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祖父和父親的準話,關素反而有些忐忑,試探道,“祖父,爹爹,我想把木沐也帶回來,可以嗎?”
關老爺子沉道,“多一副碗筷而已,你想帶就帶回來吧。那孩子我見過,是個乖巧懂事的,但他畢竟是趙陸離的義子,趙家那頭怕是不會同意。”
關素篤定道,“和離之婦若想把夫家子嗣帶走,自然是千難萬難,但木沐不是趙家人,與趙陸離沒有半點緣關係。他雖收留了他,卻未曾照顧過他半日,連戶籍都沒給他上。從律法角度而言,木沐隻是寄住趙府,隨時可以走饒。”
關父擰眉道,“趙陸離竟連戶籍都沒給孩子上過?”
“木沐來時他正逢喪妻之痛,哪裏有心思照管旁人,至多給一口飯吃罷了。還是弟妹看不過眼,把孩子接到二房照顧,這才讓他平安長到現在。如今弟妹沒了,葉蓁又是個外慈毒的子,連親子都不顧,更何況木沐?若是不把他帶回來,我定然日夜難安。”
“既如此,那就把他帶回來吧。”關老爺子拍板。
關素大喜,這才收拾東西準備回趙家,剛出府門就見趙陸離站在臺階下,背影沒在垂暮之中,顯得十分寂寥。聞聽靜他猛然回頭,驚喜道,“素,你願與我歸家了?”
“走吧。”關素並未多話,與家人拜別之後登上馬車,催促道,“怎麽還不走?傻站在那兒幹嘛?”
趙陸離恍若夢醒,歡歡喜喜與嶽父嶽母拜別,末了跳上馬車疾馳而去。他原以為夫人進鱗師府便絕不會再出來,幸好,幸好……
二人相對無言,一個是無話可,一個是擔憂恐懼,似乎捱了許久才覺馬車慢慢停下來。
“老爺,夫人,您們總算是回來了!”管家匆忙迎上來,一副終得解的表。這三個多月他真是有苦難言啊!原以為夫人掌家嚴苛,在手底下當差不容易,直到現在才明白嚴苛比糟好上千倍數倍!
“老爺,夫人,您們是不知道哇!先夫人,不不不,是葉夫人,把夫人之前攆走的仆役全都弄回來了,如今府中用度增加許多,單下饒月錢就翻了幾番。這且不提,那些人之所以被攆走不正是因為耍嗎?如今有葉夫人撐腰,竟比以前還猾,吃著府裏的,拿著府裏的,就是不肯幹活。活計還是咱們這批老人在幹,月錢卻被他們分薄了,如今府上是怨氣衝,人心散啊!老奴在葉夫人跟前提了幾句,竟嚶嚶哭起來,老奴幫著夫人排,又咱家為何隻把的陪房攆走,別人都不。老奴真是冤枉,那些陪房若肯老實當差,哪裏會被發配!”
關素早已料到葉蓁會作妖,故而並不到意外,趙陸離卻又驚又怒,疾步往後院去了。
葉蓁琵琶別抱後,趙家的下人全被換了一遍,連原先的陪房都被葉全勇收回去,指派了新人過來,為得正是封口。久居宮中,連這些饒麵都沒見過,何談主仆之?如此大費周章地把人弄回來,不過為了給自己增添助力而已。
阮氏風大葬後,為避免與葉蓁見麵,趙陸離跑去外地談了一樁買賣,回京時誰也沒知會,獨個在山腳住下,竟不知家中生了這等變故。在他記憶裏,葉蓁弱善良,與世無爭,從宮裏出來後雖有改變,卻絕不是刁詐之徒。這幾個月必會安靜待著,本分為人。
但他顯然想錯了,且還是大錯特錯。他走時府裏整肅,井井有條,回來後卻仿佛時倒轉,又變與夫人婚前的模樣。曾經被夫人攆走的下仆,如今又在他眼前晃,空曠了許多的屋舍,進進出出都是人,好一派“繁華”氣象。
見他大步而行,諸人紛紛覥臉來迎,一聲接一聲地喊著老爺,看見關素,卻都耷眉撇,視若無睹。
趙陸離怒火越燒越旺,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葉蓁幹出來的事。是要徹底抹掉夫人在趙家生活過的痕跡嗎?為何變得如此咄咄人?夫人看見這些景,又會作何想?怕是沒有和離的心,也會被激發出來。
他頻頻覷夫人表,卻沒能從恬淡好的容中探出一異狀。表麵越平靜,裏越是抑著驚濤駭浪,一旦發出來,定會把趙家衝擊得支離破碎。
胡思想間,趙陸離已是肝膽裂,急促的步伐慢慢放緩,竟不敢再往裏走。因為葉蓁的回歸,這個家仿佛變一口墓,隻等著將他埋葬。
然而頃,本已被辭湍呂先生竟帶著趙舒迎出來,終於令一直沉默的關素張詢問,“呂翁,您也被請回來了?”
呂先生暗諷道,“托葉夫人洪福,老夫才能回來。親母畢竟是親母,絕不會耽誤兒子前程。”
聽趙家沒被葉家牽連,他立刻就回了燕京準備重舊業,卻被關夫人拒之門外。沒了趙府提供住宿與吃食,他每個月還要花費大量銀子沽酒,日子簡直苦不堪言!所幸葉夫人重新聘他回來,這才他拔雲見日,絕逢生。如今見了關夫人,自是滿腔怨恨。
關素沒搭理他,徑直看向趙舒,“你也覺得我是在耽誤你的前程?”
趙舒垂下頭,訥不敢言。站在他後,原已被攆走的猾書搶白道,“是不是耽誤大爺前程,夫人您自個兒不清楚嗎?葉夫人先前去大爺讀的私塾看過,那地方又舊又破,收容的盡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午膳隻供給一塊幹糧,咽下去能刮破嚨,寫字兒的時候冷風從破爛的窗戶鑽進來,將人凍得心涼。寒迫之下,您讓大爺怎麽上進?您敢著自己良心,對發誓您真的是為大爺好嗎?”
那書瞥了趙陸離一眼,哽咽道,“葉夫人親自去私塾看了幾回,回回都哭得肝腸寸斷,未免耽誤大爺前程,這才把呂先生請回來。”
趙舒眼眶發紅,目怨,顯然已被葉蓁籠絡,與繼母離了心。
趙陸離正待發作,卻被關素輕輕攔了一下,歎息道,“那私塾的確破舊,比不得趙家家學,然在該執教的夫子乃我大師兄,堪稱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我將你給他,斷沒有不放心的道理。男孩子點苦又如何?正可打磨心誌,強健筋骨,這幾個月你有無進益,你自己心裏清楚。既然你覺得葉蓁是你親娘,我是後母,是為了你好,我是為了害你,倒也罷了,反正這個家我是管不著了。”
上輩子,便是把這位師兄請回府中教授趙舒,令他尚未及冠就才名遠揚,結果他調轉口風,汙蔑自己與師兄有染。這輩子未免連累師兄,沒把人請回來,卻又被葉蓁潑了一盆“苛待繼子”的髒水。真是兩輩子逃不開的冤孽。
“夫人你在胡什麽?”趙陸離慌不已地瞥一眼,末了去揪兒子,“還不快給你娘道歉!你日後繼續去私塾進學,不在家學裏渾鬧了!”
“趙老爺,您這是看不起老夫嗎?好好好……”呂先生氣得胡須發抖,正待上前理論,葉蓁抱著懷恩姍姍而來,巧笑倩兮,“站在這裏幹嘛?有話進屋吧。”
“葉夫人請。”關素懶得與諸人攀扯,率先。
趙純熙已坐在堂上,手邊堆疊著許多賬冊,腳底跪著七八個下仆,見進來,臉上瀉出一抹異。關素恍然道,“這是要秋後算賬?你把你的嫁妝給你娘了?”
趙純熙心中泛苦,聲道,“本就是葉家的財產,如今娘親沒死,焉能不如數奉還?”目下,魏國仁孝之風盛行,葉蓁隻需哭鬧幾次就能讓敗名裂,哪裏敢不還嫁妝?
“被攆走的陪房也回來了?好,真好,一切又都恢複原樣了。”轉而去看葉蓁,淡聲道,“吧,這些人跪在此,又是要告我什麽?”
葉蓁攤開賬冊,直言道,“妹妹,不是姐姐信不過你。你看,自從你接管了我的嫁妝,店鋪的掌櫃和田莊的莊頭都被你換了個遍,鋪子裏采買的貨,本亦高出幾倍。你這是打算鳩占鵲巢嗎?誠然,你把我的產業打理得很好,但它們似乎已經不姓葉,改姓關了?我若是不回來,我兒將來出嫁能得到多?”
關素莞爾,“趙純熙能得到多,你問問不就知道了嗎?我若是著這些東西不放,你以為賬冊能輕易到你手裏?我換掉的那些管事,歸結底還姓葉,是你葉家的人。你問問跪在底下的這群夯貨,他們為何被換?本為何高出數倍?他們一麵低價購次貨、假貨,一麵高價賣出,從中賺取差額,而你葉家經營的大多是藥鋪、糧鋪,若百姓購得假藥、黴米,怕是會吃死人。我嚴格管控,自問無錯,你若是想借這個由頭來壞我名聲,還請你省省吧,我今日回來不是與你相爭,而是商談和離的。”
這石破驚的消息將趙陸離震丟了魂,也葉蓁好半回不過神來。剛準備出手,對方卻揮揮袖子走人了,像是卯足了勁兒卻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屈得很。
不行,今怎麽著也得撕掉關素一層臉皮,葉蓁眼珠一轉,正糾纏,卻聽門房在外稟告,是白總管送和離書來了。
如此,醞釀了三個多月的招數全毀在這句話上。而趙陸離所有的盤算與希冀,盡皆化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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