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

　皇宮，金水橋。

　秋以后天亮得愈來愈晚了，上朝時，到依舊是漆黑一片。

　正二品戶部尚書姚文華排在六部隊伍的前列，老骨頭在夜風里輕輕了。

　這延朝的，實在是不好當吶！——姚文華心中嘆一句。

　先帝在位時，半年也難得開一次早朝。如今這個陛下，卻是二十余年如一日，早朝、午朝、晚朝樣樣不落。

　聽說陛下得了個陳姑娘，本還盼著他‘從此君王不早朝’，偏偏這陛下卻是愈發龍虎神了。

　他熬得住，自己卻熬不住了。俸祿也不發，夜夜起得比早……

　三通鼓響。

　鴻臚寺的禮高唱了一句“班”。

　金水橋南邊的員便開始緩緩走起來。

　將軍先，接著是近侍員，接著是公侯駙馬伯，接著是五府六部，最后是應天府及在京雜職員。

　姚文華在六部之列，他看著走在面前的嘉寧伯扭的腚，又是一陣困意涌上來。

　他強忍住打哈欠的作，心道：“這樣累人的，老夫實在是當膩了！”

　好在告老的奏折已經上了三道，陛下也答應升自己為祿大夫，到時候便相當于在京中養老了。

　混了一輩子，總算可以在一品大員的位置上歇一歇了……

　今天這場早朝，其實沒什麼意思。

　但姚文華知道，早朝之后，將是又一的腥風雨。

　他冷眼旁觀，看得很清楚。

　原本朝中的格局，首輔鄭元化一黨，手里著吏部、兵部；次輔盧正初一黨，著戶部、禮部；左經綸一黨，著刑部、工部；另還有像都察院卞修永這樣見風使舵的……

　現在盧正初丟了禮部，多了王芳的東廠；左經綸丟了刑部，多了禮部；錢承運后來居上，著刑部和太平司。

　今日，錢承運、左經綸、卞修永將聯合起來，要將王芳這個權閹拉下馬來。

　想必把王芳弄下來之后，左經綸、卞修永又會反過來針對錢承運這個不要臉的佞。

　姚文華如此想著，往刑部的隊伍里瞄了一眼，卻是愣了一下。

　只見垂垂老矣的刑部尚書尤開濟后……刑部侍郎錢承運竟然不在？！

　大戰在即，他居然不來？

　姚文華愕然了一下，實在是想不明白。

　“臣彈劾東廠提督王芳……”

　“臣彈劾刑部侍郎錢承運……”

　“臣彈劾順天府尹夏炎……”

　耳邊有人在高聲奏事，姚文華側目看去，發現站在那義正嚴辭一大堆的，又是羅八錢。

　‘羅八錢’是新晉史羅德元的外號。

　朝中倡捐，羅德元捐了一枚小銀子，戶部稱了之后竟還不到八錢。

　為者小氣到這種地步，實在是讓人不齒！

　白義章氣這個小史敢彈劾自己，便將這事宣揚到各部，終于讓羅德元了京中的笑柄。

　果然，羅德元站出來之后，便有的恥笑聲傳來。

　“只捐了八錢銀子的人，也敢大放厥詞？”

　“嘁，羅八錢還有臉彈劾別人？”

　姚文華心里搖了搖頭，心道，不會有人再理羅德元這個跳梁小丑了。

　還是想想一會怎麼對付東廠實際。

　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之后，朝中格局便要大有不同，有人期待、有人觀、有人磨拳掌……

　早朝便在這樣的氛圍中結束。

　接下來，就是陛下親審王芳案！

　姚文華神一振。

　終于開始了！

　先開口的是刑部尚書尤開濟。

　“稟陛下，臣昨夜徹查東廠，這是清點的糧食、銀錢數目，請陛下過目……”

　延帝打開奏折，只看了一眼，便是然變！

　他猛然看向王芳，一雙眼睛里已盡是慍怒！

　王芳昨夜到現在一直被圈在宮里，此時正被兩個太監‘扶著’站在殿中。

　他本以為自己的清白馬上便可以證明，心中還暗想道：“倉庫里一共才二千石糧食而已，還敢污陷咱家盤剝百姓？呸！”

　然而，延帝一雙眼突然惡狠狠地瞪過來，王芳對上這樣的目，心中咯噔一下，便是肝膽俱裂！

　他雙膝一，便跪下來。

　下一刻，奏折狠狠砸在他臉上。

　王芳目向落在地上的奏折看去，一張臉便如見了鬼一樣。

　“八萬五千石糧食、六萬三千兩白銀！！”

　延帝站起來，吼道：“你……這就是朕平日里口口聲聲說著‘奴才無能，恨不能為陛下分憂’的好伴當？！”

　“朕看你不是無能，你是太厲害！朕讓你提督東廠，你就是這樣從朕的子民上，一層一層，將這些帶的糧食拉下來？！”

　嘶吼聲中，延帝已然走過來，一腳狠狠將王芳踹倒在地上。

　王芳趴在冰涼的青石板上，心中猶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自己才刮了兩天，一共也就刮了兩多千石，才吞了兩百石而已……

　“陛下，老奴冤枉啊！是這些人陷害老奴的……尤開濟！是你，你假作證據，陷害咱家！”

　尤開濟淡淡道：“此案是刑部、大理寺、順天府等諸司合辦，昨夜開倉查糧，所有人都親眼見到的，絕無虛假的可能。”

　“不可能！”王芳吼道：“你胡說！”

　“閉！糧食還能自己變到你倉庫中不？”延帝憤怒到面鐵青，連手指也抖起來：“你就是這樣對待朕的信任？報給朕二千石……呵，整整貪了八萬三千石！你可是伺候朕四十年了啊！”

　“四十年！”

　“現在，竟然連你也敢這麼對待朕！”

　心中恨意涌起，龍紋金靴又是狠狠踹在王芳頭上。

　王芳挨了這一腳，聲淚俱下，撕心裂肺地哭嚎起來。

　“陛下啊，老奴萬萬不敢欺瞞陛下啊……”

　“啟稟陛下，據太平司僉事張旭舉證，王芳曾許諾，等冬天糧價翻倍賣出，到時候所有人都有封賞……”

　“據太平司千戶吳有財舉證，王芳為了盤剝百姓家中存糧，曾命令他手下百戶備了一套釀酒的工，收糧時將缸往百姓院中一放，便開始搬糧……”

　“王芳還以私自釀酒為罪名，肆意將無辜百姓羈押，要他們家人拿銀錢來贖……”

　“據太平司千戶趙平興證，王芳為了瞞所得糧食，讓他找人做假賬，將八萬石的數目改為二千石……”

　一時間，大理寺、順天府的員們一個一個站了出來。

　王芳看著那一封一封折子被遞在案上，心中駭然至極，終究了絕。

　“你們胡說！是你們這些文聯合起來栽贓咱家的！陛下啊……”

　延帝臉上的怒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

　“呵，連朕邊的人都這樣……銀錢就那麼好嗎？為了銀錢，你連朕都能騙。”

　他冷笑了一句，拿起桌上的奏折，一封一封摔在王芳臉上。

　“你也財。”

　呵，朕想買宅子的時候，你也五百兩也不肯替朕拿出來。

　“朕給你！”

　王芳已然不到頭上的痛，只有心中無盡的恐懼涌上來。

　“陛下，陛下，老奴真的是冤枉的啊……”

　延帝指著王芳，“將這奴才拖下去打殺了”的話哽在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