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畫的春宮……」柴雨圖呆住了。
何當歸低頭整理腰帶上的荷包,口中聊著天:「我猜著,你拿給我、被我焚毀的那一副大約是贗品,因為燕王惜墨如金,每一幅畫都有來歷,不是幾百兩銀子就能搞到的市賣貨。至於這一幅『柴人出浴圖』,卻實實在在是燕王的傑作,昨天半夜才趕工畫出來,我還特地代了信使用火烘乾。」
「你,你是個鬼。」柴雨圖停半天只蹦出這句話。
「鬼能明辨是非的話,就比很多不識好歹的人強數倍。」何當歸如是道。
柴雨圖恨恨地瞪著眼前人,抖著說:「你別得意,早晚有一天,你的下場會比我慘數倍。」不甘心,絕對不甘心!
何當歸抬手摺下一段開花的荊棘,淡淡道:「讓我們拭目以待吧,不過,如果我是你,我至會換一件乾淨裳再出來逛花園。你被皇長孫掌摑和失寵的消息,張人不一定願意為你保,你再用這副狼狽樣子示人,等同於坐實了張人散布的新聞。在這捧高踩低的東宮,一名失寵人的際遇如何,不用我多說了對嗎?」
昨晚浸井水后冒風,染了一點風寒,說完這些話就開始打噴嚏。柴雨圖冷哼走開,半道上與一名手捧裘的丫鬟相撞,雙雙後退了兩步,柴雨圖胡扶一把道旁的矮木,劃傷了指尖。那丫鬟也不行禮賠罪,用長裘的兔擋著半張臉,慌慌張張跑掉了。
柴雨圖氣結,這群勢利眼的人,當真以為不能翻了?
「叮!」
的繡花鞋踢到一樣東西,應該是那名丫鬟撞時掉下的。換做平時,柴雨圖不會彎下高貴的腰去撿下人的東西,可今天,鬼使神差,對那個亮閃閃反日的金屬面產生了興趣,一把拾起來。
柴雨圖捧在手心裡端詳著,眼珠越來越亮,這個不是……
「小姐,你太不聽話了!」
蟬從後面搭上一件長裘,把何當歸裹得嚴嚴實實,抱怨道,「你從前不是說,每次你一生病,周圍的親人朋友就會遇上不好的事。所以啊,就算不為你自己,你也不該不穿服就出來吹風!」
何當歸小心地繞過尖刺,取下荊棘上的小紫花,回別在了蟬的發間,皺眉笑道:「我有穿服,蟬姐——咦,兔長裘?不就是燕王妃的裁做的那一件?我還以為夏天穿不著,沒想到轉眼就派上用場了。」
蟬拉著何當歸的手往後院走,一邊走一邊用嚴肅的口吻教育:「東宮是一個危險的地方,不悉地形的人不能走,小姐你想吃什麼喝什麼就告訴我,我想辦法給你弄來。記住,千萬不能走,這裡遍地都是壞人。」
何當歸聽話地回到不風的房間里,要了一杯薑茶,一盅凍,蟬果然變戲法一樣,眨眼的工夫就端了上來。
輕啜一口辛辣的薑茶,何當歸沖蟬點了點頭,溫和道:「說說吧,你怎麼會流落到東宮,來這兒多久了,是什麼原因使你無法離開。把故事的全部講給我聽,我一定可以幫到你。」
※※※
孟府的角門被敲響,門外的小子敲了很長時間都無人應門,這時,一抬青花布轎靜靜在巷口停下,四名轎夫有次序地退走,後面跟上來四個婦人,重新抬起轎子往前走。
「停。」
轎子經過角門上站著的人時,有聲音停了轎子,是一把輕悅耳的聲。轎簾一打,出一道新月般的素,原來轎中人是個,看穿著可能還是位小姐,難怪抬轎子的規矩如此講究。
掃一眼不遠的小子,神不怒自威地問:「你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不知道孟府要打七日平安醮,閉門謝絕一切訪客嗎?」
小子連忙從襟口裡掏出一封信,展開給看,「小的是來送信的,中有機,要面呈給孟七……」
話音未落,轎中文文靜靜坐著的劈手奪了他手中信,也不理會信封上註明的「孟瑄啟」,撕開信就讀,讀完將雪箋紙在手裡,平視著前方,吩咐道:「把這個送信的人綁了,堵上,關到柴房裡。把我的轎子抬去二嫂院子里,讓小廝仔細看好門,別放不三不四的人和來歷不明的信進來。」
「是。」
其中一個抬轎子的婦人走向小子,先用的帕子塞了,接下來,制畫面就上演了。小子滿面驚恐地發現,這個婦人力氣奇大,他連逃跑都不行!
角門打開,餘下三名婦人抬著轎子繼續走,在一所向的院子門口停下,剛一下轎,院子里的二陸氏就迎出來,驚詫地問:「靜妹妹怎麼又回來了?公公不是送你去城外莊子上避暑?」
清瘦的面容沒什麼表,一雙眼珠黑中帶金,著一綠,立在門檻外,就像一枝新芽的荷葉。是孟府的大小姐孟靜,與生母洪姨娘長相酷似,自小在家廟裡住,跟家裡的兄弟姐妹都比較疏遠,最合得來的人反而是二嫂陸氏。
院里幾名丫鬟正用竹竿打槐花,都好奇地扭頭看。孟靜一句「都下去」,遣散了所有人,然後將皺的雪箋丟給陸氏看。
「這個是……」陸氏一臉困地讀下去。
清寧郡主私彭家二公子彭漸,因他已娶正室夫人,遂約定私奔。兩人在東宮裡的談話被人聽到,據聞,他們計劃後日酉時在西花園小樹林面,一起逃出東宮,離開京城——知人奉上。
「這是專門寫給七哥看的信,被送到角門上,送信的小子似乎是個太監,」孟靜負手踱步,「因此我推測,那位『知人』就住在東宮裡,這封信說不定是個陷阱。」
陸氏抓著信紙讀了又讀,不解地問:「太監?陷阱?」
孟靜把信抓回去,幾下撕碎,解釋道:「那小子面白細,指甲修得很乾凈,下人打扮。他知道我是一位小姐還直視著我,要麼是不懂規矩,要麼就是太監。二嫂,小妹竊以為這封信的容不論真假,都不能讓七哥看見,否則他一定會夜闖太子府。假如這是有心人做好的陷阱,暴了七哥的行藏,那麼皇長孫就可以明正大地上門,向咱們興師問罪。」
「哦。」陸氏獃滯地點點頭,覺得這個十六歲的想到的事,自己這個年長十歲的人全都沒想到。
孟靜撿起桌上一朵槐花,放在口中嚼,臉上出一慣的天真活潑,吐舌笑道:「小太監已經被扣押了,這件事除了嫂子和我,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等皇宮裡的大局穩定下來,咱們再向父親母親稟告,你說他們會不會獎賞我一座新院子?」
「這樣雖然好,」陸氏強展著笑,擔憂地問,「可是七弟事後知道,又或者七弟妹真的走了,咱們豈不了罪人?」
孟靜不在意地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算信的容是真的,錯也不在你我。當然,最好的法子是找個適當的人去東宮,當面問問七嫂,可這樣的人選去哪裡找?」
陸氏默默想了一回,抬頭道:「倒真有這麼一個人,只是還得尋個由頭。」
※※※
「啪!」
張人將手中的葯碗摜在地上,瓷片和葯四滾濺。艷的臉氣得變了形,失聲怒問:「殿下又去了那個小賤人房裡?怎麼可能?他白天還重重打了兩掌!」
嬤嬤過碎瓷,上來順著張人的口,安道:「主子不必跟小賤人一般見識,吃雨花吃的早就不能生子了,不論殿下去那裡多回,對主子您都構不威脅。您進東宮這些年,好容易懷上了,正是該保養的時節。跟小賤人置氣,何苦來哉!」
張人對嬤嬤的勸解充耳不聞,雙目中邪一樣直勾勾地盯著被頭的大紅牡丹,重複地問:「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
夜的落花庭院里,正在「蹲冷宮」的柴雨圖突然看見朱允炆昂首闊步地走進來,跟往常一樣要茶要菜,彷彿完全忘了上午的「掌摑事件」。柴雨圖寵若驚之餘,也在心裡問自己,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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