忽然開口說道:“下個月就到中秋節了吧。”
楚驚瀾沈默片刻,啞聲道:“央兒囑咐過我,要回去陪過節。”
“向來是這樣。”說到夜懷央,夜懷禮的面立刻變得格外和,“每年我離開王都的時候都會央求我中秋節回來,說什麼家裏的廚娘又做了許多新奇口味的月餅,無人分可惜了,通通都是瞎扯,九歲那年貪吃壞肚子之後就再也不月餅了,當我不記得。”
“是貪。”想起鬼節那天抱著糖漿罐子不放的,楚驚瀾角微微一揚。
“偏偏家裏人都慣著,只因平時行事老練,作風沈穩,難得有這樣孩子氣的時候,我一同母親說起,母親就是這番論調,還說家裏又不是沒銀子,便是想吃蟠桃也要給摘了來,當真讓我哭笑不得。
後來父親和母親出門遠遊我便把管得嚴了些,伯父伯母都說我不疼,可連一丁點不高興都沒有,我一回來就黏著我,就像小時候那樣。”
夜懷禮說這話的時候含著淡淡的悵惘,楚驚瀾聽得分明,略微挑起眉梢問道:“後悔了?”
“是後悔了。”一聲輕渺的嘆息逸出嚨,夜懷禮黯然道,“我不是個稱職的兄長。”
“那以後就好好陪。”
楚驚瀾這話乍一聽沒什麼,仔細品來竟有種把夜懷央托於他的味道,夜懷禮也深知此行危險,心中並沒有萬全的把握,也就不說話了。
就算救出了夜懷央,瀾王府和夜家也必將遭逢大變,再難回到從前的樣子了,但即便前路未蔔,還是要義無反顧的走下去。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來到街尾,在夜家鋪子門前停下了腳步,裏頭等待著他們的是王都最新的況,每到這個時候夜懷禮都有些焦慮不安,他看了楚驚瀾一眼,發現他雖然沒什麼表,但那雙黑眸中翻騰的浪卻一刻不曾止歇,焦急和擔憂都被掩蓋在其中,隻有當他疲憊至極的時候才會出一星半點,比如現在。
後的唐擎風等人還等著,夜懷禮便收回目敲開了門,這裏是夜家庶族開的鋪子,平時做些小生意,暗中傳遞報,掌管事務的也是個老掌櫃了,此刻見到他們走進來,咚地一聲就跪在了地上,突兀至極。
楚驚瀾陡然一僵,心中浮起了不詳的預。
老掌櫃沒等他們問話,直接把手裏的信件舉過頭頂,哽咽道:“王爺,將軍,半個時辰前老奴收到消息,家主已經去了……”
夜懷禮臉遽變,大步上前猛地揪住他的領子吼道:“什麼去了?去哪裏了?”
老掌櫃臉灰敗,隻看著他不說話,悲痛的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像是聽不懂話似的,夜懷禮撒手放開他,一把奪過信紙胡地拆開,瀏覽了至底端,墜崖亡四個大字明晃晃地紮進他眼底,剎那間腦海中轟鳴一片,再聽不到任何話語。
楚驚瀾緩慢地扯出了那張薄薄的信紙,隻看了一眼,渾瞬間倒流。
他的央兒……死了?
老掌櫃聲淚俱下地訴說著事經過:“王爺,將軍,那昏君要把家主當做祭品活活燒死,家主迫於無奈隻好抓了皇後當擋箭牌,豈料昏君毫無人,竟讓軍把皇後也殺了,家主被至絕路,揭發了昏君的醜事之後就跳下了濯鹿臺,至今都未尋獲首……”
話還沒說完,楚驚瀾猛地急痛攻心,一口箭直噴而出,濺上素白箋紙,又滴落一地。
“王爺!”
唐擎風和影衛大驚失,連忙一個箭步上來扶住他,他卻用力拂開了他們,勉強撐直,然後抹去信上遮住夜懷央名字的。
兩人惻然互視,都不知道楚驚瀾想幹什麼,窗外忽然雷聲大作,一道閃電劈在窗棱上,映出楚驚瀾那張毫無的臉,細細看去,他瞳孔一團,已辨不出焦距,竟是陷魔障瀕臨癲狂之相,兩人大驚,剛要做些什麼,夜懷禮突然一拳砸在了楚驚瀾臉上。
“這個結果你滿意了?”
楚驚瀾被打得一趄,邊未幹的跡又被新的覆蓋,滴滴點點落了滿襟,但黑眸深卻驀然一清,神智如數回籠。
夜懷禮的暴怒猶在持續。
“本該走這世上最輕松的路,都是因為你才踏這場死局,現在落了個骨無存的下場,你滿意了?”
夜懷禮聲聲俱是怒吼,似乎仍無法洩盡中駭痛,可對著的那個人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仿佛心已被人挖去,隻剩下行走般的木然,見狀,夜懷禮又要上去揍他,卻被手底下的幾個人攔住了。
“將軍,王妃還在等著您和王爺為報仇。”
副將短短的一句話激醒了夜懷禮,是了,害死夜懷央的那個人還好端端地坐在金鑾殿上,他是君,掌握生殺大權,剿滅懷有異心之人無可厚非,可夜懷禮此刻隻覺得難以忍。
那是他自小捧在手心呵護長大的妹妹,如珠如寶勝過一切的妹妹,他竟然得跳下濯鹿臺,那樣瘦弱的子骨,該如何承這種傷害?
夜懷禮不知道的是,此刻楚驚瀾也與他想到了同一去。
百丈懸崖,盡頭手不見五指,平時睡覺都要點一盞小燈,現在孤零零地躺在那種地方該有多害怕?還有數不盡的鷹鷲和蟲蟻,會一點點啃食的,直到變枯骨,他再也認不出,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將抱在懷裏小心疼。
就差一天他就能趕回王都救了,卻等不到了。
想到這,楚驚瀾邊又湧出了鮮。
“王爺……”
唐擎風雖然心裏也揪得,但他更擔心楚驚瀾,自從六年前那件事發生之後,楚驚瀾陷深重的執念裏,整個人變得冷漠寡,一心隻想報仇,後來是夜懷央用的溫和治愈了他,他才敞開了心懷。
可現在夜懷央也死了,死在同一個人手裏,就像是歷史重演,這一次,或許楚驚瀾再也逃不這個心魔了。
“去把馬牽來。”
楚驚瀾隨意抹去角的跡,步履不穩地朝外走去,唐擎風慌忙跟上,道:“王爺,您要去哪兒?”
“回北地。”
夜懷禮尚未緩過來,聽到他這話驟然大驚,返搶到他前面,臂攔下他問道:“你回北地幹什麼?”
“率兵攻打王都。”
這麼多年以來他不想引起戰,更不想背上造反的罵名,所以才忍至今,但此刻什麼都不重要了,他隻想立即殺回皇宮,取下楚桑淮的首級給夜懷央作祭。
夜懷禮始終沒有放下攔著他的手,楚驚瀾遲緩地掀起眼簾看著他,眸心深一片幽黑,半點兒生氣都沒有,卻緩緩現出一明顯的殺意。
誰都不能阻攔他為夜懷央報仇,即便是的親哥哥。
不料夜懷禮居然遲鈍地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剛肅的面容上充滿了悲涼。
“楚驚瀾,我從未想到我也會有與你一同發兵劍指王都的這一天。”
他閉上眼,忍多時的熱淚終於溢出了眼角,只因剛才那封信上寫著夜懷央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有朝一日我夫君和大哥定會幫我報仇,教你債償!
而此時這封信已經被楚驚瀾收在了懷裏,他默然繞開了夜懷禮,徑直朝門外走去。
央兒,你放心,那些害你的人為夫一個都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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