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為人，卻一口氣做了半輩子的小丫頭。

謝姝寧微笑著攏了攏上的狐裘，收回落在母親上的目，過小窗往馬車外去。

才出了正月，冬雪未消，地上總是噠噠的，太也曬不幹。但遠目看去，枝頭上已有了新鮮的翠，綠芽微，雖只寥寥幾星，也昭示了春日的步伐漸近。

天依舊還是很冷。

宋氏比還要懼冷，裹得極厚實，雙手更是從不離手爐。

坐在馬車上，亦忍不住道：「到了冬日便盼春日快些到，可京都的春天轉眼即逝，還沒舒坦上幾日，天氣就又灼灼燒了起來，像只大火爐。好容易涼快了些，馬上這冬天就又來了。」說著話，不長長嘆了聲，「還是延陵好。」

生在延陵，長在延陵，始終只能是屬於延陵的。

江南的春，炎夏的清爽，秋高時節帶著蟹爪香氣的風，冬日卻鮮落雪的天，無一不思念。

謝姝寧靜靜聽著，便不由想起前一世母親直至最後，也未能回江南去看一眼。

「娘親，得了空，我們便回延陵去住上幾日吧？」宋家老宅就在延陵，府里雖沒有主子住著，但日常有人照看，打理得乾淨整潔，若們有意，隨時都能回去小住。謝姝寧又想起自己也是小離家之後，便再未能回去過，忍不住提議道。

宋氏聞言卻笑著搖了搖頭：「一來一去，路上便要耗上許久，不方便得很。再者，舍了你父親自去上任，我們卻收拾了行囊去延陵，這像什麼話？」

如果宋延昭依舊還住在延陵，也就罷了，可如今延陵宋宅裡頭本沒有宋氏的親人，回去做什麼，不過是與人話柄。

謝姝寧一想，的確如此，訕訕作罷，心裡則想著，不論如何，這一世終歸是要回去看看的。

思忖間，馬車已駛出老遠。

舒硯的馬車走在前頭，在他的催促下，更是腳下生風，跑得飛快。

好在冬日街頭人煙稀，謹慎些便不會衝撞到旁人。

馬兒在冷風裡行了奔行許久，載著他們到了善堂門口。

因才開始手修繕，善堂此刻還看不出模樣，只有個雛形而已，但氣派已有了。

謝姝寧攙著宋氏一道下了馬車，跟著舒硯往裡頭走。

管事的工匠是冬至親自挑選的人，子憨厚老實，知道這裡將來是要做善堂的，主人家又不缺銀錢，便也盡往好了做，用料工皆挑了結實又牢靠的。

謝姝寧看了一圈，覺得不錯，同心中一開始所預想的，出並不大。

宋氏瞧著也高興，連連誇謝姝寧跟舒硯這一回做的好，乾的是實在事，積福的。又言要親自寫信去告訴宋延昭，好好誇一誇他的兒子。

這話聽得舒硯難得怯起來，推了幾句讓萬不要再誇，都是謝姝寧想出來的主意，便匆匆跑開，去尋冬至詢問事宜。

宋氏指著他跑遠的背影直笑，道：「倒是個罵不誇的。」

謝姝寧也忍不住跟著笑。

母二人譴了管事的自去忙碌，在還未開始修葺的後院里緩步前行，商議著這塊能用來做什麼，那塊地倒不如挖個小池子，養些能吃的魚。

說著話，宋氏忽然道：「覃娘子辭了長房的差事，如今也不知去了何，去歲冬上寫來的信上可有提及？」

謝姝寧挽著的胳膊，想也不想口回答道：「說是能教的都已教了，再留下去也無意思，倒不如雲遊四海，上回那封信上說是人在瓊州，這會便不知又在何了。」

「做人倒真是一絕，隨得很。」宋氏語帶艷羨。

哪像們，皆被世俗給束縛住了。

謝姝寧頷首，贊同的附和了幾句。

前世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覃娘子揮別了眾人，輕車簡裝離開了京都，從此便再沒有回來過。

母倆就著覃娘子的話題又說了幾句閑話，便不再提了。走了一圈，宋氏因穿的厚，有些疲憊。恰好舒硯那邊使人來請謝姝寧過去商量事，宋氏便道：「你去忙，我在這歇歇。」

謝姝寧點頭，一邊想著等回去了要讓鹿孔好好為母親看一看子，好好調理調理，一邊快步去了舒硯那。

走後，宋氏自在那歇了片刻，緩過勁來，看看時辰，怕謝姝寧跟舒硯倆人忙忙碌碌的來回勞了，便打發了人去馬車裡取帶來的點心，送去給他們墊墊先。

婢子應聲而去。

宋氏站在那，舉目四顧，驀地瞧見院子後頭似還有一地方，不由問道：「後頭是做什麼用的？」

隨行的幾個都是頭一回跟來，哪能知道，桂媽媽亦不知，搖頭道：「遠遠瞧著，倒像是個園子。」

裡頭還有幾株掉了葉子禿禿的樹。

宋氏笑了笑，「過去看看吧。」

善堂的事，也很上心。

正巧如今謝元茂走了，瞧什麼都覺得有意思。

一行人就往那邊走，到了近一看，地方並不大，除卻幾棵樹外，荒涼得很，又仄。

桂媽媽有些不喜：「這哪是個園子，拔了樹倒像是菜園子。」

聽了這話，宋氏大笑不已，朝著那兩棵還沒長出新葉的樹走近，指著中間的空隙間距說道：「位置正好，讓人做了鞦韆掛上，平日里也能那些孩子們多個玩鬧的去。」

時，極寵，能玩的東西皆試過，不管是市井之還是奢侈的，一樣沒落，此刻見了這兩棵樹，腦海里便浮現出了鞦韆的模樣。

說完了鞦韆的事，又笑著看向桂媽媽，眼角眉梢皆帶著笑意，「菜園子這個想法也不錯，種上些時令的瓜果蔬菜，一來能孩子們學學如何自力更生，二來也能改善伙食。」

雖是善堂，但授人與魚，不如授人與漁。

能教的總是教些的好。

宋氏越想越覺得這主意不錯，生怕自個兒給忘了，忙桂媽媽給記下來，稍後告訴謝姝寧。

細細說著，忽然間一抬頭，猛然間瞅見並不大高的牆上有一大團黑影，狗熊似的龐大，登時唬了一跳，差點尖起來。

但子一，桂媽媽就站在邊上，自是沒有錯過，當下也循著的視線了過去，嚇得直喊：「有妖怪！」

這麼一喊，宋氏倒看清楚了牆上那一大團的黑影究竟是什麼東西了。

黑的大氅也不知是什麼的皮子做的，瞧著皮尤為厚實，像穿了多件一般。

能穿著大氅的，自是個人。

那人緩緩抬起頭來，宋氏一愣，旋即連忙阻攔桂媽媽：「別喊！」

牆上這人，原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汪印公！

桂媽媽不明所以，嚇得面發青，還不能喊，憋得臉青又紅。

就在這時，汪仁從牆上一躍而下，活像是頭熊從牆頭跳了下來。

底下的一群人，都被嚇得面無人。

就算是怕冷，也不該有人穿這樣才是。

可們哪裡知道，汪仁懼冷，是懼到了骨子裡的。

宋氏也怕冷，卻也是頭一回見人穿這樣還敢出門，此刻偏生又是在這種地方看見他，不住一頭霧水，強自鎮定著上前同他行禮。

汪仁面蒼白，像是凍得厲害，沖笑了一笑，驀地道：「不知在下能否同謝六夫人，單獨說幾句話。」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皆懵了。

宋氏是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會這般說，給弄糊塗了。

桂媽媽幾個則是被生生給嚇傻了。

氣氛冷凝，桂媽媽一把擋在了宋氏跟前。

宋氏卻道：「你們都下去候著吧。」

桂媽媽大驚失，低了聲音同宋氏耳語：「太太，這哪像話！」

「這人是司禮監的掌印大太監！」宋氏這才恍然大悟桂媽媽在擔心什麼，連忙也將聲音低了同解釋起來。

桂媽媽聽完，長鬆一口氣，心道原來是個太監……

抬頭，悄悄打量汪仁一眼，暗嘆這幅模樣的人，怎麼會是個太監，可惜不已。

「青桂你領著人下去等著。」見怔愣，宋氏又催促了一句。

桂媽媽回過神來，急急打發了一行人退下，守在遠，雖能瞧見宋氏跟汪仁，卻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同樣的，宋氏那邊也聽不到他們這在說什麼。

幾個滿心疑的丫鬟便不由竊竊私語起來，「六爺前腳才離了家，太太後腳竟就在這見了外男。」

又有人道：「這便難怪太太不跟著六爺一道去任上了。」

三言兩語，竟是忍不住攀扯起了主子的事。

恰巧桂媽媽扭頭聽見，氣不打一來，斥道：「再胡說八道就撕了你們的皮子！什麼外男不外男的，這人乃是司禮監的掌印公公！」

「是公公？」幾個丫鬟都傻了眼，一臉的不敢相信。

公公可不是男人……

檐下的聲音就此沒了。

不遠的樹下，宋氏疑地看著汪仁，不敢開口。

說來，也是前幾年見過汪仁一面，陌生得很。

遲疑間，聽見汪仁溫聲說道：「六太太不必張，我只是湊巧路過，有幾句話想同你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