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廟地京師西南，離侍郎府頗有一段距離。文怡稟告過於老夫人與蔣氏，從府中出來，上了馬車，跟著羅四太太一行走了足有一個多時辰的路，方纔到了地方。

下了馬車，廟裡的主持已經帶著兩個小沙彌迎上來了：“老訥見過四太太，四太太先前吩咐的事，廟裡已經備好了。”

羅四太太微笑著致謝：“有勞方丈。”

那主持也不多言，直接回頭向那兩個小沙彌揮了揮袖子，他們便知機地上前引路，帶著羅四太太與文怡一行人往廟裡走，卻是避過了主殿前的香客，直接從偏殿穿過長廊，拐進了後院。這後院地方極大，地面一概以兩尺見方的石板磚鋪設，四周團團種著許多松柏樹，倒顯得頗爲清幽。院中主殿供奉著許多靈位，當中居中且最高大顯眼的一座，依稀能瞧見上頭寫著武德公的名諱。文怡想起鄰近的武德娘娘庵乃是武德公後人的家庵，那武德廟裡供奉的，也有可能不僅僅是武德公一人，便猜想這裡定是廟中最要的祭祀之所了。

方纔行來，咋一瞥見前頭的主殿，倒是能瞧見幾座將帥模樣的神像，殿前的青銅大香爐中香火瀰漫，香客雖不多，也有二三十人，個個虔誠默禱。文怡不由得心下生疑，莫非這武德廟裡上香的地方還分兩？

小沙彌卻沒把們往主殿裡請，只將們引向偏殿。文怡這時才發現，這裡的偏殿其實是兩長排廂房，一共六間，每間房裡頭都有桌椅，也有長榻，倒是打掃得乾淨，屋角還有香幾與香爐，牆上掛著寫有佛經的條幅。偏殿與主殿之間，還有個小門，依稀可以看見後頭的房舍。

羅四太太已經不是頭一回來了，倒也門路，不不慢地一邊走著一邊對文怡低聲道：“這裡是供前來上香的大家眷靜候的屋子，倒還乾淨，咱們且等一時，待前頭的香客了，再過去上香，也省得人清場，勞師衆。”

文怡這才明白了，小聲問：“這後院的主殿……”

羅四太太微微一笑：“自然不是我等祈福的地方。”

文怡瞭然。那主殿裡頭供奉著這麼多靈位，便是能進去，也應該只讓皇室貴人或是武德公的後代子孫進吧？豈能輕易讓亡者世人所擾？

廂房很素淨，但也清幽，面向院子的窗戶極大，微風從窗外吹進來，有一帶著水氣的塵土味道。小沙彌不一會兒便送了一壺茶上來，煨在屋角的小爐上，散發著淡淡的茶香，讓人一聞便知道只是尋常貨。桌上擺的茶都是素白瓷的，簡單中略顯糙。淨手用的素巾，也都是用半舊的白布做。羅四太太雖然曾在偏遠之地生活多年，日子卻也過得不錯，加上羅家本是富戶，因此也不大看得上這廟裡用的東西，另有隨侍的丫頭婆子送了乾淨的手巾上來，連茶、茶葉都備齊了，只需向廟裡借一壺水。

文怡卻沒生出嫌棄之心。看著廂房中的東西，不知怎的，倒是想起了前世出家後在大寺廟裡掛單的日子，頗有幾分懷念，也就直接用了那杯子喝茶，驚得冬葵忙忙攔下：“小姐，您仔細……”文怡好笑地看了一眼，“不妨事，我從前在莊子上時，莊戶們請我喝的茶，還不如這個呢。我有些口，可等不及你們再去泡茶來。”

羅四太太笑道：“你倒是個能隨遇而安的，我本來也沒這麼氣，只是喝不慣這裡的茶，倒你笑話了。”

文怡笑了笑，扯開了話題：“可惜今日表姑母和李家姐姐不能來。”

羅四太太嘆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讓李家姑娘傷了腳呢？”

李春熙每日在家都要練武，昨日卻因爲雨天路，不慎錯腳扭傷了踝骨，雖然沒什麼大礙，卻是不良於行。李太太只好失約，留在家裡照顧兒了。

文怡並未放在心上，李大人如今宿衛宮，並不在出征名單裡，李太太即便是來了，也是陪走一遭罷了。怎能爲了自己的小事，便要李太太丟下親生骨呢？微笑道：“等上完了香，我再去表姑母家轉一圈，看李姐姐，給說說廟裡的景緻。素來是個出門的，錯過這一回，心裡說不定有多懊惱呢。”羅四太太微笑著點頭。

文怡坐了一會兒，心裡卻有幾分急了，不由自主地頻頻向門外去。還好沒等多久，小沙彌便來報：“前頭的香客已盡散了。”卻又說：“還有兩家眷要到前殿去。”

羅四太太與文怡都不在意，既然都是眷，就沒什麼忌諱了。們隨小沙彌走出廂房，正好瞧見斜對面相鄰的兩間廂房裡走出兩羣人來，其中一人卻是認得羅四太太的，雙方見過禮，便先後往前殿去了。羅四太太小聲對文怡道：“方纔那位太太，品級比我們家略高半級，只是的一向拔尖，咱們且不與爭先，讓們先上了香再說吧。”文怡也無意與人爭搶，便應了。

但是那位太太不但拔尖，還很囉嗦，在武德公神像前足足花費了兩刻鐘的時間，方纔把祈禱的話說完了，然後又要去求平安符。文怡與羅四太太不得不與另一家眷一起祈福，幸好羅四太太早早打發人來跟主持說好了，香燭供品一應都是齊全的，符也先一步備好了，直接由主持用托盤送了過來。文怡覺得還有些不足，想要再待些時候，先前那位太太得了符，卻迴轉來請羅四太太等人一道回後院吃茶說話了。羅四太太了文怡，文怡便小聲說了自己的打算。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提醒道：“別耽擱太久了，這時候雖沒有別的香客在，但隨時都會有別人進來，若是人衝撞了，就不好了。”

文怡謝地道：“乾孃別擔心，丫頭婆子都在殿外守著呢，冬葵也跟在我邊。”

羅四太太這纔去了。文怡便跪在神前，閉上眼默默祈禱，求武德公在天之靈，保佑朝廷此戰大勝，柳東行平安歸來。

跪了好一會兒，直到冬葵小聲提醒說有人來了，方纔起。一瞧來的大都是客，只有一個七八歲大的男，也就沒那麼著急，帶著丫頭婆子緩緩朝後殿方向走，才走了十幾步，便聽到有人在自己：“九小姐？”回過頭，不由得一愣，神有些複雜：“是你在我？”

來的卻是秋檀。穿著一半新不舊的青衫藍，打扮得如同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丫環，唯有手腕上的一抹翠綠，顯出了幾分華麗。文怡認得那是上回自己賞的鐲子，皺了皺眉，有些冷淡地點點頭：“你也來了？我先走一步。”說罷轉就要走人。

康王世子的侍，同樣不想多加接。

秋檀卻急急追上去，大聲道：“九小姐，您且留步，我們主子有話要我跟您說呢”

這一下就被殿中諸人的目都引過來了，文怡見那些香客都出幾分好奇之，不由得心下著惱，卻又怕放著秋檀不管，對方還會做出更引人注目的事，便忍住氣，道：“有什麼話，先離了這裡再說吧。”

秋檀忙應了，文怡領著進了後院，卻沒打算帶到靜室中去，只在一個沒人的角落住了腳，冷聲問：“你有什麼事？說吧。”

秋檀猶豫地看著左右侍候的丫頭婆子，小聲問：“能不能……借一步說話？”又加補充一句：“我們世子說，不想連累九小姐的名聲，因此希不要讓太多人知道……”聲量只夠讓文怡與冬葵兩人聽見。

文怡心中冷笑，冬葵神一，朝那些丫頭婆子做了個手勢，們雖不大明白是什麼緣故，但還是依言退開了一些。文怡不解地看了一眼，也不多說，直接問秋檀：“到底是什麼事？”

秋檀面帶疑地問：“九小姐，您……您是在生我們世子爺的氣麼？”

文怡冷笑：“不敢，小何德何能？”只是在暗中咬牙罷了。

秋檀瞥了冬葵一眼，扭著手指小聲問：“前些日子……我們世子爺捎給您的話……您都知道了吧？”

“自然是知道了”文怡想起冬葵報上來的話，心下越發對朱景深生厭，“只是我有一句話要勸世子，閣閨中事，不是他該打聽的他雖份尊貴，也不該忘了禮數纔是”他若對文慧有意，大可向宮中請旨，這般鬼鬼祟祟地攔人捎信，若是傳了出去，別說文慧的名聲再無可挽回的餘地，便是自己，也會連累的

秋檀的神十分糾結，在來之前，只知道世子託顧九小姐的丫頭捎話，表明了傾心之意，還告訴顧九小姐要如何逃過定親，但顧九小姐卻仍舊依從族人意願定下了親事，此時還對如此冷淡……莫非顧九小姐對世子當真無意？

可是……顧九小姐的未婚夫婿馬上就要上戰場了呀？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顧九小姐要怎麼辦？

秋檀咬咬脣，忍不住勸道：“九小姐，我們世子……真的是一片真心……再說，柳家那位公子不日就要出征，將來還不知道是生是死呢，萬一有個好歹，您怎麼辦？世子實在不忍心看著您苦，若是您有意，只要一句話，世子爺定會幫您把親事退了……”

文怡越聽，便越是瞠目結舌，心想這康王世子屬意的難道不是文慧麼？怎麼就……還是說他打算以此換在他與文慧的親事上出力？但不管是哪一種，都人生氣得柳東行還未出徵呢，他們怎麼就認定他回不來了？會什麼苦？這兩輩子到的最大的痛苦，還不是朱景深給的麼？

想到這裡，文怡再也聽不下去了，直接甩袖走人。冬葵連忙一干丫頭婆子跟上，只留下秋檀一個人手足無措地立在原地，想了想，還是苦著臉出去了。

文怡回到廂房裡，羅四太太尚未回來，想必是還在別家眷。文怡自行倒了杯茶灌下，僅僅澆滅了三分怒火，打定了主意，對文慧與朱景深這對前世冤孽，這輩子必要坐壁上觀，若事能，那是文慧的福氣，若是不，也不過是理所當然

當從沉思中醒過神來時，方纔發現所有丫頭婆子都不在屋裡了，只餘冬葵一人在關門。有些奇怪：“冬葵，其他人呢？你這是要做什麼？”

冬葵沒回答，只是把門窗都關嚴了，方纔蒼白著臉走到文怡跟前，撲通一聲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低聲道：“奴婢有罪。”

文怡大吃一驚：“你這是做什麼？有話好好說。”便要把扶起來。

冬葵只是不，接著低一聲音，把那日康王世子攔路後囑咐的話，一五一十，不添加半點油醋，全數說了出來，然後紅著眼道：“奴婢只道他是個守諾言的，當初既有明言，等知道小姐定了親事，便再沒臉面糾纏了，想不到今日卻會再派人來……奴婢只擔心當初自作主張，會壞了小姐大事……”

文怡聽得又生氣又失：“你當日怎麼不老實跟我說？我本來就沒攀龍附的心思，你在我邊多年，應該最清楚纔是，瞞著實又是何道理？”

冬葵哭道：“是奴婢錯了。奴婢記恨康王世子當年連累得舊主人一家罪，奴婢的父親與姐姐也跟著死於非命，雖然此已投新主，不該再有妄念，但奴婢就是忍不住……那樣的人，怎配肖想小姐？奴婢若是將那些污言穢語在小姐跟前一個字，都覺得噁心……”說罷低下頭去，趴在地上小聲痛哭，又連連磕頭求恕。

文怡氣得冷了一陣子臉，見額頭漸漸紅腫，才生出幾分不忍，斥道：“還不快起來？回頭人看見了，豈不是要生疑心？等家去了，我再重重罰你”

冬葵哽咽著再磕了一個頭，方纔起抹淚，有些猶豫地道：“那個康王世子，份也是不凡，若是……他爲此事記恨，會不會……姑爺無緣無故地被派出徵……”

文怡一怔，心下一凜。從前只當康王世子朱景深看中的是文慧，卻不知道他改而盯上了自己，以他那任妄爲的子，還有狠絕的手段……暗暗握了拳頭，心下大恨。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跟來的婆子輕聲稟道：“九小姐，方纔那位姑娘又來了，一定要見九小姐。”

文怡聞言神一冷。

來得正好，須得問個清楚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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