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白的面孔上帶著客套而疏離的笑意，因忽然間抬頭相，一時未能收起。

那抹笑，就這樣定定映了謝姝寧的眼簾，刺得雙目生疼，猶如有人正拿著灼過的尖刀在沿著眼眶的隙，一點點將裡頭的眼珠子給剮出來。即便過了這麼多年，即便已經想好笑看溫家覆滅，笑看溫雪蘿墮向深淵，可這會真見到了人，心間竟仍有難以自抑的烈火熊熊燃起。

這是今生，第三次見溫雪蘿。

隨著年歲漸長，溫雪蘿的眉眼也日漸舒展開去，終於同謝姝寧記憶里的那張面孔，相差無幾。

垂在側的手悄然握，謝姝寧看著眼前的人，角微微上揚。

溫雪蘿怔了下，見對自己笑，便也點了點頭，隨即收回視線，繼續小聲同旁的人談。

那廂萬素素卻等不住了，親自上前來拖謝姝寧，道：「好妹妹，別愣著，快上這邊來！」

笑得大聲，說話的嗓門也響亮，亭子里的眾人就都循聲看了過來，視線火辣辣地落在倆人相握的手上。萬素素渾然不覺，拽著謝姝寧就往原先落座的地方而去，恰巧其位置便在溫雪蘿一行人的對面。

謝姝寧並不願意過去同同坐，方要推辭，後忽然跳出來一個人，堆著一臉古怪的笑意衝到了前頭，自顧自往那位置走去。

「八妹妹，萬家姐姐這般客氣，你還不快來？」等到落了座，眾人才看清楚，原來是謝家的六姑娘謝芷若。

平素也時常跟著母親蔣氏出門，在座的人對並不覺陌生。

萬素素也拉不下臉提醒，那地方餘下的位置攏共也只坐得下兩個人，自己同謝姝寧坐下正好，如今被人佔了一塊，可還怎麼坐？

但這話，即便是號稱不拘小節的萬大小姐，也知不能當著人面明說。上門便是客，若真這般說了，豈不是故意打謝芷若的臉面？往輕了說，這只是幾個姑娘鬧矛盾，往大了說，就了萬家瞧不上謝家。

人生在世，彎彎道道多著呢。

不過一看謝芷若的模樣，便知道謝芷若同謝姝寧不和，總算也不是全無用……

不過萬素素知道自己趕不得謝芷若，又憋著話，面就不如先前好看，拽著謝姝寧的手倒是沒松，反倒是越收越。

手勁不小，一不留神，得謝姝寧差點痛出聲，好容易才咬住了淡紅的，將這一聲給堵在了裡。然而也無法將手出來，場面一時間又是冷的，在場的謝大是裡頭年紀最大的，卻也不知打圓場，獃獃地站在那，擔憂地看著謝芷若，倒像是覺得謝姝寧能被萬素素看好，是極佳的一件事。

謝姝寧無力說，索應了萬素素的邀約，要去同坐在一，而不同謝家的幾人坐在一塊。

聽道了謝，萬素素因為謝芷若惹出來的惱意就也消散了些，高高興興、親親熱熱拉著謝姝寧往前去。

到了近，謝芷若老神在在地坐在那，抬眼看看倆人，並不吭聲。

萬素素就招呼左手邊的人，微微往邊上了，自己這才跟謝姝寧坐下了。

謝姝寧被卡在了萬素素跟謝芷若的中間，像饅頭裡夾著的餅，難得慌。

左看不爽，右看也不爽，正視前方，更是糟糕。

因了方才那番靜，如今誰不關注們這邊。

溫雪蘿也不例外。

謝姝寧一抬眼就發現對方正朝著自己這看，頓時氣焰萎靡，渾不舒坦。

冤家路窄，不管過了多年，這個理卻不會變。

倒是真的沒有料到，今次溫雪蘿竟然也會邀，邀也就罷了，竟然也真的來燕家赴宴了。誰不知道，跟年紀輕輕的新任國公燕淮，定有婚約。誰又能不知道，燕景死了，燕淮要為父守孝三年，不能婚配，溫家自然是願意讓溫雪蘿等著他。

左不過到那時，溫雪蘿也才及笄不足兩年。

所以在這樣的況下，明白知道溫雪蘿是燕淮那邊的人，溫家會是燕淮背後的助力，小萬氏又怎會請？

謝姝寧冷眼掃視了一圈周圍，見到的人，即便是這樣鮮出門赴宴的，也並不覺得眼生。人數也的確不多，裡頭最打眼的當屬跟溫雪蘿無誤。兩人，一個是燕淮的未婚妻，一個是燕霖的未婚妻。

旁人一定都是這樣看待們二人的。

謝姝寧百思不得其解，既如此，小萬氏借著萬家幾位姑娘的名義，邀了溫雪蘿來，難不只是為了場面上好看？

到了這樣的時候，小萬氏莫非還想同燕淮維繫明面上的友善？

若真是這樣，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些。

柳眉微蹙，謝姝寧低頭看起了出擺的鞋尖。

旁的謝芷若忽然道：「八妹妹，你今日可是真來對了。」

這話說得怪氣，謝姝寧聽得一頭霧水，但知曉謝芷若素來同自己攀比，這會怕是見萬素素只待熱切，心中不高興罷了。況且謝芷若差不多到了年紀，沒兩年就該嫁長平侯府，做林遠致的正頭夫人，但林家的境況是一日不如一日，今日又見了溫雪蘿，想必極為不快。

幾廂一比較，分明是的婚事最差，也難怪日益張狂的謝芷若覺得不忿。

憑什麼……

謝姝寧幾乎都能聽見邊上的人低聲咬牙切齒吐的這三個字。

沒應聲，權當自己連一個字也沒聽見。

謝芷若討了個沒趣，角翕翕，別過頭去。

萬素素則在另一側笑著道：「聽說你同惠和公主十分要好？」

「承蒙公主殿下抬。」

萬素素便又道：「你在我跟前就不必謙虛了，我可聽說，你厲害得很，什麼都懂，連天底下最擅綉技的覃娘子，都對你讚不絕口。」

一句句說著誇讚謝姝寧的話，似要將捧到天邊去。

謝姝寧只覺眼皮一跳，認定萬素素古怪得很。

萬素素是這話怎麼聽上去，像是故意的，故意要將捧得高高的，好惹人眼紅……

偏生右手邊還坐著個謝芷若。

須知，家這位六堂姐，可是連芝麻大的事，都能嫉恨上，更不必提萬素素這會說的話，句句都在了謝芷若的痛上。覃娘子一開始便是謝家長房請來，教長房的幾位姑娘紅的，二房跟三房的幾位，都是得了運氣，有幸能在一道學罷了。

誰也沒想到，最後倒謝姝寧這個不起眼的拔了頭籌。

謝芷若因為這事，已從時便開始記恨謝姝寧，直到如今也沒能放下。

前些日子，又聽說了覃娘子知道謝姝寧歸家了，便也要加時間趕回來，本就不快得很。這下子又從萬素素裡聽到了覃娘子對謝姝寧讚不絕口的事，登時氣紅了眼睛。

忍不住在邊上譏了句：「紅做得再好又有何用，咱們這樣的人家，難道還要自個兒做了綉品去賣錢度日不？」

宦人家的姑娘，平日里但凡要做點什麼東西，自然都有丫鬟婆子帶代勞，的確並不需們學的多多厲害。

萬素素卻像是執意要同唱反調，笑嘻嘻地道：「謝六小姐這話可不對，覃娘子的故事，你難道沒有聽說過？這紅做得好，可也是一樁妙事。若不然，坊間又怎麼會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樣的話？」

謝芷若沉下了臉，「我只知道文武狀元，原來世上還有繡花狀元不？」

話音剛落，亭外有幾個穿月白中墨綠比甲，束丁香腰帶的丫鬟端著東西魚貫而。

萬素素就沒接謝芷若的話，只挑釁地看了一眼，遂站起去吩咐這幾人將東西送到這邊來。

不一會，走至近前，眾人才看清，原來幾個丫鬟手裡提著的食盒裡，裝著的是些熱騰騰的糕點。

亭子里只備了果脯餞、瓜子花生之類的小零，並沒有點心，原是要趁熱上。

冷冰冰的天里，就著熱茶吃幾塊香甜的熱糕，倒是暖胃又暖心，眾人便都覺得萬素素這個辦賞梅宴的人，極為周到，不由誇起來。

萬素素麵喜，忙說不敢居功，這都是的姑母小萬氏一早安排下的，不過是出個人力罷了。

說著話，有個丫鬟端著碟子朝他們走近。

萬素素便道：「送到謝六小姐邊上吧。」

謝芷若邊上有塊凸起的石柱一樣的地方，正是擱碟子用的，還空著。

那丫鬟便側邁開一步，要將糕點放上去。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謝芷若忽然「呀」了聲，像被踩著了尾的貓，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手便重重推了一把邊上的丫鬟。那碟子點心冒著熱氣，還未擱上便隨著踉踉蹌蹌跌倒的丫鬟一塊，灑了出去。

天落花似的，傾了一半出去。

丫鬟似是想抓住瓷盤，手忙腳的，「啪嗒」一聲，上頭剩餘的那一小半糕點，竟飛過了的頭頂，砸到了後頭的人。

巧的很，不偏不倚，全落在了溫雪蘿上。

而先前傾出去的那些，都落到了謝姝寧的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