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耳，枝葉。

謝姝寧猶自低著頭，眼睜睜瞧著草叢間蜿蜒出了一道波紋。蛇倒了雜草，塌塌地癱在那，上頭扎著一把寒熠熠的匕首。

居高臨下看過去，一目了然。

謝姝寧驚懼未定，高高坐在樹上，驀地打了個寒。

也不知是如何上來的，樹極高，枝葉亦繁茂，樹榦上還有青青的苔蘚，似蛇，手駭人。

盯著下方，不敢抬頭，亦不敢挪開視線。

就在這時，扶著的那隻手鬆開了。

面大變，驚呼了聲，慌慌張張地手去抓那隻手，心神不寧地道：「別！」

燕淮愣住了，將將要收回去的手，又了出去。謝姝寧亦毫不猶豫地抓住了那隻手，輕了幾聲，目仍舊盯著樹下草叢看，本不敢扭頭。

「……八小姐。」燕淮頭一回見如此，以為是被方才那條蛇給嚇著了，「蛇已經死了。」

謝姝寧卻恍若未聞，依舊不，一隻手抓著他的手，另一隻手則死死按在樹榦上。樹榦糙，上頭更有青苔遍佈，可謝姝寧卻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臟，指甲里嵌了青苔，也不肯撒手。

另一邊遠遠聽見靜要衝過來的圖蘭，見他們上了樹，作便頓了一度。

吉祥眼睛尖，發現了臥在草叢裏的死蛇，轉告訴了圖蘭。圖蘭長出一口氣，默默在心中給燕淮加了一分，能保護家小姐的男人，才是真漢子。想著卓媽媽說過的紅娘都是何等模樣的，慢慢熄了湊過去的心思。

然而經過毒蛇之事，的視線卻不敢再從謝姝寧上挪開，只牢牢著他們。

看了幾眼，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扭頭低聲問吉祥：「可是我瞧錯了？我家小姐，是不是抓著你家主子的手？」

吉祥聞言一怔，舉目去，只見遙遙的兩隻手握在了一塊，不由詫異不已，連話也不知如何說了。

圖蘭道：「未婚男，是不是不能這般牽著手？」

西越的風土人，知道些，卻總也弄不清楚。

「……按理，是不應該這般的。」吉祥倒弄的清楚，此刻真談及，卻有些狐疑起來。

這倆人分明素來不合，上回元宵燈會上獨不過一會，便撕破了臉皮，他家主子還落了水，大冬天裏渾。這回，怎麼就連手也牽上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看向圖蘭：「這事切不可宣揚出去，誰都不能說，記住了？」

圖蘭眨眼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道：「我不說。」

微微一頓，又道：「好奇怪，這般看著，我家小姐同你家主子，倒似極為般配。」

驕被蔥蘢樹木遮蔽，只余些微碎金子似的日傾瀉下來，正巧落在了二人上。一雙人便瞧著似冠玉做的似的，不沾煙火氣。

吉祥聽著，定定看了樹上的兩個影幾眼，沒應聲。

圖蘭不清楚，他卻是知道的，燕家跟溫家的那門婚事，眼下可還是作數的。

圖蘭沒聽見他說話，不由狐疑：「你不覺得？」

「我哪裏知道，般配不般配，也不是你我說了就能算的。」吉祥想到了燕、溫兩家的親事，心裏不由多了些許煩躁，悶悶不樂地說道。

圖蘭撇撇，不理他，自言自語起來：「不管你，我倒真覺得般配，瞧著便養眼，不像某人，看著就人不痛快……」

喃喃念叨著，角微微上揚，自己笑了起來。

向來覺得自家小姐生得好，這會更是如此，連那雙被草葉水給染上了綠的繡鞋，也似比往日更好看了些。

然而誰知，落在圖蘭眼裏，不勝收的小姐這會卻已是怕得半死，連臉都白了幾分，手心不斷沁出冷汗來。

活了兩輩子，這還是謝姝寧頭一回爬到樹上來，還是這般高的樹。

也因此才知，原來自己有這麼畏高。

只是看著樹下，的腳便開始發，掌心冒汗，眼珠子都不會轉了，滿腦子都是要摔下去了，要摔下去了！

除此之外，大腦一片空白，連自己此時同誰呆在一塊都快拎不清了。

抓住了燕淮的手，才覺得稍安心了那麼一。

燕淮反倒是張起來，二人相握的掌心裏漸漸被汗水模糊，變得黏膩起來。

他的耳朵，微微泛紅。

正值炎熱時節，林子裏卻很涼快，他心知自己耳上發熱，不是因為天氣緣故。

這樣想著，他忽然心生怯意，悄悄想要將手給出來，卻不防他才了手指，便被謝姝寧惡狠狠地將手給了回去。

用了大力，但單力薄，力道有限，這作，倒像是雲拂面。

噌的一下，燕淮便覺耳上熱意傳到了面上，燒得滾燙。

謝姝寧依舊渾然不覺，直到他啞著嗓子輕聲喚了句，「阿蠻……」才驟然回到神來，終於將視線從樹下拔了回來，微微側目去看他。視線及二人握的手，懵了下。

而後陡然間有些心跳加速，沒來由的也跟著紅了臉，但這手，卻始終沒有鬆開的意思。

怕得厲害，什麼男大防，避嫌都了浮雲。

更何況，心裏自覺滄桑，看燕淮年模樣，從沒有過旖旎心思，這一回，氣氛卻彷彿有些不對勁起來。

謝姝寧訥訥道：「我畏高。」

這便解釋了為何抓著他的手，不敢鬆開。

燕淮聞言，莫名有些失落，掩了眸子別過臉去輕咳了兩聲。

謝姝寧看著他，等著他開口說送自己下樹。

這般高的樹，若要自個兒下，那就是找死！當然，喚了圖蘭來，也是一樣能平安下去的，可是這會坐在樹上，兩戰戰，坐立難安，哪裏敢大聲喊人，誰知這高聲一喊，會不會直接讓摔下樹去。

可等了半響，燕淮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哪知道，人是恨不得同再在樹上多呆一會的。

風忽然大了起來，碧草四晃，唯有那條蛇被牢牢地扎在地上，紋不，眼瞧著是死了。

有鳥雀被風聲驚起，振翅高飛，倏忽便消失在青空之上。

林子口，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

打頭的穿一緞折枝海棠花褙子，配一襲月白的挑線，瞧著年紀約莫十四五歲，樣貌明艷人，耳上長長的兩枚銀丁香花耳墜兒，走間，並不搖晃。

站在那，高高仰起頭來盯著一棵樹看。

樹上的兩個背影，一紫一素，一男一，看著年紀都不大。

邊一個著雪青比甲丫鬟模樣的姑娘便悄聲道：「小姐，怕是有人私會，我們還是不要過去了。」

這地方平素連寺里的和尚都不如何走，口落葉積了不，也無人清理，若有人藉此地私會，也是有可能的。

瞧樹上那倆人的穿著打扮，想必也不是尋常人家出，沒得走近了被發現，結果惹禍上。

丫鬟又道：「地上的草生得這般高，別是有蛇。」

這時節，正是蛇蟲出沒的時候。

說著話，丫鬟的腳步已往後了些。

然而打頭的揚著臉，眉頭微蹙，忽然道：「你瞧那個男的，像不像一個人？」

丫鬟疑：「像誰？」

難道這麼巧，在這地方還能遇見人？

沒吭聲，略過了會驀然道：「過去悄悄瞧瞧正臉。」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懷疑已是更甚。

拔腳往前走去。

丫鬟在後頭頓足，恨自家小姐主意太正，不跟夫人一道在前頭大殿好好進香，非要往後山跑，還一路避開了寺里的和尚，也真是厲害了！張大了眼睛朝著那棵樹看，隔得這般遠，小狗似的大小，看個背影就能瞧出來像誰了？

嗤之以鼻，可沒有法子，做丫鬟的還是只能跟著小姐跑。

長長的擺掃過草葉，發出似蛇行的簌簌聲響。

圖蘭跟吉祥蹲在草叢裏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聽見靜漸大，皆下意識住了，四張起來，結果便見幾個人往裏頭走來。

圖蘭眼睛，嘟噥著：「這不是……溫家的那位小姐嗎？」

話畢，眼睛一瞪，怒氣沖沖地道：「那老禿驢真是不得了！收了那麼多銀子，還四讓人瞎跑，萬一撞見了公主殿下可怎麼待！」

「公主也在？」吉祥吃驚。

圖蘭立馬捂住了。

這個當口，溫雪蘿已領著丫鬟越走越近，離燕淮二人那邊，倒繞得還遠了些，反倒不如先前遠遠瞧見的背影清晰。

圖蘭鬆了手，急聲道：「得攔著！」說完又罵吉祥，「怎麼也不知在口派個人守著！」

吉祥冷笑：「什麼來的你知道嗎？」

再者普濟寺後山又不是燕家的地盤，難道還能擋在門口不人進來？

圖蘭嘆口氣，就要起衝過去攔人。

吉祥不讓：「笨！是見過你的，你這麼一出去，樹上的人是誰，豈不是立即不打自招了？」

圖蘭：「……」

這話似乎也有些道理。

吉祥看一眼，忽然背過去，發出一陣陣布穀鳥的聲。

清亮的鳥鳴聲登時打破了林間寂靜。

溫雪蘿猛地循聲了過來，卻只見草葉搖曳，沒有人也沒有鳥，等到再扭頭去尋那棵樹，卻發現林間幽寂，除自己幾人外，竟是毫無人煙。方才瞧見的那兩個影，恍若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