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謝姝寧卻被唬了一跳,驚詫中差點口將話問了出去。
前世燕淮歸京時,還只是個喪了母兄,被父親漠視後為求生而寄居長房的小丫頭。那時的,連府中的事都有許多看不明白,不知底,更不必說外頭旁人家的事。
燕家的事,是多年後燕淮以狠辣揚名京都后,才知曉的。
而今往回推算一番,前世燕淮歸來奔喪,似乎的確就是今年的事。
謝姝寧加錯擱在膝上的手不由了一。
這般說來,國公豈不是已然過世了?
心念電轉之際,聽到三夫人蔣氏悠悠道,「瞧六弟妹這模樣,六弟怕是還未同你提起?」
們一離京便是一年多,對京里的事難免陌生。何況,昨日才匆匆歸來,而今眼下還籠著青影,個個疲倦著,哪有閑工夫詳說外頭的事。蔣氏這話,未免帶著些挑撥離間。
宋氏聽出了其中的意思,淡然一笑:「才回京,顧著休息了。況且六爺又哪能同三嫂一般,耳目聰明,事事都瞭然於心。」
蔣氏面微訕。
端起茶盞,以袖掩面,呷了口茶水,才接著道:「過去坊間皆傳,世子燕淮怕是早已喪命,再回不來。如今瞧著,那些個胡瞎說的人,可不都被打了臉?人不但好好地回來了,而且品貌俱佳,是難得的人才。」
「哦?這倒是樁大好事。」宋氏微笑。
三夫人蔣氏的聲音卻漸漸冷了下來,「六弟妹真是,國公爺都過世了,這怎能算是好事?世子連國公爺的最後一面也未能瞧見呢。」
「什麼?」
此言一出,宋氏倒果真是吃了一驚,下意識站起了子,急切問道:「國公爺今年不也才三十有餘,尚不及不之年,怎麼好端端的便去了?」
誰都知道,謝姝寧同國公次子燕霖的那樁口頭親事,至今未過明路,仍只是口頭之言罷了。
親事究竟能不能,又要何時,那可都得看國公本人。
然而這會,國公卻已仙逝了!
「前兩年,國公爺的子便不佳,滿京都皆知,而今不過是病膏肓罷了。」蔣氏著,又看看坐在那仿若神遊天外的謝姝寧,面上再次掛上了抹似笑非笑的神態。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子報仇亦如是。
尤其是蔣氏這樣的婦人,看人笑話,便是最好的報仇手段。
昔日,的次謝芷若在謝姝寧手裏吃了虧,大半年都沒敢出門一趟,現如今有了機會能瞧宋氏母的笑話,焉能不使勁笑?
不等宋氏開口,便接著繼續說了下去,「不過,這一回,溫家人倒是得意了。」
世子燕淮,是英國公溫家的準婿。
他平安歸來,溫家人當然高興。
話畢,蔣氏饒有興趣地看看宋氏,佯作安,「雖聽說世子爺同二公子的關係不大好,可想來終歸是親兄弟,怕也差不到哪裏去。難道還能拔劍相向不?」
宋氏微微蹙眉,
謝姝寧聞言,忍不住在心中暗道:那兄弟倆何止拔劍相向那般簡單。
眼下國公已經病逝,燕淮也回京了。
事態是否會按照前世所知的發展下去?
小萬氏會死,燕霖也會被燕淮送往漠北繼而死在他的利刃下。
——漠北!
謝姝寧一怔,旋即大驚失。
只知燕霖在燕淮歸京后,曾被送去漠北,卻從來沒有細思過,為何旁的地方不送,偏偏要送去漠北!
原本,只以為是因為塞外苦寒,故而燕淮才送了同父異母的弟弟去。
但如今自己去了一回漠北后,再回憶起那些傳言,登時覺得渾不對勁。
誰也不知,當初為世子爺的燕淮究竟被誰,又被送去了何。哪怕他歸來后,也從未有人能探知里詳。
謝姝寧抿著,有些神思恍惚起來。
燕淮,漠北,這二者之間定然有什麼關聯。
就在這時,坐在上首捻著黑檀木佛珠,一直未曾開口的長房老太太忽然道:「好了,阿蠻同燕家的親事,左不過口頭戲言,若燕家不提,我們自也不去提便是。燕家如何,乃是人家的家務事,與我等無關。」
蔣氏聽了,不覺有些沒打采。
老太太既發了話,當然不能繼續拿這事譏諷宋氏癡心妄想,盼著燕霖來日能繼承爵位了。
殊不知,宋氏在回過神后,非但不覺得這事不好,甚至還在暗暗竊喜。國公既去了,那親事興許也就能作廢不提,這才是好事一樁。
自從那一次在宮裏同小萬氏相逢后,宋氏就不大喜歡這樁親事。
何況現在謝元茂在新帝跟前不顯,又丁憂在家,起複之日不知如何,想必小萬氏也沒興趣舊話重提,給自己找不痛快。
宋氏若有所思地捧起了手邊的汝窯白瓷茶盞。
大太太王氏一如過去,再次打起了圓場,將話題扯到了旁的事上去。
偏生七太太是個沒眼的,明見掐了話頭,也還是揪著燕家的事不肯放。
「旁的不提,只可憐了我那表姐。」七太太唉聲嘆氣地道。
蔣氏心不佳,聽到這話忍不住挖苦道:「去歲開始,燕夫人不就連帖子都不給七弟妹下了嗎?難道七弟妹私下裏同燕夫人倒是姐妹深?」
七太太雖為小萬氏的表妹,但近些年關係一直淺薄,平日裏也沒什麼來往,休說姐妹深,只怕是還不如同自己這幾個面和心不合的妯娌來得要好。
「三嫂記差了,並非是表姐沒給我下帖子,是下了帖子,我未曾赴會罷了。」七太太有些怒火中燒,卻又不敢橫眉冷對,只得胡編了幾句瞎話搪塞了過去,再不繼續往下說,怕再次丟了面子。
這局也就沒法再暖起來,大太太打了這麼些年圓場,也疲了,索也不說話。
一群人默不作聲地歇了會,便在長房老太太的吩咐下,各自散了。
回三房的路上,宋氏同一直沉默著的謝元茂求證燕家的事,問起國公是何時斃的。
謝元茂道,「剛開春,冰雪初融時,京都就在傳國公的子不大好了。但好說歹說也拖了數月,不知是不是在等世子爺回來。不過到底還是沒能等到人就咽氣了。那已是上個月前的事了。」
謝姝寧邊走邊聽,追問了句:「世子爺是何時回來的?」
「國公爺去了的第二日,世子爺就到家門口了。」謝元茂慨了句,「聽說渾都是傷,幾乎是癱在馬背上被馬馱著送到門口的。燕家的人是一個也沒認出他來,最後也不知是怎麼相認的。」
謝姝寧飛快地掐算起時日來。
從漠北回來的一路上,他們的腳步便都不快。直到了關,才開始加快步伐。
若換了騎馬疾馳,要比他們早個把月京,也不是難事。
回憶著那兩個姓季的年,想著那兩人中會不會有一個就是燕淮?
然而那兩個年分明生得有幾分相像,說是兄弟,並不人懷疑。但燕淮,只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好好的在京都。
如果兩人中有一個的確就是燕淮,另一個又會是誰?
「不過老太太說的事,這事到底是燕家的家務事,同我們沒有干係。」謝元茂並沒有發覺謝姝寧的異樣,只側目同宋氏道。
言下之意,那門親事,他也不想認了。
畢竟,國公一死,許多事就都開始變得不同。
寡母養大的兒子,不嫁也罷。
何況,這寡母還是繼母。
宋氏當然也樂得如此,因了謝元茂這話,對他悅許多。
謝姝寧卻沉浸在可疑的回憶里,理不清思緒。
燕淮沒比長幾歲,按年紀來看,若那兩人中有一人必是,就肯定是年的那一個,也就是在將於闐時,救了的人。
心頭百味雜,謝姝寧陡然間不知怎麼理下去了。
這種集,遠超出所能預知的範疇。
回到瀟湘館后,神委頓地在榻上坐下,手重重起了額角突突直跳的青筋。
聽到國公已然去世的消失,才惶惶察覺,自己再過幾年就要及笄了。
本以為已經被忘了的事,又一樁樁浮了上來。
林遠致……溫雪蘿……
這一世,幾乎同溫雪蘿沒有分毫集,但誰也保不齊,今後的事會變得如何。
帝位換了人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的事,這事也因此誤以為往後的世事會同所知的截然不同,然而誰知,有些事終究難變。
張皇間,玉紫捧著幾匹料子進來,讓挑了好做新。
謝姝寧沒什麼心思,只隨意看了看便挑了匹青妝花羅的料子出來。
玉紫見鬱郁的,就道:「小姐,月白姐姐那來了信,說明日帶著孩子來拜見您。」
「哦?明日來?」謝姝寧眼中多了分愉悅之,「我可真真是想,這回定要多留跟孩子幾日才好。」
玉紫笑道:「正是,且多留幾日,順道將鹿大夫也留下,給您調理調理子。」
「唧——唧唧唧——」
正說著話,外頭忽然響起了一陣鳥鳴聲。
謝姝寧眉頭一蹙,吩咐道:「去瞧瞧,可又是瑞香院的鳥飛來了。」
玉紫便放下了手中的料子,推門出去。
過了會再進來,的面已難看了幾分,略帶不快地道:「小姐,果真還是九小姐養著的那隻鳥,同昨日那隻一模一樣。」
謝元茂為謝姝敏購買的這種鳥,並不多見,府里如今更是只有這麼一隻,除了是的外,便沒地再去尋別的了。
謝姝寧就冷笑了聲,「去讓圖蘭再把鳥捉起來。」
「還同昨日一樣?」玉紫不解,捉了又還,也忒麻煩。
謝姝寧頷首卻又搖搖頭,道:「先去捉來,直接送到屋子裏來。」
「是。」玉紫一頭霧水,但仍應聲下去了。
有了昨日那一著,今日圖蘭的手顯得愈發敏捷了。挽袖爬樹,捉鳥,鎖進籠中,簡直一氣呵。
只一會,圖蘭就提著鳥籠在眾目睽睽之下進了屋子。
卓媽媽也聞訊趕了來,躊躇著同謝姝寧道:「小姐,這鳥,要不要乾脆去同六爺說一說?」
昨日已委婉地警告了朱婆子一番,但顯然瑞香院裏的人並沒有將這話聽進耳中。
謝姝寧腳步輕盈地靠近了鏤花的鳥籠,著裏頭似乎一點也不怕人的鳥,溫聲道:「不聽話的鳥,合該折了翅膀才是。」
此言一出,屋子裏的人都愣了愣,只有圖蘭手去開鎖,也不吭聲,一下子便折斷了鳥兒的羽翼。
玉紫尖一聲,往後退了退。
卓媽媽也拍拍心口:「這丫頭,手也不說一聲!」
「送去瑞香院,務必到朱婆子手裏。」謝姝寧眼神沉沉,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