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想到這里，突合速直接看向了前方已經沖到自己前百十步外的呼延通……此人這般糾纏，他怎麼可能舉眾？

　須知道，戰斗持續了半日，作為最早接戰的兩支部隊，雙方部眾都已經非常疲敝，沒有了力氣，甲胄又有什麼用？這種況下，一旦他突合速選擇后撤，騎兵尚可憑著機有所留存，可步兵一個立足不穩，便會淹沒在宋軍戰中。而若是扔下部隊斷后，只率騎兵逃竄，或許能趁局稍得生還可能，但且不說這種生還可能有多大，自己的部眾又如何？

　多戰事都過來了，前幾十年都是先士卒，便是傷后收斂起來，又怎麼可能扔下部眾自己跑掉？

　一念至此，突合速忽然看向了自己南側，然后喚來一名心腹親衛，低聲相告：“告訴那個聒噪漢兒，說趁著呼延通攻我，讓他率部先撤，能帶多人帶多人回去，權當我給他斷后了！”

　親衛略顯茫然，但還是在突合速的視下轉而去。

　而突合速這才回過來，聚會神調部隊去迎擊呼延通的這次突擊……而這一次，戰況更加驗證了突合速的猜想，雙方部隊越來越疲敝，但因為早已經殺紅了眼，所以士氣非常充足，這使得減員越來越迅速，戰斗越來越朝著慘烈。

　偏偏呼延通始終帶著一韌，就是咬住了自己不放，很顯然是對之前那一次事心懷耿耿。

　另一邊，趁此時機，突合速的心腹侍衛功抵達了南側漢兒猛安所主持的陣地……這里因為呼延通的主攻方向緣故，一直維持著低烈度戰事，部隊齊整了很多。

　“萬戶是這般說的？”

　那名素來喜歡拍馬的漢兒猛安聞言先是一怔，旋即蹙眉。

　“不錯。”

　親衛稍顯不耐，應了一聲，便匆匆打馬而走，本不再理會對方。

　而人一走，周圍低級軍便都匯集起來，等待那猛安決斷。

　這漢兒猛安思索片刻，一聲苦笑：“這個時候，先走或是斷后都只是聽天由命，不如留下來堅守，且觀局勢。”

　眾人面面相覷，但看四面形勢，卻也只好裝作沒有此事，繼續與正面的契丹輕騎相互消耗。

　就這樣，那名親衛再度返回到了突合速側，將訊息送達的結果告知了自家萬戶，但是一直到呼延通又一次被打退，卻始終不見南翼部眾彈……既沒有趁機撤退逃走，也沒有為勢所，主來救。

　“倒是我小覷了這個聒噪漢兒。”突合速那支被穿了的腳早已經不再發，而是漸漸麻木疼痛起來，此時見到這番形，一時無奈，卻是干脆在馬上搖頭苦笑。“也高看了他。”

　“萬戶？”

　周圍真親信明顯都不太明白。

　“他必然是以為我表面是要給他斷后，實際上是想借他部眾稍多來吸引宋軍注意力，然后趁勢率本部騎兵逃竄。”突合速平靜以對。“所以不。”

　“此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大將之腹！”一名親信憤憤不平。“呼延通分明眼睛里只有萬戶一人，他此番逃走，本來是頗有希的，卻居然自生疑慮，自棄生路。”

　“也不要這樣笑話人家，因為我也的確有幾分這個意思。”突合速失笑以對。“畢竟這般死耗下去，他部說不定可以支撐，咱們卻要先被呼延通咬死了……所以便有指著他先一，看看有沒有機會的意思……當然，若是他逃了，我們依然被呼延通咬住，也沒什麼怨氣罷了……今日這仗打到現在，你們難道沒看出來嗎？老天爺眼里，真人也罷，漢兒也好，早就一般平等了。”

　周圍真武士神各異，但多還是黯然居多。

　而也就是這時，前方數百步的距離，呼延通部中再度吹號，明顯是聚眾重整之態，引得這邊陣地上再度張起來。

　“這樣真不行……真不行。”突合速喃喃自語，同時再度四面環顧，而這一次他不再去看周圍大的戰況，而是大略清點起了視野的本部兵馬。

　且說，突合速本部一開始有九千步騎，但因為仆散背魯進軍出了岔子，不得已將戰線拉得太長太薄，以至于被韓世忠當面沖垮了四分有一。從那后，其部便一直陷兩面作戰的尷尬境地，尤其是這邊北翼這里，被削散不停，然后又被呼延通在之前一次突擊中功咬斷了中間，繼而一分為二，一部在南，約有騎步三四千維系陣地，一部正在突合速本人大旗左右，約有騎步一千有余。

　其余部眾，當然不是被殲滅了，要是那樣，部隊早就崩潰了，而是跟一開始韓世忠當面的拐子馬一樣，沖垮了，撤退了，流散了，然后消失在或者遠離了這個面積可能達到上百平方公里的戰場，再難聚集。

　是時候下決斷了。

　“南翼那邊指不上了，就眼下，還有四五百騎兵和千把步兵。”突合速忽然再度開口，語氣也嚴肅了許多。“咱們自己起來吧！”

　周圍軍、親衛，一時凜然。

　“騎兵隨我出擊，步兵趁勢向南翼靠攏。”突合速平靜吩咐。“待步兵匯合功，咱們也撤往南翼，繼續支撐一下，以求盡量保存力量。”

　說完這話，這名萬戶不待周圍人思索明白，便直接打馬向前，周圍親衛，也來不及多想，直接尾隨。而許軍們稍一思索，也無異議，故此，其人后旗下很快便聚集起了數百騎兵，然后朝著呼延通的大旗緩緩啟。

　剩余步卒，猶豫了一下，也開始趁勢離陣地，緩緩向南移。

　只能說，突合速這次的方略似乎的確沒有問題，當他大刀闊斧，親自率領殘余騎兵迎面過來以后，對面的呼延通不怒反喜，當即改變軍令，讓早就不足兩千人的殘余部隊布置好陣列，以作應對，并沒有在意那千把步卒的倉促轉移。

　然而，隨著騎兵漸漸提速啟，突合速卻忽然在雙方部眾的矚目之下，臨陣轉向，直接繞過了呼延通部，帶著這幾百騎沿著河道方向朝著戰場之外的更西面疾馳而去。

　這一幕驚呆了所有人，所有人全都措手不及。

　片刻后，突合速后幾百騎也瞬間發生了分裂，有人猶疑折返，有人低頭尾隨不停，便是一頭扎呼延通部軍陣中的騎兵，也有來不及改道和憤憤之下主選擇沖鋒戰斗的兩種……而后者，赫然包括突合速的旗手。

　這名手持萬戶大旗的親衛，在茫茫然跟著自家萬戶轉向之后，迅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然后一聲不吭掉頭舉旗沖了宋軍陣中。

　一時間，突合速后騎兵，只剩下百余騎而已，而且還在不停向南側石邑方向離散。

　但是，這依然不能阻止呼延通的然大怒，他很可能是這個戰場上對突合速避戰而走最憤怒的一個人，其人當即翻上馬，只率幾十騎越眾追擊。

　而就在主戰場這里做一團時，更吊詭的事卻發生了——大約馳出不過數百步后，本來已經大概率逃出生天的突合速卻又忽然向左轉向繞行……這也沒什麼，因為轉向后的南面是石邑所在……但是，在轉向南面之后，突合速本沒有停止，而是繼續轉向，直到完全掉頭，然后與呼延通的追兵當面相撞。

　眾目睽睽之下，這名昔日以驍勇聞名的真宿將仿佛真的回到了十年前那般，一馬當先，揮舞戰錘，親自沖殺在前。

　兩名將軍直直相迎，呼延通明顯被對方這個戰上的回馬槍給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居然被突合速拎起錘來，砸中了他本就了傷的一側胳膊。

　劇痛之下，呼延通翻落馬，但一擊得手的突合速也沒有什麼好結果，其人很明顯是傷腳部失力的緣故，一擊之后，就在馬上失去平衡，隨即就被迎面而來的呼延通親衛給一锏推下馬來。

　二人幾乎是先后腳滾了一個滿是泥水的洼地里。

　說是洼地，其實只是平原上地形稍凹的一存在，存水不過到人小，呼延通先落馬，也先站起來，而明顯是在落馬過程中丟了重兵的他選擇自腰后掏出一把匕首，然后便甩著一支力的胳膊朝著突合速狼狽奔了過去。

　另一邊，突合速努力想在泥淖中站起來，卻本無法站直，屢次起，屢次倒。

　其人稽姿態，引得走到跟前的呼延通哈哈大笑。

　但也就是此時，這個坐在泥水中的瘸子萬戶卻忽然自力一撲，將對方死死在下。

　呼延通努力掙扎，并嘗試用匕首傷敵，卻在單臂難敵雙手的狀況本尋不到甲胄隙，只能任由匕首從對方腰后甲上不停劃過。反倒是自己，被對方按在泥水中連嗆了數口，漸漸不能發力。

　不過，泥淖周邊，早有宋金兩軍騎士瘋了一般直接滾下馬來，嘗試救援，最先一人正是一名宋軍。

　突合速不敢拖延，恨恨將對方頭盔往泥水中砸了幾下后，便主棄了已經有些力的呼延通，朝著另一側一名靠近金軍騎士力爬了過去。但行不到兩步，其人唯一可以發力的一只腳便猛地吃痛，回頭一看才發現是呼延通用匕首刺穿了他的小。

　這還不算，一擊得手，呼延通復又力擁上，自后方將對方單手環住，不管對方如何捶打，就是死活不撒手。

　“殺了這廝……咳！”眼見著宋軍騎士先到，伏在對方背上的呼延通放聲來喊，卻又連連咳嗽。

　手持兵刃的宋軍騎士不敢猶豫，越過自家統制，對著突合速肩部便是力一錘。

　突合速當場慘。

　也就是此時，相向抵達的金將騎兵也到，卻毫不猶豫朝著那名宋軍騎士背上力一錘，然后居然又反手砸到了呼延通嘗試裹住突合速的那個胳膊上……但呼延通毫不為所。而本來不及砸開這支胳膊，遠尚未抵達的又一名宋軍騎士直接一錘擲過來，又將這金軍砸翻在地。

　接著，仿佛發了狂一般，一直尾隨著各自將領的宋金兩軍親衛紛紛下馬，雙方個幾十騎，屆時重甲鐵錘，直接就在泥淖中戰做一團。

　紅的白的黃的黑的，全在雨水與泥淖中混一團。

　面罩的存在，使得混戰雙方很快就不能再確定哪個人是自家將軍，或者說那個軀是自家將軍所在，唯獨營左軍的銅面稍能分辨敵我，確保這種腥的搏戰持續不斷。

　真的是持續不斷。

　因為早在目睹了雙方將軍一起落馬之后，原本就很混的這個位于全局戰場西北角的邊緣戰場，便已經陷到了全面混戰之中。

　原本折返的真騎兵紛紛掉頭，便是已經開始南移的突合速部北翼步兵，也一分為二，有人低頭加速向南翼大部隊會合，有人干脆向宋軍陣中反撲過來。

　宋軍不遑多讓，整個軍陣也都陷狂躁之中，側有敵人的立即和敵人戰，側沒有敵人的，則紛紛向著兩名將領落馬之蜂擁而去。

　兩支部隊，迅速陷到了最慘烈的搏生死戰之中，雙方本就不是殺紅了眼可以形容的……因為之前他們就已經在一個上午的戰中殺紅了眼，而此時的瘋狂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刻鐘多一點后，隨著契丹騎兵與解元部的倉促來援，戰斗迅速分出了勝負，瘋狂也戛然而止。

　一時間，到都是聲與哭泣聲。

　而呼延通與突合速的尸首也被重新找到，并在雨水中迅速得到沖刷，唯獨二人掙扎在一起，而且挨了很多分不清敵我的錘擊，居然一時難以分開。

　誰都沒想過，這個局部戰場會以這種方式來做出了結。

　這麼快，這麼腥。

　解元沉默立在呼延通尸首前，一時不語。

　契丹將領耶律奴哥打馬過來，不敢，便轉朝尚在對峙的突合速部南翼陣前而去。而等他剛一過去，一名丟掉了兵刃的金軍猛安便直接舉著手中銀牌走了過來。

　很顯然，這名漢兒軍猛安在目睹了剛才那一幕后，喪失了最后的抵抗勇氣，再加上其部實際上被隔絕在了主戰線之外，所以選擇了聚眾投降。

　而這一部，也為了這一戰第一個主投降的建制金軍。

　“不要殺我！”

　當耶律奴哥將此人驅趕到解元側時，這名漢兒猛安直接在呼延通與突合速的尸首旁跪了下來，并對解元口而言，片刻不停。“我有機軍匯報！”

　“金軍十六個萬戶，訛魯觀是阿骨打親子，所以帶領其部萬戶駐守真定城！”

　“西線這邊四個萬戶，分別是紇石烈太宇、夾谷吾里補、完突合速、仆散背魯！”

　“高地上，是完奔睹領杓合、烏林答泰、查胡盞合計四個萬戶！”

　“阿里獨自前突為石橋先陣！他若是撤退，本該高地東面去撤，防止高地側后方完斡論與耶律馬五那兩個萬戶被暴。”

　“還有元帥拔離速，他現在還是大營里，活、訛魯補，也在后面，還有兩個太原府行軍司的合扎猛安，還有個完剖叔的從燕京帶來了四個合扎猛安！”

　此人一邊說一邊瑟瑟發抖，卻本不敢看側兩尸首。

　“說完了嗎？”解元冷冷相詢。

　“說完了……不對，還有一個……有個速越的渤海萬戶，其部連半個萬戶都沒有，留在了滹沱河上浮橋與大營之間，以作必要時接應……”漢兒猛安依然言語抖。“軍就是這些，都統但有他問，罪將知無不言。”

　解元扭頭相對自己側親衛：“將此人所言，分批四面傳遞出去，確保家、相公、郡王，還有諸位節度全都知曉。”

　親衛們對了一遍報，便扭頭而去。

　而解元回過來，一聲不吭轉到降將后，引得降將驚惶失措，直接嘗試起，卻又被兩側宋軍甲士一起摁住。

　在耶律奴哥的矚目之下，解元確實一度到了腰間戰錘，但不知為何，隨一陣雨被風卷起，然后潲到臉上，這名營左軍副都統卻終于還是冷冷出言：“速速解除武裝，讓對岸輔兵來接手……全軍稍作整備，上許世安，一起隨我去圍攻紇石烈太宇！”

　話到這里，解元猶豫了下，卻又放緩語調：“莫忘了，將呼延這廝的功績送到家那里。”

　Ps：謝Tell小郭同學的第五萌，也謝時日大佬為本書207萌！同時還要謝大家對紹宋活的支持，現在表包已經解鎖，可以在我的裝扮里設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