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就連宋氏也沒料到，謝元茂的脾氣竟變了這般。不由得想，大抵是因為他覺得失了臉面跟為男人的尊嚴。

事發后，謝元茂便一直在焦躁不安的緒中，時不時便揚言要將陳氏給打殺了。可過一會，他又會忍不住安靜下來，讓人先給陳氏送些吃喝之去。見著宋氏，他面上總會下意識流出幾分尷尬之來，可轉瞬，他又會用怪異的眼神將宋氏上下細細打量一遍。

這事是宋氏先發現的，證據也是宋氏先使人給尋出來的。他先前怒上心頭，一時只想著陳氏做了對不住自己的事，乃是個不知禮義廉恥的婦，宋氏說什麼都信，陳氏不管如何哭訴，他都只覺得心灰意冷，不能相信。

然而幾日過去，他偶爾冷靜下來，便會忍不住想，陳氏是否真的做下了對不住自己的事，腹中的孩子，又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陳氏一直牙關咬，什麼也不應，始終屈。

謝元茂多聽了幾回，便免不了有些疑心起宋氏來。畢竟，陳氏有了孕，又有大師曾斷言是男胎，宋氏為正室嫉妒之下做出陷害的事來，也並非全無可能。

他來回反覆想了幾遍，覺得甚是有理，於是不管是陳氏也好，宋氏也罷，他都有些不敢再繼續相信。

再找到夫給陳氏定罪之前，他也不敢真的將陳氏給打殺了。若現如今便將陳氏給殺了，結果最後卻發現原是自己誤會了，該如何是好？

可惜了腹中的孩子呀……

這般一想，謝元茂反倒是讓人暫時好好照料起了陳氏來，仍讓住在原先的屋子裏，也派了個丫鬟伺候著吃喝。

宋氏冷笑，由得他去。

車夫丁昌的事一經發現，宋氏便讓人去給謝元茂遞了消息，讓他協同自己一道去盤問陳氏，這夫究竟是不是那丁昌。

走在路上，謝元茂進一步退三步，頗有幾分近鄉怯的意味。

宋氏瞧著不覺暗暗失笑，譏諷自己當年有眼無珠，竟瞧上了這麼個蠢人。

「六爺進還是不進？」束手而立，淡淡問道。

謝元茂瞪一眼，並不說話，推開門，拔腳往裏頭大步流星地走去。

聽見響，臉上還印著五道紅痕的陳氏唬了一跳，惶惶回頭來看，見是他們，子不由自主地瑟了下，張就要哀哀地分辯自己是冤枉的。結果這回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便被嚇得失了聲。

謝元茂道：「那丁昌，可是你的夫？」

陳氏聞言駭出一聲冷汗來，腹部更是一陣疼，差點喊出聲來。強自鎮定著，拚命搖頭道：「六爺，婢妾不認識什麼丁昌，真的不識得——六爺何必用夫二字來傷婢妾的心？」

幾日下來，神憔悴，素麵朝天，加之懷著子，這會看起來倒委實有些可憐。

「您若真不相信婢妾，那婢妾便死了算了！」

陳氏面絕之，猛地起就要往牆上撞去，謝元茂大驚，下意識撲上前去將給攔住了。

「六爺……」陳氏埋頭在他前，痛哭起來。

謝元茂想推開，又怕再做出自盡之舉，一時不忍放手，長長嘆了一聲。

「不識得？」正當此時，屋子裏響起了宋氏的聲音，徐徐說道，「可丁昌，都已坦白地待了，陳姨娘還有什麼可瞞的？你說或不說，其實都已無所謂了。」

話音剛落，陳氏霍然抬起頭來，瞠目結舌地看向，不敢置信地道：「丁昌早就死了，他如何能待！」

屋子裏頓時雀無聲。

頃，陳氏只見宋氏沖自己無聲地笑了笑，而後垂眸道：「陳姨娘，我同六爺進門后，可一個字也沒提丁昌死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陳氏聞言如遭雷擊，子猛地一，方要張又咬著了舌尖，鑽心得疼，回過神來，慌忙攥住謝元茂的袖，急道：「六爺，婢妾是猜的，是猜的——」

一銹味霎時盈滿了的口腔，卻顧不得沫子含在裏，只拚命喚他：「六爺——」

回應的，卻是謝元茂狠狠一記推開了。

陳氏沒有防備，被他一把推在了地上，撞到了肚子，立時疼得撕心裂肺。

謝元茂怒氣洶洶地盯著，霍地高高抬起來，一下踢了過去，重重踹在了的心口。力道之大，疼得陳氏差點背過氣去，莫說分辯的話了，此刻的就連呼痛的.都已無力發出。

他踢了一下又一下，似乎毫不能解氣。每落下一腳，他便惻惻地問上一句：「你個賤婦，為何要這般做？為何？」

陳氏無力躲避，只能一下下挨著。

覺得自己快要疼得暈過去了，可意識卻始終又清醒著。

舌頭疼，肚子疼，渾都疼。

想求饒，很想求饒，可疼得連拚命從牙出來的話都顯得支離破碎，人本聽不清楚。

謝元茂的面目更加猙獰了，鬱得厲害，彷彿煉獄里爬出來的厲鬼。

宋氏倒吸了一口涼氣，眉頭蹙，不由自主喊了他一聲：「六爺，賞三尺白綾也就是了。」

「賤婦當由我來誅！」謝元茂扭頭惡狠狠地看了一眼，神態扭曲，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斯文儒雅模樣，忽然不再理會陳氏，朝走近，拖著的手腕將重重推出門去，「出去！」

門扇在眼前「哐當」合上，嚴嚴實實的。

宋氏踉蹌著後退了數步，方才扶著廊下的柱子站穩了。

屋子裏頭謝元茂的叱問聲仍不絕於耳，初冬的風拂過面頰，帶著不同於京都的冷，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寒。

不貞不潔的婦人，自沒有活下去的路走行。更何況陳氏此舉，是為借種，一心準備污了謝家香火，謝元茂如何能不氣？因而他氣，他恨，宋氏皆能明白，可他方才的行徑，卻著實令宋氏嚇著了。

從知道陳氏有了子的那一刻起，心中就想得再徹不過。

不在乎謝元茂是不是被戴了綠帽子，也不在意陳氏是不是不守婦道、不知廉恥，但決不會允許一個不知生父是誰的孩子，跟的孩子冠一樣的姓，住在一個屋檐下。

所以，陳氏肚子裏的孩子，留不得。

陳氏其人，更留不得。

可卻從未想過，陳氏有可能會被謝元茂給活生生的打死……

宋氏本以為事后，自己會長舒一口氣，甚至於驕傲幾分，畢竟這大概是這輩子，做過最殺伐果斷的舉措了。

然而解決了陳氏，卻彷彿同時也激發了謝元茂心底里的暗跟瘋狂。

心裏此刻，便只剩下了驚詫。

*****

這天夜裏，陳氏便去了，一兩命。

謝元茂一臉厭惡，讓人將陳氏用席子裹一裹，丟去葬崗便是。

涼薄至此，宋氏都快分不清他究竟是氣得狠了，還是天如此。到最後，還是拿了銀子讓人買了口薄棺將陳氏送去安葬了。

人既死了，那前程往事自就一筆勾銷，從此兩清。陳氏生前做過的事，當然也都隨著的死而煙消雲散。

謝元茂知道還給陳氏置了棺材，冷笑連連，斥是豬油蒙了心，連腦子也不清楚了，竟還給陳氏這麼個賤人買棺材，有這銀子也合該留著給謝家！

宋氏聽得這話，不由譏笑他，明明是他帶了陳氏來惠州結果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捅出了簍子，幫著收拾了，他如今竟還有臉同發爺脾氣。

「六爺怎麼不想想，雖然只是個姨娘，那也是謝家九小姐的生母，如今人沒了，只一卷席子給裹了丟去葬崗，一旦傳出去，旁人會不會疑心會不會揣測？」宋氏拂袖，「我本是為了六爺的面著想，既六爺不在意，就讓這事傳遍惠州的大街小巷罷了！」

謝元茂渾酒氣，聞言沉默了下來，罵罵咧咧的，說著含糊不清的話越過走遠了。

然後他就此一連醉了兩日，沒日沒夜的喝，醉得不省人事，幸而他還知提前裝病告了假，才沒有惹出旁的麻煩事來。

第三日，宋氏已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惠州，謝元茂才從醉夢中恍恍惚惚地醒來，聽說宋氏明日就要啟程，不由傻了眼。

他匆匆沐浴更，剃了鬍子梳了頭，面貌一新地去見宋氏，問：「怎地明日就要走？」

宋氏低頭看著本冊子，道：「六爺康健，左右留著也無事，是該回京了。」

謝元茂沉默不語。

「六爺這回本就只帶了一個陳姨娘來，如今陳姨娘去了，你邊不能無人照料。」宋氏指了冊子上的一個名字給他看，「喏，妾覺得這幾個都不錯，六爺挑一個收房？」

謝元茂掃了一眼，有些意興闌珊。

他慢吞吞地說道：「妾就是妾，都一樣。」

「那六爺不若索將這幾個都收了？」宋氏毫不在意地道。

謝元茂突然就惱了，搶過冊子摔在了地上喝問：「你就一點也不在乎我納妾的事？」

宋氏微笑：「六爺的酒怕是還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