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晾在桌上的那幅畫，本就是胡畫的，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可燕淮的那副，焉能畫？

謝姝寧氣得頭疼。

如若瞎塗幾條線若就能畫得比好，也就當真是白活了兩世。

可當著燕淮跟汪仁的面，又不好直接發火，只得忍著忍著，直自己指尖輕，方才出笑容來面向燕淮道：「世子好眼……果真是好眼……」

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會被燕淮當著面說上那樣一句話。

可見這位國公世子是真的在大漠上過得太久，連最起碼的儀態人味，都不顧及了。謝姝寧不由想到了自己的表哥宋舒硯，似乎也是這樣的口無遮攔。無力扶額，燕淮若是無心的，未免也太古怪。前世混得那般如魚得水，後頭的手段又是雷厲風行、果敢之至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連最起碼的偽裝都不會？

但他若是故意的，這……

謝姝寧是完全弄不懂眼前的人，在打什麼主意。

好端端的，也沒招他惹他，他何必當著的面說畫得丑，還用他自己本不能看的畫來比較，簡直是在生氣。

謝姝寧越想越沒有頭緒，角的假笑笑得久了，不免有些酸，逐漸僵起來。

燕淮倒沒瞧，聽完那明顯是敷衍的誇讚后，竟還真的點了點頭，似乎極為用，「八小姐喜歡作畫？」

「閑來無事胡抹塗罷了，談不上喜歡。」謝姝寧實在是看不下去，忍不住微微別過臉去。

這樣的燕淮，同所知道的那個人，實在是大不一樣。

伏在那作畫的燕淮卻追著的視線了過來，狀若不經意，卻仔仔細細將打量了一遍。

似乎又長高了些。

燕淮如是想著，心裡頭暗自比劃了下自己的量，不由微訝。

他還不滿十四歲，生得並不十分高，卻也絕不是矮的。但謝姝寧比他年，又是的，可這量都快追上他了。

這生得未免也太高了些……

謝姝寧回京后，也的確拔高了一大截，就連宋氏都驚訝於長得這般快。才做了的裳，下不了幾回水，就似乎小了一圈，不好再穿了。偏生穿裳又不願意穿針線房上的丫鬟婆子做的，也不高興穿外頭鋪子里裁做的，瀟湘館里幾個專門負責裳的丫鬟婆子，就日日拿著針線停不下手，總在那新。

因了這事，六堂姐謝芷若又是好生記恨了一回，妒火中燒。

但顧忌著早先時候丟了大臉的那事，不敢再直接尋謝姝寧的晦氣，便在母親蔣氏跟前服撒，想讓蔣氏去給宋氏吃排揎，也好殺殺謝姝寧的微風。

然而蔣氏雖終日得意洋洋，那也不是個傻的。

同是惠和公主的生辰宴席，大家都一樣接了帖子，可宋氏母就能被提前請進宮去，除們外，誰也沒有過這樣的殊榮。

蔣氏再囂張也明白過來，宋氏也沒看著那麼好惹。

謝芷若再到跟前說些忌恨謝姝寧的話，也就不大聽了。左不過些裳，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然則這樣的事，於謝芷若來說，卻是天大的要事。

有回接了京兆尹長的帖子去赴宴，玩得正開心呢，卻聽到京兆尹家的小兒在那問，下回可是能請了謝八小姐一道來玩？

當下就差點摔了杯子。

憑什麼，憑什麼那臭丫頭一從髒兮兮的關外回來，就人人都想見請！

謝芷若因了這事將謝姝寧幾乎恨到了骨子裡，甚至不惜走上旁門左道，扎了小人打。可鞋子都打爛了，謝姝寧卻依舊還是好好的，又被請進了宮去，氣得一宿沒睡著。

謝姝寧卻本沒有將的小打小鬧放在眼裡過，左不過再多等兩年，謝芷若就該出閣，到那時，謝芷若就算想收拾，也沒機會了。

看著亭子外的天，雨後的烏雲漸漸散去，碎金子一般的從天上落了下來，斜斜落在人肩上，帶著慵懶的暖意。

燕淮苦惱著為何生得這般高，謝姝寧卻在想他怎麼會同記憶里的人一點不像。

想著想著，倒想到了關鍵所在。

如今的燕淮還未束髮，又才歸京都，興許是還未到他駭人的時候。

前一世，謝姝寧不曾親見，卻也聽說他在回京后的同年，便了繼母小萬氏，又將同父異母的弟弟燕霖送往了漠北。

過去不明白，他為何要將不喜的弟弟送去漠北。本以為是漠北環境惡劣森嚴，所以送燕霖去吃苦頭，興許還打著讓燕霖死在那的主意。但謝姝寧如今明白了，燕淮之所以會將弟弟送去漠北，不過就是因為他在那一呆數年，吃盡了苦頭。

他的報復之心，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只要柴禾不缺，就永遠不會停歇。

小萬氏也是個相當有手段的婦人。

但燕淮回京后，竟然就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看著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兒子被送離了燕家，不知去向。

國公燕景雖然死了，可小萬氏還是燕家明正大的夫人，是燕淮的母親，是長輩。

然而他說就，無人能阻他攔他。

由此可見，燕淮的手段甚至高明過小萬氏。

謝姝寧想到這，心裡頭那點子淺薄的怒氣，也就消了大半。

同燕淮置什麼氣！

有這閑工夫，還是回去聽聽圖蘭都在皇后那發現了什麼好了。

角的笑意重新化，弧度也更大了些，看著兩人，笑著告辭。

汪仁卻忽然出聲道：「謝八小姐的棋都擺了一半，為何這就要走，可是因了奴才同世子爺的緣故？」

他這問題問得刁鑽又放肆，不論怎麼回都像是在蓋彌彰。

謝姝寧遲疑著，「印公說的哪裡話，只原就答應了公主殿下早些回去陪說話，不好耽擱下去。」

拿了紀桐櫻做借口，汪仁也就沒有繼續說什麼，放離去。

謝姝寧就一直笑著走下了高高的臺磯，腳步微匆。

因是雨天，地上還著，謝姝寧穿的是木屐，往下走的時候，噠噠作響。

燕淮放下了筆，看看那副被謝姝寧了的畫，又看看臺磯上漸漸遠去的緋背影，眉眼一彎。

走得再控制，腳步卻還是匆忙的，就算說是落荒而逃，也合理了。

燕淮看到那襲緋衫越走越遠，忽然扭頭看了一眼汪仁。

這是在躲誰？

是他還是汪仁？

許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汪仁忽然也看了過來，同他對視一眼方錯開了視線，道：「世子認識謝八小姐？」

燕淮眉頭微微一皺：「上回在宮裡遇見過一次。」

汪仁沒有做聲。

他當然知道燕淮這話里說的是哪一回。

午後的微風穿過亭子，帶著些微花園裡複雜的香氣。

汪仁在石桌旁坐定，屈指輕輕叩響桌面，看著被謝姝寧落下的丑畫，失笑道：「世子莫要擔心，皇上那只是這幾日過於忙碌，一時不得空見您罷了。」

燕淮聞言，手下的硯臺，似有千鈞重。

他這回宮，正是為了爵位的事。

可肅方帝不見他。

這麼一來，許多事就難以再繼續下去。

萬家他也已去過，外祖母見了他老淚縱橫，歡喜得說不出話來，但卻也未曾多留他。似乎他們一個個的，都對他究竟能不能襲爵的事，毫不關心。他不能不懷疑，在他們心裡，也許換了燕霖反倒更好也說不準。

可越是這樣，他越不想他們如願！

外祖母甚至不惜在他臨行前試探著問他為何要回來。

的意思，竟是想要他再次離京，永不回燕家。

他氣得厲害，心頭似有利刃在絞，直將他變得模糊。

他們怎麼能都忘了，小萬氏不是他的生母，是燕霖的！他若不要國公的位子，不要自己在燕家的位子，等著他的可不是平安離京這麼簡單。此時此刻候著他的，分明是一柄劍，一柄握在小萬氏母子手裡的劍。

只要一想到小萬氏笑著的臉，他就覺得骨悚然。

娘死了，死在了小萬氏手裡。

他的兄如意斷了兩右手的手指，而今只能用左手習字，其緣由不過是因為燕霖不滿如意的字，寫的比他好。

若不是他回來的尚算及時，如意區區一個手無縛之力的弱書生，怕是也要跟著娘去了。

燕霖的確不狠，也不厲害，甚至於他頗有些弱無能。

但小萬氏夠厲害夠狠毒，這就足夠了。

因燕霖私下裡抱怨了幾句如意的字寫得太好，他慚愧，小萬氏就能讓人折了如意的手指頭。

還有什麼做不得的？

燕淮屏息斂目，輕輕將手中的硯臺重新放下，道：「還請印公在皇上面前多多言幾句。」

汪仁的分量，即便是才回京沒多久的燕淮，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然而汪仁笑著，只道：「合該如此。」

話畢，他忽然轉換了話題，「據聞，謝家八小姐同府上的二公子有婚約？」

這已是他第二次主提起謝姝寧，燕淮不由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