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殺字，燕淮始終按在腰間佩劍上的手下意識一。

但預料中的劍拔弩張卻並沒有到來，汪仁嘆息著忽然低下頭去，將掌中攤開的紙條一把一團，旋即掃一眼燕淮腰間佩劍，聲音已重歸平靜，淡然道：「燕大人，這便回去吧。」

燕淮眸微閃，斂目道：「印公的手，得未免也太長了些。」

「哈，咱家這胳膊，天生長得比普通人長上那麼一截，做人就多管閑事，燕大人難道是今日方知？」汪仁倒也不反駁，反而還朝著他笑了一笑。

燕淮不覺頭疼，太突突地跳著，直他怒火上涌。

這才進了石井衚衕，離謝家還有好一段距離時，他便遇上了汪仁。

汪仁上說著巧遇，依他看來，卻分明就是故意在這候著他的。近日東廠跟錦衛的關係是愈發的差了，他已忙得暈頭轉向，汪仁就更是不必說。因而燕淮本不曾料到，今兒個夜裏竟然會在謝家外到汪仁。不過他也知道，據聞汪仁是宋氏多年前的故，出謝家鮮避忌，會空守在謝家附近也是常事。

然而刨除謝家的事外，本就站在對立面的二人雖合作過幾回，卻並沒什麼好，倆人見了面自然也就沒什麼可寒暄的。

汪仁就開門見山地攔住了他要去謝家三房的腳步。

瓢潑夜雨噼里啪啦打在地上，汪仁抱著手爐沖他道，「多日不見，燕大人的量似乎又長高了些。」

他聞言，角，委實懶得搭理汪仁。

他尚不及弱冠之齡，這個子，自然還在長，有何可提的！

偏生汪仁說完了量說面相，嫌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竟是無一可看的。

燕淮掐著自己的虎口方才能忍住自己心中澎湃的怒意。

他生得如何，同他汪仁有一個銅板的關係？

燕淮暗暗深吸一口氣，後退半步，準備走人。

汪仁在後頭慢條斯理地道：「深更半夜往謝家跑，燕大人居心叵測啊。」

話音落，「叮——」地一聲響，泛著寒的劍著汪仁的手爐刺到了馬車壁上。

燕淮面無表地將劍收了回來，聲音平靜如朔風驟歇：「印公若是閑得發慌，不若早些回宮勸皇上多批兩本摺子才是。」

前些日子，汪仁忙得團團轉，又親自帶著人南下了一趟惠州，宮裏的事被他盡數託給了小潤子，那些個奏章自然也都是順著小潤子的手送到的肅方帝面前，但肅方帝耽於，荒廢了政業，這書房書案上摺子是越積越多，越磊越高。

汪仁的眼神漸漸變得鋒利，看著燕淮彷彿在看一個不知死活的混小子，驀地開口道：「你可是歡喜？」

燕淮剎那間失了神。

天上猛地炸響了一聲驚雷。他回過神來，面上一熱，哪裏聽不明白汪仁話中的那個指的是何人。

汪仁追問：「是不是？」

「是。」燕淮直直朝他了過去，眼神毫不避忌，聲音亦是平穩的。

汪仁角勾起一抹淡笑，低低自語道：「這倒還像些話……」

若是個支支吾吾毫不幹脆同個婦人一般的，他就真的該立即殺了他才是。

然而不下殺手，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事往不對頭的方向發展而去。

汪仁忽然一躍而起，眉眼間一片冷峻：「可你配不得！」旁的皆不論，單他姓燕，便足夠被劃分到不配那一行中去了。汪仁護送宋氏回京的一路上，宋氏偶爾會同他談論起兒來。說著說著，有時候會不由得說到兒的親事上去，其中更擔憂的，正是謝姝寧的婚事。

經過謝元茂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拿兒的親事做手腳，宋氏如今什麼也不想，只盼著謝姝寧的未來夫婿能是個子敦厚為人上進的普通宦子弟便可，婆家自然要關係融洽和睦，人口簡單，這樣的人家，今後才不至吃虧罪。

宋氏甚至同汪仁半是玩笑地說起過，大理寺正家的兒子瞧著不錯。

不過只是個從五品的人家，汪仁是丁點也看不上眼。

可宋氏卻道，坊間皆知，現任大理寺正家中祖上有訓，家中男子年過四十尚且無子者，方可納妾。

僅這一條祖訓，便足夠宋氏注意。

但不論納妾不納妾，如今汪仁只知，若是燕淮，宋氏定然日夜為兒憂心不已。

可偏偏他已知曉，謝姝寧對燕淮，並非毫不在意，這可是不妙的苗頭。

須臾間，汪仁已跟燕淮纏鬥在了一塊。

二人招招都往狠里下，誰也沒打算給對方留面。

汪仁冷笑，一泓白過他的，現出一道痕來。

他眼中起了玩味之意，燕淮則漸漸鄭重了起來。過了數十招，倆人竟是不相上下。

然而姜到底還是老的辣，汪仁猛地擒住了燕淮，劈手奪過他手中的劍就往他頸上割去。頓生寒意，顯出人的鋒利來。可就在最後一刻，汪仁收住了手，換了一記手刀重重打暈了燕淮。

黑年「撲通」倒地。

汪仁將手裏的劍往地上一丟，低頭去找自己的暖爐。

誰知方一彎腰，后腰便猛然刺痛起來。

他蹙眉扭頭去看，去見后腰有把小小的飛刀破開他厚厚的衫，扎進了中。馬車地上極為狹窄，二人打鬥時空間更是捉襟見肘，這是何時傷到的，他竟也不知。

眼眸微，視線朝著地上的黑年而去，他角翕，「倒是小瞧了他……」能單打獨鬥同他一路過招的人，攏共沒有幾個，竟還能趁他不備之時傷了他的，更是幾乎沒有。

正想著，腦袋忽然有些昏沉起來。

他大驚，不好，有毒！旋即他連忙厲聲吩咐下去，「立即回南城！」

夜雨中，停在角落裏的馬車頓時疾奔起來。

很快，石井衚衕重新安靜了下來，誰也不知這裏方才來過誰又出了什麼事。即便是眼下三房的小潤子，也毫不知自家師父竟在收到了他遞出去的紙條后便抓了燕淮。

他陪著謝姝寧，大氣也不敢出。

好在他們很快便忙碌了起來，該收拾的地方都得收拾，該打發的人都得打發了。

謝姝寧氣惱方才的事，使喚起小潤子來倒一點也不愧疚了。

小潤子不敢再惹，只找了一直留在謝家的小五說話。

一時間，三房忙得人仰馬翻，謝姝寧則帶著圖蘭前往玉茗院，去看了看宋氏。

宋氏夜間服用的那碗葯中摻了些安神之葯，這會睡得正，眉眼舒緩，一副好夢模樣。

謝姝寧鬆了一口氣。

這天夜裏，長房再沒有了旁的靜。

三房也隨之安靜了下來，謝翊更是一夜間彷彿長大了許多，翌日便變得膽大穩重了許多，幫著舒硯整頓起來。

將至寅正時，小潤子才來同辭別。

下了一整夜的大雨也終於漸漸停了，只餘下淅淅瀝瀝的幾星小雨。

謝姝寧留在玉茗院正房的碧紗櫥里，在人榻上歪了一個時辰便起了。

一場雨後，冬寒更甚，廊下臺階上皆結了冰，得很。站在屋子裏開了窗，吸上一口氣立即便能冷到心底里。長房老太太一夜間也不知嘔了幾口，帕子都吐了好幾塊，唬得芷蘭徹夜不敢闔眼，生怕老太太忽然去了。

到底上了年紀，經不起折騰。

謝大爺應承下了謝三爺的叮嚀，只得著頭皮來告訴，他們兄弟的打算跟無力回天。

老太太氣得瞪大了眼睛，半響說不出話來。

大老太爺正巧急匆匆地趕來，撞上了這一幕，不由皺眉贊同道，「事已至此，子吉說的也沒錯。」

子吉是謝三爺的字。

老太太聽了卻哭了起來，哪裏就能死心，明知兒子危在旦夕，如何能裝作不知不在意？若直截了當便殺了，索痛快，可宋家的那賤婦，是想要折磨的兒子！

哭過後，連著兩個時辰，大老太太都只呆愣愣地躺在床上，木胎泥塑一般，吃不進葯，也似乎聽不見周圍諸人的說話聲。

大老太爺有些慌了神，忙勸道：「好好，就再聽你的一回吧！若這次還不，便不可再提了。」

大老太太彷彿已經乾涸了的眼眶裏才有了些生氣。

很快，坊間有了傳聞——

南下惠州的謝六太太，被劫匪擄走，卻平安歸來了。

這事一出，並無人為還活著的消息欣，有的只是各種各樣的髒水，污定然清白不保，不知廉恥，既被人擄走就該自盡以示清白才是，哪有回來的臉面！

大老太太盼著這消息愈演愈烈，卻沒想到只一眨眼的工夫，另一道流言便將這事給蓋了過去。

前兒個夜裏謝家三房遭了賊，謝六爺的一雙兒差點命喪當場。有人說，那賊人並非真賊，而是謝家長房的人。

這事越說就越有板有眼。

長房缺錢，境窘迫，宋氏卻有大筆人艷羨的嫁妝產業，若長房得了去，那可就了不得了。

街頭巷尾，一時間都傳遍了謝家長房意圖謀財害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