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之事皆有因果。

當初母親同父親相遇，是為因，而今這一切，便是果。

謝姝寧握著宋氏的手微微一，知曉宋氏看不見自己，便不曾忍住，面上出一抹苦笑來。若有機會，多想回溯到過去，讓舅舅不要救他，不要讓母親嫁於他。

然而老天爺並沒有給這樣的機緣，當睜開眼，他們便已經走在了上京的路上。

迎面而來的，是昔年夢魘，避無可避，只能迎頭而上。

輕聲說道：「娘親只管說來便是，旁的皆不必掛心。」

「他回來的事，長房那邊可是已經知道了？」宋氏反手握住了的手掌，「你三伯父幾個，焉會眼睜睜看著他出事。」

謝姝寧淡然道：「三伯父是聰明人，不該管的事，他斷不會手。」先前謝芷若那一出，必然在謝三爺心裡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影。許多事，並非他一人就能掌控的。人算不如天算，算無的，哪裡還能是人。

謝三爺撐著副凡人皮囊，沒有好沒有萬全把握，他為何要出面幫謝元茂？

「……阿蠻。」宋氏看不清面上神，只抓著的手，有些焦躁地道，「到了如今，為娘反倒不知該怎麼辦了……」

謝姝寧微怔。

宋氏蹙著眉，語氣急促：「娘親若只是孤一人，自是什麼也不必怕，恨極了殺了他也就解恨了，後果如何全不必思慮。可你們兄妹怎麼辦？」

對謝元茂的意早在日以繼夜的冷漠中慢慢消散了，過去曾經有多他，而今便有多厭他。

甚至於，只要一想起在惠州謝宅里度過的最後半個時辰，便忍不住渾慄。

也怕極了他。

事到如今，跟謝元茂重新一地，對方猶如砧板上的魚，可以任憑宰割，這一瞬間，卻失了決策的能力。

宋氏的面漸漸難看了起來。

謝姝寧一點一點回過神來，緩緩靠了過去，如年時一般，膩在了懷中，將頭靠在的肩膀上，忽然問道：「當年的事，阿蠻都還記得清清楚楚。娘親明明有離開謝家的機會，卻始終未曾離開，皆是為了我們兄妹。」

「可不是，換了兒在娘親這個位置上，必定也是不敢離開的。瀟瀟灑灑拂袖而去，從來都不是難事，可我跟哥哥，娘親是萬萬無法帶走的。」前世十數年，自母親去世之後，一直不能釋懷，一直都怪著母親，甚至不惜在睡夢中責備母親。直到這一世，方才明白娘親的心思。

忍耐著，日復一日地忍耐著，不過全是為了他們兄妹二人。

這世道對人太嚴苛，容不得們肆意。

謝姝寧徐徐道：「娘親休怕，到了今日，咱們還有什麼可怕的，不過一拍兩散罷了，我跟哥哥自然也是跟娘親一道走。」

「不，你的親事你哥哥的親事，這都……」宋氏聞言口道。

然而話未說完，已被謝姝寧清晰打斷：「不會再有比眼下更差的局面了。」

娶妻嫁人，除了往高門尋，難道便沒有別的法子？

婚事，要的是琴瑟和鳴……

宋氏沉默，良久方道：「那我們，便走吧。」

頓了頓，已面如常，直起腰坐直了子，索著拍了拍謝姝寧的手背，吩咐道：「去，讓人準備了筆墨。」

謝姝寧溫順地頷首，起站定，幫掖了掖被角，轉吩咐玉紫讓人去取筆墨紙硯來。

玉紫應聲而去。

謝姝寧背對著宋氏，猛地聽到問：「印公此刻可還在府中？」

「嗯？」謝姝寧微愣，「應，應當已經走了。」

宋氏舒了一口氣。

謝姝寧不由詫異：「可是有什麼不對勁？」

宋氏搖了搖頭，苦笑了聲：「印公先時曾提過，要宰了他。我聽著，倒不像是玩笑話。」

謝姝寧：「……」

都有些糊塗了，母親當年究竟對汪印公有何等恩，竟能他在時過境遷這般多年後，仍鼎力相助。

「早前只覺印公位高權重，不宜結，后覺得他是個怪人。不曾想，他原是個這樣周到又嫉惡如仇的人。」宋氏嘆了聲，「只是這到底是家事，若牽扯了印公下水，難免是給他添麻煩。」

汪仁待太過周到細緻，怕就是宮裡頭早些年的那些個主子們，也沒到過這樣的待遇，宋氏膽小，不覺忐忑。

謝姝寧則著母親，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原本還在想，該不該將汪仁對謝元茂下了狠手的事告訴母親，而今看來，是說不得的。

何況汪仁的子詭異至極，人本無法琢磨，可不敢在他的事上，多加置喙。

於是只揀了幾句好聽的話，讓宋氏放寬心，不必多想。

須臾，有人送了筆墨紙硯，依次擺好。

宋氏對謝姝寧道：「為娘口述，你來寫。」

謝姝寧應是，鋪開紙，蘸了筆。

*****

玉茗院里寫著信時，長房老太太則正在同謝三爺急聲說著話。

「是不是老六回來了？」聲音很急，語氣卻是虛浮無力的。

謝三爺皺著眉頭，「是老六。」他說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老太太聞言面大變，連話也說不出了，半響過後也只是拚命喃喃道：「這傻子，怎地也不知先來同我提前說上一聲！」

謝三爺沒有說話，他已經氣得不願意開口，若非老太太派人尋了他來，他是連梅花塢也不願意涉足了。早前因為次謝芷若的事，他同謝元茂已是同鬧崩無異。

那之後，謝元茂去了惠州上任，他們之間更是全無聯繫，而今謝元茂闖了禍，謝三爺也委實不願意多手。

可當著老太太的面，只要他還不想氣死老太太，這話就都只能憋著，不能擺在明面上說。

老太太自語了半天，猛地看向謝三爺，掌中的一串紫檀佛珠因為晃而簌簌作響，「老六就這麼回來，皇上那若知道了，豈非要掉腦袋？」

往輕了說，尋了各由頭，總也能找到個不合規矩卻合的借口來，好將這事給敷衍過去，總不至於落得個死罪。

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偌大的京都，哪家不是夾了尾做人，謝元茂在這當口上作死，誰也救不了他。

謝三爺最是清楚這一點，當下愈加沒了話。

老太太吃力地吐出一句話來：「先前那位李侍郎，坊間傳聞是被皇上用鎮紙活生生給砸死的，可是真的？」

「母親哪裡聽來的話？」謝三爺吃驚地側目了過去，面微變。

老太太見狀便道：「這般看來，是真的了……」

謝三爺的眉頭皺得更加了，低了聲音道：「當時在場的只有皇上，李侍郎並個而已，誰也不知李侍郎究竟是怎麼死的，宮裡傳出的話，也只是說他暴斃罷了，母親不要胡猜測。」

老太太聞言有些不高興了，將手中的佛珠捻得飛快，就著夕西下的昏暗線，低聲道：「李侍郎不過不，正當年呢，平素亦是強健的一個人，怎麼會說暴斃便暴斃。皇上近日心大變的風聲，早就傳到了宮外，你怎麼可能不知。」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謝三爺也沒法裝作不知了：「正是如此，兒子才不敢隨意置喙，泥菩薩過江自難保，哪裡敢去管旁人是如何死的。」

老太太白著臉：「一個不慎，下一個難保不會是你們兄弟。」

雖說喪氣話不該說，但事已至此，不說又能如何……

謝三爺就坐在窗邊，昏黃的夕過窗欞落在他上，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長嘆：「為今之計，倒不如索將老六信中所言散播出去，雖然這麼一來，於謝家名聲有損，但宋氏決計討不著好。」

老太太聽著，也道：「勉強是個法子。」

然而如今最在意的並不是宋氏，而是自己的兒子。

「我就不信三房在那臭丫頭手裡便了鐵桶一隻，毫無缺！」冷下了聲音，旋即咳嗽起來。病了幾日，如今好些了，但仍是氣短，說了幾句便累了。

窗外斜如畫，老太太低著頭重重咳嗽著。

一聲又一聲的咳嗽聲中，夜幕漸漸落了下來。

黑緞似的夜空上連半顆星子也不見，若離了，便是手不見五指。

有一群人，像暗夜裡在牆角爬行的蟲鼠，躡手躡腳地靠近了三房。

一溜的夜行，全是有備而來。

然而這群人穿這樣，卻似乎並沒有低調行事的意思。

與此同時，長房早早有人拿了謝三爺的名帖去報求助。

涼風之下，有人突然高聲喊起來：「有強盜啊——」

風聲陣陣，這拿賊的喊聲也一聲聲高起來，在謝家上空此起彼伏，一時間竟人無力辨明方向。

三房，謝姝寧正帶著圖蘭走在迴廊里，驟然聽到喊聲腳步一滯。

圖蘭豎耳聽了一陣，疑道：「小姐，這不像是咱們的人……」

他們的人，哪裡會這般冒失地大喊大。

謝姝寧屏息聽著，忽然笑道：「果真是不死心，換湯不換藥，又來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