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為了驗證他的話,午後的這場急雨嘩嘩作響,將出雲殿外的那片林浸得一片泥濘。
簾后的肅方帝輕咳了兩聲,並沒有再出聲。
倒是向來端莊的淑太妃,在裡頭用滴滴的聲音輕笑,「六郎」、「六郎」地喚個不停。
謝姝寧記得,肅方帝在他這一輩中正好行六。
可即便是皇貴妃白氏,也斷不可能在私下裡這樣稱呼肅方帝,何況裡頭的這人,是太妃娘娘,是皇帝的長輩……
震驚極了。
慶隆帝薨了后,坊間流言說肅方帝是篡位,人人都用異樣的話語談論那事。可宗室里,沒有一人起過旁的心思,個個都直接認下了這事。一則當然是因為肅方帝在他還是端王爺時,就頗有手段,多年來經營的人脈關係亦不同凡響,不得不人忌憚;二則,卻也是因為那時的慶隆帝沉迷煉丹長生,已糊塗了。
西越需要一個明君。
肅方帝便用恰當的手段,將自己塑了眾人心裡的明君。
可這會,謝姝寧駭得渾慄,久久不能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
為肅方帝最疼的兒,紀桐櫻更是齜目裂,兩戰戰。
只覺得胃中一陣翻湧,幾作嘔。
謝姝寧察覺,慌忙要去扶。
可的手還未及紀桐櫻的胳膊,斜刺里就冒出來一隻蒼白修長的手,擋住了。
謝姝寧一怔,沿著這隻手往上瞧。汪仁眉眼間含著冷意,見過來,亦低下頭去。兩人視線一,謝姝寧慌忙別開臉不敢再看。
深宮地,跟紀桐櫻撞見了這樣的事,實乃大禍。紀桐櫻為公主,興許還能逃過一劫,可,卻難了。
不覺腦中一片空白,手,幾乎站立不穩,倒了下去。
恰在這時,汪仁扶了一把。
嗅著汪仁上袍冷銳的熏香氣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眼下這個時候,誰也不敢輕易開口。
方才汪仁毫無理由地幫了們,一邊激著,一邊卻覺得心有戚戚焉。汪仁素來是個心腸狠辣的,沒有好,他為何要幫們?
滿心憂慮間,顧不得旁的,先手去牽住了紀桐櫻,半扶半拖地想要將人先弄出去再說。
紀桐櫻似是被嚇壞了,閉著,一言不發眼睛卻瞪得老大。被拖著往後退,倒也不反抗,任由去,隻眼睛死死盯著室的方向不肯放過。
謝姝寧提心弔膽地挪著步子。
知道汪仁束著手在盯著自己看,目灼灼,似要在們上看出來。
當著他的面,們要逃,當然要先過他這一關。
負著紀桐櫻大半個子,謝姝寧手臂漸漸發麻,低著頭咬牙。再抬起頭時,已換了副弱的面孔。因的面本就較之旁人更顯蒼白些,這會一作出惶恐的模樣,倒真人我見猶憐。
眼睛也隨之緩緩瞇了些,眼角一彎,裡頭水瀲灧。
神態弱地看著汪仁,角開合,無聲地吐出幾個字來,「印公饒命。」
汪仁不聲不響地站在那,面上風輕雲淡人什麼也看不出。
他的城府,從來都是極深。哪怕謝姝寧多活了一世,也不可能看穿他的心思。
直視著他,像一頭偽裝良好又小心翼翼的小。
汪仁闔上了眼。
謝姝寧心頭狂喜,不論汪仁究竟想要做什麼,只要這個時候他不想制住們,們就還有機會能全而退!
腳下的步子倏忽快了起來,掛在自己上的紀桐櫻,似乎也就沒有那般重了。
飛快地拐過彎后,倆人便近了門口。
出雲殿這鬼地方,謝姝寧當真是連一刻也不願意再留。
低了聲音在紀桐櫻耳畔道:「公主鎮定些,咱們回去了再說。」
紀桐櫻茫然失措地看看,微微點了點頭,可眼裡分明每天毫聽明白了的意思。
謝姝寧暗暗嘆了聲。
出了門,外頭竟守著一群小太監。
因走得急,謝姝寧差點一頭撞了上去。
正驚慌著,其中一個小太監忽然擺了擺手,站在他後的一眾人就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小太監沖們微笑行禮,道:「奴才小潤子,奉印公之命,送公主、八小姐回永安宮。」
「……這……這還是不勞公公費心了,我自帶公主回去便是……」謝姝寧有點驚疑不定,汪仁的本事清楚得很,可沒想到他竟然還在頃刻間便安排好了帶們離開的人。
自稱小潤子的小太監卻本不理說了什麼,只做了個請的姿勢,隨即手來接紀桐櫻。
紀桐櫻卻抱了謝姝寧,站著不肯。
謝姝寧嘆息,「公公帶路吧。」
三人一行,便打了傘前行。
這一回走的路,同們來時大不相同,但一路上同樣沒有遇見人。
謝姝寧扶著紀桐櫻,頭頂上是小潤子高高穩穩撐著的傘。
天緩慢地明亮起來,雨水也不再似先前集,變得稀疏許多。
謝姝寧心裡的霾卻愈來愈重,濃得化不開。
悄悄側目,打量了一眼旁的小潤子。
方才還沉浸在震驚里沒有回過神,這會卻有些記起來,小潤子這個名字,並不普通。前世汪仁邊便跟著一個小潤子的太監,堪算是汪仁的心腹。汪仁死後,他卻還活著,頂了汪仁司禮監掌印太監的職務,了西越廷里的第一把手。
那時,他寧潤。
所以剛才聽到小潤子這個名字時,一時間才會沒有想起其中的關聯。
畢竟,此刻為們打著傘的小太監,看上去還那般稚,誰會想得到,他今後會頂替汪仁?
如果汪仁提前知道了這事,也不知是否還會留著這人。
謝姝寧心百轉千回。
逃出了出雲殿,跟紀桐櫻就欠下了汪仁一個天大的人。
當真是天大!
謝姝寧的腳步有些踉蹌。
走了一會,已經小了許多的雨陡然間又下大了。
忍不住皺眉,恨不得再轉個彎就能回到永安宮。
天上忽然炸開了一個響雷。
一直靠著的紀桐櫻像是被驚醒了一般,猛地撒了手,踉踉蹌蹌地跑遠。暮春的瓢潑大雨嘩啦啦落下來,激起的雨幕霎時便吞沒了紀桐櫻的背影。
「公主!」
謝姝寧心如麻,提著子就要追,卻被小潤子阻了。
小潤子將傘往手中一塞,說了句「八小姐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再往右拐便能看到回永安宮的路,奴才這便去追公主殿下」,便匆匆追紀桐櫻去了。
雨聲里,腳步聲一會便聽不清楚。
謝姝寧撐著傘,站在原地四顧茫然。
兩旁是高高的宮牆,被雨水沖刷了深,到都是瀰漫的水汽。
這是哪裡?
這條路比先前紀桐櫻帶著走的,還要人陌生得多。
本不知怎麼走,只好照著小潤子方才指明的道路,一點點往前挪。
可走了好一會後,面上茫然的神卻更加明顯了。
雙手握住紫竹的傘柄,仔仔細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口中呢喃道:「往前走,再右拐便能看到回永安宮的路……可我都右拐了三次了……」
回永安宮的路,是認得的,可走了半天也沒能發現路在哪裡,而腳下的路,卻似乎越走越偏僻了。
沒有法子,只能準備原路返回,到先前同小潤子分開的地方,再重新沿著他的話再走一次。
可才轉走了沒多遠,便訕訕然停下了腳步。
「糟了……回去的路竟也尋不到了……」頭一回發現自己旁的過目不忘,這路卻是一點也記不住。
宮裡的路錯綜複雜,若無人領著,怕是繞上大半日,也不定能尋到出路。
好事不來,壞事倒是一樁接一樁。
紀桐櫻好端端地又跑了,也不知小潤子將人追回來了沒。
躊躇著,繼續往前邁開了步子。
走啊走,也不知走了多久。
偌大的皇宮,就像個走不出的迷宮,將困住了。
子骨單薄,在大雨里走了許久,渾冰冷。走至一牆下,一連打了五六個噴嚏,差點連手上的傘都手掉了出去。
等到鼻間終於不了,勉力直起腰來,心道是不是該索在這等著,等著人發現不見,再來尋。
手上的傘掛滿了雨珠,沉甸甸的,將傘面微微傾斜,雨水就「嘩嘩」往下倒。
等到似乎輕了些,便將傘重新舉高。
方要往前邁步,便發覺不遠的雨幕里,站著幾個人。
愣了,不敢。
對面的人緩步走了過來,打頭的是個穿著白蟒箭袖的年,後頭跟著的幾人穿著的都是太監服,是。
幾步之間,謝姝寧在心裡迅速過了一遍可能遇見的人。
肅方帝沒有這麼大年紀的兒子,那就不可能是皇子。
能在後宮裡走,莫非是慶隆帝膝下的幾位?
想著,又重重打了幾個噴嚏,渾哆嗦起來。
正要同肩而過的幾人俱因為這靜了過來。
年面若春月,目如點漆。
頭暈腦脹間,謝姝寧瞧見了這樣一張臉。
這張臉,可不就是那個在於闐古城消失了的年,十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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