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坐在馬車上,回想起方纔在武德廟裡秋檀說的話,忽地眼圈一紅,便掉下淚來。
若早知道康王世子會如此行事,當初哪怕是他摔了個稀爛,又或是被人踐踏到了泥裡,也不會看他一眼、爲他說一句話的。果然,太過容易心,就會給自己招來禍患!
那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幫助的是前世的生死大仇,只是稍稍起了憐憫之心,結下善緣,倒也罷了,今後便是因他吃了虧,也只當是自作自,可萬萬沒想到,會因爲這一時的心,便連累了柳東行!
柳東行前世同樣有過出徵北疆的經歷,但那時候他未必是在京南大營,尚且落得個毀容殘疾的下場,這輩子他要冒的風險要大得多了,萬一他有個好歹,那該如何是好?
柳東行自被叔嬸制,如今好不容易考中了武進士,眼看著就要出頭了,便是被派上了戰場,憑他的手,說不定不但能保住命,還能立下大功,日後前途似錦,再不濟,象前世那般,了重傷回來,好歹也有個不小的職。可如今,因爲康王世子的緣故,太子已經知道他了,若是康王世子朱景深一心要爲難柳東行,在太子跟前進讒言,制柳東行在仕途上的發展,又該怎麼辦?!
文怡五指掐住馬車的窗棱,腦中一片混。甚至想到,莫非自己與柳東行是註定了有緣無份?前世自己因爲段可的話,憤而出家,就放棄了這門姻緣,今世兩人好不容易定了親事,柳東行卻又要出征,將來的仕途也爲所累……若不是因爲,他的未來是不是就會好過一些?
冬葵坐在車廂一角,見文怡面越來越蒼白。眉間有傷痛之,心下愧恨更深,當即便伏下去,哭道:“小姐,都是奴婢不好,若不是奴婢自作主張。就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文怡聽到的話,愣了一會兒。方纔漸漸迴轉,低聲道:“你雖有錯,錯卻不全在你上……當日你即便是將事如實跟我說了,結果也不過是這麼著……我與柳大哥之間種種,你是最清楚不過了,我又怎會再理會別人?再說,那日只是小定禮,親事其實一早就說好的,不管誰要攔著。都不會有所改變。到頭來,小定禮仍會進行,康王世子也仍舊會不高興……他若是個知進退懂禮數的,就該遵守諾言,放手不再糾纏纔是,可他還是向太子進讒言了。難不是你的他?我還沒糊塗呢。誰纔是罪魁禍首,我心裡清楚得很。”
儘管這麼說了,冬葵仍舊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可是……若奴婢當初跟他說清楚了,興許就沒有後面的事了……”
“說清楚什麼?”文怡鬆開了掐住窗棱的手指,地靠著車背,“難不你要跟他說,我與柳大哥兩相悅。早就有私了麼?就算你說我對這門親事並不反對,他也未必就肯放手,不然,我定了親事後,他又何必再派人去查柳大哥的事,然後將柳大哥推上戰場?”早已認定康王世子朱景深是個心狠手辣之人,自然不會認爲他會突然變得心慈手了,苦笑著搖了搖頭,“結果是一樣的,這真是前世的冤孽……”
可不是前世的冤孽麼?前世朱景深一劍害了的命,今世他又一句話將的未婚夫婿推上了兇險的前線。這兩輩子的新仇舊恨,只要活一日,便再也忘不了!
文怡地握了握拳,但隨即又鬆開了,渾都好象沒了力氣。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再悔再恨也是無濟於事的。既然是連累了柳東行,那就把這輩子都陪給他吧,他若平安歸來,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兩人日後婚,必會爲他把家裡打點得舒舒服服的,便是他傷了、殘了,甚至丟了命,也認定了他,絕不會棄他而去!
拿定了主意,文怡開始將思緒從悔恨中移開,見冬葵仍舊在哽咽,便淡淡地道:“起來吧,錯雖然不全在你,但你仍舊是做錯了,我不能因爲你是邊親信的大丫頭,便輕易饒了你。回侍郎府後,你將差事給秀竹,便回自己屋裡去,若我沒有吩咐,就不許出來,直到我說放你爲止,另外再扣半年的月錢,你可服氣?”
冬葵是一家子都在六房,上有年邁的祖母,下有年的小妹,雖然人人都有差事,但月錢卻是不多的。文怡記得們許家還有一門親戚,不知是叔叔還是姑姑,賣在了平城裡另一戶人家,境不大好,家裡的男孩兒還有病在,因此許家每月還要拿出些錢來接濟他們家。冬葵是大丫頭,半年的月錢是一筆大收,就這樣沒了,許家必定要苦捱上幾個月了。不過許婆子是盧老夫人院裡侍候的,時常得些賞錢,倒是不怕家會打荒。
冬葵聞言,心裡自然是明白的,激地磕了個響頭,哽咽道:“多謝小姐開恩!”待起了,抹了眼淚,又小心勸道:“奴婢有錯,不敢多言,只是小姐邊的差事,不如一些給何嫂子,又或是從外頭買個家清白的小丫頭進來使喚。秀竹……雖然事事都明白,卻未必可靠,等閒的差事倒還罷了,別的……”
文怡知道說的是往柳東行、羅四太太、李太太以及聶家大表哥家送信或是到外頭去打聽消息等差事,並未多心:“我心裡有數。買人就算了,如今又不是在家裡,沒得惹人閒話。趙大家的兼著出門的差事,再把何嫂子調進來,外院和嬤嬤邊就都沒了人,多有不便。況且秀竹自從上回那件事後,已經明白了許多,再試一試也可。若有要差事,我自會斟酌。”冬葵便不再多言。
馬車一行到了李家,文怡與羅四太太一道去看了李春熙,見倚在長榻上,一臉垂頭喪氣的模樣,左邊腳踝用白布裹起,散發著淡淡的藥味。便知道定是傷得不輕,連走路都有問題了,不然也不會如此無打采,自然是安個不停。
李太太卻笑道:“素來好舞刀弄槍的,也不是頭一回弄傷自己了,只不過這回請的太醫不是北邊跌打醫館裡那些好說話的大夫。三申五令不許下地,才哭喪著臉罷了。你們別哄著了,回頭當心一不留神,就答應了什麼話,等醒過神來,不知該怎麼後悔呢!”
羅四太太聽得笑了:“照盧姐姐的說法,莫非是已經吃過虧了?”
李太太聞言一愣,卻是哈哈大笑起來。李春熙不滿地嘟囔了幾聲,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麼,文怡便小聲安道:“彆著急。等養好了傷,你上哪兒去都行,若是這時候管不住自己,傷勢加重了,豈不是更耽誤功夫?”
李春熙歪歪頭,嘆了口氣。
李太太見狀便知道把文怡的勸說聽進去了。微微笑了笑,對羅四太太道:“你們來得巧,今兒有新鮮的黃花魚,好大一條呢,我這就人燒去,你們留在家裡吃頓飯吧。咱們到前頭說話去,讓孩子們自己聊自己的。”羅四太太笑著謝過。便隨出去了。
屋裡只剩了文怡與李春熙兩個,文怡便問了些怎麼的傷,吃了什麼藥,太醫又囑咐了什麼話之類的問題,李春熙隨意答了,便盯著的臉瞧,直到文怡覺得不自在了,問:“姐姐瞧我做什麼?”李春熙方道:“我看你眉間有鬱,可是有什麼難過的事?”
文怡怔了怔,勉強笑著直起了:“哪有?想是今日去了武德廟,有些累了。
“你又哄我!”李春熙挑了挑眉,“你還有什麼事可愁的?不就是爲了柳東行要去邊疆打仗的事麼?去的人多了,我聽說你這未婚夫婿的武藝是不錯的,又是個從五品,你還擔心什麼呢?”
文怡見這樣問了,只好坦白道:“我聽說他被分派到的京南大營……每逢大戰死的人就特別多,足有三……”
李春熙嗤笑一聲:“這是哪裡的謠言?京南大營每次打完大戰,都會減員兩三,但那些人可不都是送了命,還有許多是因爲立了功勞,升遷了,纔會被調走的。是誰以訛傳訛,把實傳這樣的?”
文怡不由得一呆,旋即驚喜:“這麼說,那京南大營的兵每次總會遇上最兇險的戰事的傳言……”
可惜李春熙隨即而來的話卻澆了一頭冷水:“這倒不是假的。京南大營的兵最是兇悍,死得多,但立的功勞也多。名門子弟生來便有了青雲路,但那些尋常人家出的將,沒有那樣的福氣,想要出人頭地,自然就要拿命去拼了。這也沒什麼,京南大營的卹銀子比別都高呢,只要進去了,爲了保家衛國,就算送了命,家裡也有人照應。聽說那裡還有苦囚營,營裡都是犯了死罪的,爲了能把罪過贖了,掙一個自由,那些苦囚比尋常士兵都要拼命。我在北邊時曾聽人說,有一個死囚,原是個強盜,最是兇悍不過,本來是要死的,到了營裡,正好趕上北疆有戰事,居然他砍翻了敵軍一什人!又抓住了敵軍的斥候,結果不但掙得了命,還在邊地做了個小把總呢。”
文怡對這些並不興趣,只是爲柳東行擔憂:“那柳大哥怎麼辦……他還沒上過戰場呢……”
“誰是一生下來就上過戰場的?都有第一次,等打過一仗,只要不是個孬種,很快就會習慣了。”李春熙有些不以爲然,“你是過慣了太平日子,沒在北疆歷練過,所以纔會這樣愁來愁去的。要我說,還是放寬了心的好,不然等他真的出征了,你要怎麼熬過去?便是這回他平安回來了,以後要再去呢?”
文怡睜大了眼,幾乎沒想過這個問題,在看來,柳東行這一次出征,就夠人擔憂的了,不過見了李春熙的反應,又有幾分不甘:“他是我未婚夫婿,要上戰場了,我心裡擔憂,也是人之常。我知道我不象你,是久在北疆,見慣了世面的,心裡只知道害怕,一聽到消息,便手足無措了,倒人笑話……”
李春熙忙道:“我不是笑話你,只是勸你想開些。以前在北疆時,每次有戰事,我爹要上城頭,或是出城去,我娘也是要擔心的,但該做什麼,還是會做,總不能因爲擔心,便把正事丟下了。北邊可不象京裡這麼太平悠閒,眷只要在家裡擔心自家男人就好,還有許多事要做呢,哪裡還有閒心去想東想西?”
文怡略紅了紅臉,又有些好奇:“你們都要做些什麼?”
“要做的多了去了。”李春熙道,“我娘們要給將士燒飯、洗服、做裳鞋子,若是蠻族難打,我們還要幫著燒滾燙滾燙的油,或是往木板上釘釘子,若是懂醫,還要幫著照料傷兵呢。什麼事都要做,忙得厲害的時候,一整天都沒功夫喝口水,我娘說,到了那個時候,連我爹在做什麼,都顧不上想了,更別說擔心。”
文怡心下大佩服:“北疆的子,果然不同凡響。”
李春熙撲哧一聲笑了:“這固然是真話,但你也別小看了南邊的人。我在京城也認得幾個將士家眷,們是不用幫著做那些雜事的,卻也全都安心守在家裡等消息呢。有人問過們,爲什麼不怕?們說,怕是怕的,但該做的事還得做。家裡的男人在外頭打仗,們要幫著照應家裡,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不然,家裡有老子娘或是小兒,老婆卻是個不頂事的,男人跟蠻族打起來了,說不得還要分心去想,家裡不知如何了。那可是要送命的!”
文怡心下一,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我明白了。”是在這裡發愁是沒用的,得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李春熙卻有些糊塗:“你明白什麼了?”
文怡笑了笑:“我會放寬心的。”既然柳東行有出征的勇氣,也要有在家中等候消息的勇氣,不然就真的辜負他了!
擡起頭,對李春熙笑了笑,轉而問起了軍、盔甲之類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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