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房的人口一直較其餘兩房多的多，當年的榮也早就開始日漸衰退，大不如過去，手頭向來都不闊綽。

三夫人蔣氏當初因為錢財的事，沒妒忌宋氏，而今自個兒好容易得到機會掌了家，一下子便放開了手。當初的怨氣，似乎就在這一筆筆流水似花出去的銀子裏，逐一消散。

等到察覺不對勁想要回頭時，哪裏還來得及。

這日清晨，如同往日一般，蔣氏使人捧了賬簿上來，翻閱起來。

才翻兩頁，面上的兩道柳眉就皺了起來，將手中的賬簿翻得嘩嘩作響。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越往下翻，就越是覺得心驚膽戰，「大嫂手頭竟然一共就只這麼點銀子？」的可憐不提，分明連管家也是不夠的！

蔣氏才得了這份差事，癮都還沒過完，哪裏捨得就此將管家一職重新出去。

這般一來，就不能立即去找老太太哭訴，只能著頭皮繼續苦撐下去。沒幾日工夫，蔣氏便不知悄悄補了多自己的己銀子進去。

然而饒是不停地咬牙往裏投錢，這府里的日子，仍舊快要不敷出。

恰好又近了年關，這會子便要開始為過年做打算，新歲要用的一應件，那是一樣也不能，不能以次充好的。

府上管事的一眾婆子接二連三地來朝支銀子買這買那，終於蔣氏不住了。

再這麼下去，怕是要連自己的首飾頭面，都砸進去了不可。

何況這輩子攏共就生了兩個兒，長嫁李家，隨李家一道沒了；次惹了大禍，好容易撿下一條命，這輩子卻也怕是要在庵堂里度過。真論起來，不過孤家寡人一個，手頭如何能不攢銀錢？

蔣氏這才去見了梅花塢求見老太太，哀哀地哭窮，說眼下這個家，是無法再管了。

老太太還當是耍子，隨口敷衍了幾句，並不搭理。

蔣氏不由得急了，直接掏出賬簿來給老太太看，眼見為實。

「不知長進的東西，才你管了幾天家，便來現眼！」老太太見狀有些惱火，一面手接了賬簿來看，一面將蔣氏兜頭給罵了一頓。

蔣氏垂眸，不敢辯駁，心裏卻早已將錯都怪到了大太太上去。

老太太不明心中所想，見低頭，還當是明白自己錯了，已在反省，遂正低頭看起賬簿來。

厚厚一本賬簿，老太太卻看得飛快，越看越是心驚，直至最後，面上鐵青，重重一把將賬簿摔了出去，怒道：「一頓飯竟要花上百兩，吃的是翠羽寶珥不？」

老太太雖多年不曾管家，卻也知道平日裏，一頓飯也不過只二十來兩花銷，這便足普通莊戶人家過上一年了。

而今可好，一頓飯便要百兩，旁的錢，那就更似水一般，嘩嘩淌了一地。

蔣氏忙道：「母親，如今正值隆冬，家中單那些炭火，也不知要費上多，銀子本就不經用。」

「事到如今，你還支吾我。年年過冬，年年買炭取暖，府里何時這般窘迫過，竟掌家太太親自拿了賬簿來見我？」老太太冷著臉，「你打量我不知道呢？才管了幾天家，你這上穿的戴的，哪一樣不是新鮮的？我念著你前些日子心緒不佳，如今好容易開懷了些，便也不去說你，誰知你倒好，還沒底了！」

「哪怕是老六媳婦那不拿銀子當銀子的，也從來沒似你一般，這樣管過家呀！」老太太看著坐在下首的蔣氏，氣得渾哆嗦，「你小時，不說你母親如何，便是我，你但凡到我跟前來，我哪回不是好說歹說悉心教導於你？你倒好，讓我一張老臉如今都無擱了！」

訓斥著，老太太驟然覺得大太太王氏太好，好的簡直不像話，這麼多年來，府里的事一直被打理得井井有條，蔣氏今日這般況，大太太幾十年也沒出現過一回。

老太太心中歉然，又罵了蔣氏幾句不覺無趣，收了怒氣意興闌珊地道：「罷了罷了，罵你也不過是於事無補，白費力氣，我也懶得多說你。」

這幾日雪大，道上積了四五尺深的雪，人寸步難行，謝三爺派出去找謝翊的人，連從何下手都不知。

老太太正在為這事苦惱不已，而今見蔣氏不，心如焚，斥責過後霎時便沒了神氣。

擺擺手，打發蔣氏下去：「去問問你大哥，將鋪子莊子上的銀子先一點出來，先把年給過了。」

先前謝大爺來告訴，外頭的生意不景氣，狀況不佳，也知道，可如今臨近年關，哪裏還有比過年更重要的事，自然都得先著這頭。

蔣氏得了主意，心裏長鬆一口氣，依言退下，自去尋謝大爺。

老太太則滿面頹唐之意，靠在枕上長長嘆了一聲，慨道：這年歲，竟是一日比一日難了。

不知，真正難的年歲，還在後頭。

這日傍晚，蔣氏的影便再次出現在了梅花塢的正房裏。

這一回，給老太太跪下了。

喊：「母親，媳婦知錯了，媳婦不該不自量力接了這管家之務，媳婦而今，是真的沒有法子了。」

老太太正在喝茶，聞言一怔，手中茶盞一傾，滾燙的茶水潑了一手，燙得「哎喲」一聲了起來。

一旁伺候著的大丫鬟芷蘭頓時了陣腳，慌慌張張地上前幫凈手，收拾地上的碎瓷，順帶還不忘瞥蔣氏一眼。

可蔣氏這沒眼的這會只呆愣愣地喊著「母親，您沒事吧母親」，連手也不知幫著抬一下。

好在茶水雖燙，這茶也沏了一會了，老太太手上被燙紅了一塊，並沒有破皮，了葯便好了。

老太太的面頗有些難看，捂著手，將芷蘭打發了下去，隨後問蔣氏：「胡鬧也得有個度，你這是在做什麼？」

蔣氏伏在膝上，似時偶爾來謝家，賴著玩鬧一般，只這回面上帶著張皇：「母親，家裏的鋪子都倒了！」

「胡說！」老太太愕然，「你從哪裏聽來的諢話？」

蔣氏氣悶：「大哥親口說的，焉會有假？」

老太太不信，睜大了眼睛。

前幾日老大的確告訴過，有些周轉不靈，況不大好，可是何至於就倒了？

他們這樣的人家，雖是，可僅憑幾個爺的俸祿，哪裏夠吃飯的？日常花銷，可全靠的外頭的鋪子店子莊子。

「你先回去！」老太太閉上了眼睛，神倦倦，「這些話切不可傳出去！」

蔣氏言又止，沒有法子只得先起離開了梅花塢。

天漸漸暗了下來，老太太獃獃地坐在炕邊，忽然揚聲喚了芷蘭進來，道：「去，去把大爺給我請來。」

芷蘭應聲而去，不多時便將謝大爺給帶了來。

謝大爺原已行至半路，正準備來見老太太。

因他來得太快，老太太便頓知不妙，心下惴惴不安，開門見山地問道：「出了什麼事？」

謝大爺搖頭，眉宇間籠著幾分黑氣，瞧著便是一副衰容，「兒子無用……」

老太太聞言，只覺口發悶，快要不過氣來，掙扎著問道：「鋪子倒了便倒了，田地莊子總不至於自個兒長跑了，冬上沒有產出，等到來年，不照舊還有收？」

堵了一條路，自然還有旁的路可走。

何況謝大爺管著謝家的庶務這麼多年，從來也沒出過這樣的禍事，這一回興許只是運道太差，祛祛霉氣興許就又好了。

然而謝大爺幾十歲的大老爺們，孫子都老大了，這會卻「哇」地一聲痛哭起來：「母親，兒子委實無用啊無用……鋪子倒了不提，還有欠款需還，莊上田地雖在，可手裏卻連來年春天播種的銀錢也無，如何還會有產出？」

怕是還要變賣了田莊外宅，好還債。

老太太不懂種地，卻也知春耕秋收，而今春耕都無，自然也就不會再有秋收。

睜大了眼睛，僵著一張富態的面龐：「你也不是頭小子了，怎麼還會將事辦這樣？」

「定然是有人使詐！」謝大爺保養得宜的臉漲得通紅，「咱們家賣什麼的鋪子都有，這回卻不管進的什麼貨源，都出了紕，一發不可收拾，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找茬，焉會這樣？」更何況，這些進貨的渠道，多年來也未變過，都是人，這一次卻齊齊都沒了貨，說是被人給買了，以至於他只能派人另尋地方。

只不慎了這麼一回，就全完了……

老太太聽著，立即想到了謝姝寧，「宋家乃是富商，阿蠻那小蹄子上也流著宋家的，最是詐！這一回八就是跟那表哥一道給你下了套！」

謝大爺茫然地抬起頭來：「阿蠻今年也不過才十幾歲，如何會這些手段？」

老太太叱喝：「就是因為你如此掉以輕心，才落得今日下場！」

梅花塢里老嫗低低的斥責聲久久不絕，三房瀟湘館，圖蘭則正眨著大眼睛問謝姝寧：「小姐，為何要先斷了三房的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