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霧未消，此刻尚不過卯正。

謝姝寧整夜未曾闔眼，原本眼皮沉重，難得有了倦意，而今一聽到這話，登時睡意全消，忙問：「都說了什麼？」

卓媽媽小心翼翼地回道：「說是已找到鹿大夫的所在了，只是要將人給救出來，怕還得費一番周折。」

「我親自去見他。」謝姝寧眉頭微微一皺，準備親自去見鹿孔。

冬日的天總是亮得比較晚一些，天上積聚的雲層也總彷彿厚實些，不易被金燦燦的日穿。外頭的雪已停了，但化雪之日比落雪時還要冷上許多，卓媽媽不敢掉以輕心，一等謝姝寧準備起，便立即打發人去取了極為厚實的冬來，將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

「冬至眼下人在何？」謝姝寧匆匆自盥洗室出來，喊了玉紫來梳頭。

卓媽媽道：「在二門外候著。」

謝姝寧頷首，只讓玉紫隨意將長發一梳，便命人取了鶴氅，戴上風帽出了門。

得了消息，原本該立即去知會月白一聲的才是。

但月白昨夜累極，卻強撐著不肯睡去。

謝姝寧無法，恐敗了子，只得半夜讓人悄悄在的屋子裏點了安神香，這才讓沉沉睡了過去。因而這會，謝姝寧便沒有喚起來，隻帶了圖蘭飛快往二門外的那個小亭子去。

灰濛濛的天，待們走至亭子附近時，才算是亮了些。

就著這點亮，謝姝寧看到亭子裏並不止一個人，不由腳步微凝。

除了冬至還有誰？

思忖間，亭子裏的人也瞧見了們，往外走出來迎了一迎。

謝姝寧直到這時才過正在消散中的薄薄霧氣，看清楚了候在亭子裏的那幾人。冬至自然在，可他邊卻多了個謝姝寧沒有料到的吉祥。

不及們再靠近，氣氛便陡然一僵。

不知是不是因為要進謝家來的緣故，吉祥上此刻並沒有佩劍。

圖蘭打量了他幾眼，沒，對面站著的吉祥也沒。誰也不出聲，事就變得怪異起來。謝姝寧無力扶額，無心知道這二人之間的矛盾，只拔腳往亭子裏走，趁著微明的天，上了臺磯，立即問道：「鹿大夫此刻人在何？」

冬至看了一眼吉祥，而後才道：「約莫寅時一刻時，奴才一行人同吉祥大人的人，遇上了。」

「我只是個護衛，不是大人。」話音落地，吉祥淡淡解釋了句，「鹿大夫在富貴巷裏。」

冬至臉皮一僵，斥了聲：「怎好在小姐面前說這些！」

富貴巷這樣的地方，說出來未免髒了家小姐的耳朵。

即便冬至知道謝姝寧不同，也秉著做下人的規矩，死死不敢直接在謝姝寧跟前將那地方給說出來，故而方才卓媽媽知道了的地方，也不敢告訴謝姝寧。他們都清楚自家小姐的子，萬一想親自前去富貴巷救人，可如何是好？

在吉祥這，卻沒這麼多顧慮。

富貴巷的名聲太大，滿京城從老到誰人不知，在場的人裏頭，真的不清楚的，也唯有一個圖蘭而已。

見吉祥的話說完，謝姝寧面帶驚訝，一個字也不說，圖蘭不由急了：「小姐，我們既然已知道了地點，不如趕過去吧！」

謝姝寧一下在石凳上坐下，手指扶著冰冷的石桌沿角來回挲，思量著說道：「不是你我能去的地方。」

倒是真的沒有想到，人竟然會在富貴巷裏……

一條街的花樓，鹿孔父子又會被藏在了哪間裏頭？

猶如針大海，汪洋之中，踟躕難尋。

豆豆還那麼小，正是哭鬧不願聽話的年紀，被藏在了富貴巷中，實在不像樣子。

驚疑不定地抬起頭來，看向吉祥：「富貴巷裏，有萬家的產業？」

那些個**公，個個都是老巨猾的東西，輕易不可能會收旁人控制，即便是位高權重之人，也艱難，但若是老闆下的令，那便不同了。可萬家的人，自詡清流，焉會沾染這些東西？

「萬家、燕家都沒有任何同青.樓賭.場粘連的地方。」吉祥想也沒想，斷然否決，「這件事謝八小姐暫時不必，主子那自然會給您一個代。」

若非燕淮讓他親自來同謝姝寧解釋提醒幾句，他才不願意跑一趟謝家。

畢竟既然牽扯到了富貴巷，不管謝姝寧做什麼，一旦被人知道，於的名聲終歸是有損的，絕不會有好事。

吉祥無奈，只能領了命令趕來，「鹿大夫父子命無憂，還請八小姐放寬心等待。」

謝姝寧聽著，忽然譏笑了聲，「放寬心等待？我的人好端端被抓，如今尚且生死不明，你我如何放寬心？」說完，不等在場諸人回過神來，驀地一疊聲質問起吉祥來，「燕二爺病了，快死了，與我們何干？你家主子既然已重回燕家，手掌大權，為何不好好將人看牢了？連個病膏肓的人都看不住，他還妄圖什麼大事？萬家的人既無產業在富貴巷，那他們又為何會藏富貴巷？你滿謊話，還我寬心？」

一聲又一聲地詰問著，吉祥一時不查被唬了一跳，連退兩步，被冷風一激，方才回過神來。

他下意識握了拳頭，可眼前的不待他出聲，又已恢復了原先的模樣，坐在那溫聲說道：「當然，國公爺既然說了，我自然也只能候著消息，但是……還請給個準話，幾日幾時這件事方才能了結？」

吉祥被猛然間似換了的兩張面孔折騰得心神恍惚，遲疑著道：「這件事，遠比八小姐所想的要複雜許多，怕是要耗上幾日。」

謝姝寧聽著這話有些不對勁，追問起來：「這件事裏，還攙上了誰？」

吉祥深深看一眼，「即便說了，八小姐也不會明白的。」

深閨，再有膽，又能知道多。

吉祥是輕視的，他甚至覺得自家主子讓自己跑上這麼一趟，都是白費功夫。

謝姝寧卻在這時站起來，站在距離他一步之外，「是誰將燕二爺從府里悄無聲息地帶走的？」

吉祥沉默。

「兩日之，如果鹿大夫父子未曾平安歸來，這筆賬，我會算在你家主子頭上！」謝姝寧微笑，笑容純真善良，眼神卻深邃如古井，似歷經滄桑。

吉祥咬牙：「八小姐這筆賬也算得太糊塗了些，人又不是我家主子劫的，怎能這麼算？」

謝姝寧仍笑著，「如果他看好了病榻上的兄弟，那還有鹿大夫什麼事？」

「您候著吧！」吉祥被無賴的演演算法算得有些懊惱起來，一氣之下差點將該說的不該說的盡數都和盤托出，好在話將將要出口之際，他恍若醍醐灌頂，明白過來謝姝寧的用意，連忙閉告辭。

冬至和他一起出去。

謝姝寧這邊不能連一個人也沒有，唯有第一時間得到的消息，才不會變味，剩下的可就都說不好。

因而吉祥略想了想，到底還是帶上了冬至一道走了。

清晨帶著霧氣的亭子裏，頓時只剩下了謝姝寧跟圖蘭主僕二人。

謝姝寧扶著柱子，幽幽嘆了聲：「激將法總沒想的那般管用……」

可這件事裏，到底還有誰攙和了一腳？

小萬氏若有法子將兒子在燕淮的眼皮子底下送出府，必然不會等到現在。至於萬幾道，這樣的人，就算是再怎麼想，也不會想到把自己當寶貝看待的侄子藏在花街柳巷裏。

他是天生的武將，為人苛刻嚴謹，絕不會這般做。

所以會是誰？

猜不。

可有人卻已經知道了。

***

因為主子懼冷，而連門窗都用膠封死了的屋子，點著多個火盆，溫香煦煦，恍若仲春。

走進裏頭的人，幾乎能瞧見空氣里氤氳的煙氣，泛著淡淡的香味。

再往裏，有張桌子。

桌子上擱著一隻汝窯白瓷的碗，裏頭盛著淺淺的一汪葯。漆黑的，也不知用多藥材，熬幹了多水，方才有了這點子葯。

有隻手了出來，端起了碗。

手的主人，汪仁，是東廠的督主，廷最位高權重的主子。

每年一到落雪的日子，他就會覺得遍生寒，呆在再暖和的屋子裏，也依舊冷得厲害。這葯，也只是用來驅寒的。然而天知道，到底有沒有用。

他喝盡了葯，用潔白如同初雪的帕子輕輕拭了拭角殘留的葯，而後朝著對面坐著的人歉然一笑：「這屋子裏怕是太熱了吧？」

年聽見了他的話，卻並沒有看他，只是著四壁垂落的厚厚羅帷，頷首道：「人不過氣來。」

汪仁姿勢優雅地站起來，在屋子裏走，似閑庭漫步。

他上還穿著極厚的大氅，手卻下意識互相著，「咱家倒是仍嫌冷。」

依舊坐在那沒的燕淮，說著不過氣來，面上的神卻是冷的，不見一熱意。

汪仁看著他搖搖頭，指了指窗：「今年這雪下得早，怕是不日還會有場更大的。」

他時日子過得苦，被凍怕了，而今幾十年過去了，也依舊懼冷懼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