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文怡與柳東行坐上馬車，離開尚書府的時候，已是日落西山時分了。

柳東行一上車，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文怡卻擔心尚書府的下人聽見了會有閒話，忙忙命王小二駕車離開，又小聲提醒柳東行。

柳東行卻滿不在乎地道：“怕什麼？我從來就與他們家不對付，都差點兒撕破臉了，我不笑，他們也不會說我一句好話，我何苦委屈自己？”

文怡道：“我並不是讓你委屈自己，只是讓你慢點兒笑，等回到咱們家裡再說。你待他們禮數週全，他們雖不會說你一句好話，但尚書府的下人，與外頭的人看見了，就會覺得你是個好的。只要把大義名分佔了，無論他們家如何詆譭你，別人也不會信的。”

柳東行若有所思，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著說：“娘子，以前我還真小瞧了你，原來娘子也有這般大智慧，幾句話，便堵得二嬸話都說不出來，氣得渾發抖，卻無言可對。我本來還擔心，出征後你一個人守著家裡，會尋藉口欺負了去，如今倒是放心許多了。”

文怡心中暗歎，自然知道柳東行擔心這件事，不然也不會在進門第二天便鋒芒畢，好讓柳東行知道並不是個任人拿的麪糰人兒，應對二嬸孃柳顧氏，並非全無辦法。他都要上戰場了，又怎能讓他走得不安心呢？只是，還沒忘記自己的初衷：“相公，這種事說不上大智慧，只能說是小聰明。二嬸孃的話雖不中聽，但並不是全無道理。當時還好沒有外人在場，不然我這樣做，定要人非議的。我原來也不想用這樣的法子，只是二嬸孃欺人太甚，這頭一回見禮，我若退了一步，將來就要被徹底住了，連尚書府的下人也要看輕我幾分。此事關係到相公的面，我怎能容忍？”的夫婿，可不是一個只知道忍氣吞聲的人。

柳東行這才明白，心下頗有幾分。觀妻子今日行事，確實與平日的溫婉端莊大不一樣，他還道是自己對瞭解不夠，沒想到，是爲了自己。

他出手，輕輕握住了文怡的手。

文怡心下暖暖的，輕輕捱上他的肩膀，輕聲道：“相公別瞧今日我將二嬸孃氣得無言可駁，連二叔也不相信，看似好好出了一口惡氣，但這樣的小聰明，偶偶使一使無傷大雅，卻終歸不是正道。要想截斷二房惡言中傷之路，咱們就要在外人面前把禮數做周全了，還要表現得大仁大義，忠孝兩全，這樣一來，無論他們家的人怎麼說我們的壞話，外人都不會相信了。二叔在朝爲多年，聲還過得去，因爲二嬸孃行事不當，他也了連累，但別人只會說他治家不嚴謹，沒能約束好妻子，甚至是運氣不好娶了個惡妻，卻不會疑心他自己就是個德行有虧之人，可見這名聲有多重要。相公初朝中，名不見經傳，便是有人知道你了委屈，也不會爲了你，去指責當朝尚書，便是有人這麼做了，也多半不是爲了給相公出頭的。但若是二叔指責相公有失禮之，便總會有人相信，從此看輕相公，那豈不是誤了你的前程？因此相公行事還當謹慎，尤其是有外人在場的時候，萬萬不要讓二房拿住了把柄，若當真不慎，他們尋到了空子，也要想出理由解釋，佔住大義名分。”

柳東行聽得心下信服，想起自己多年以來吃過的虧，便忍不住暗恨。他之所以會失去嫡長之位，被外人視爲柳家旁支子弟，甚至爲一些人眼中名不正、言不順的生子，不正是因爲二叔柳復位高權重，在族中也有人能與其作對的緣故麼？若非族裡還有幾位老人心念昔日祖母的義舉，堅守嫡庶長之別，不許二叔族譜，只怕他如今的境還要更不堪呢。而他原本以爲，得了通政司的助力，又中了武進士、得授職之後，便能揚眉吐氣了。結果，他請封父祖誥命的文書遞上去後，禮部把誥書與冠服一併賜下了，也沒人對他的世吭一聲，連史臺也沒人出頭，真他失不已。更過分的是，若非文怡向孃家長房求助，他這份誥命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頒下來呢。

權利，地位，還有名聲，原來是那麼的重要。居高位者，即便犯下違禮之事，別人也會當作沒看見。

文怡見他沉默無言，有些不安，擡頭向他，見他目中有怨恨之，心下不由得一驚，忙喚他：“相公，你怎麼了？”

“沒什麼。”柳東行摟過，將下輕輕抵在頭上，淡淡地道，“我將來一定會出人頭地的，他是一部尚書又如何？他已經老了，總有一天會退下來，而我，還有大把好前程總有一日，我要他……”

文怡卻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這話與的本意似乎大不相同。忙直起子，看著他正道：“相公，不可被心中怨恨左右了自己。我不求你日後大富大貴，只願你一生平安，與我白頭偕老。至於二房如何，你不是早已有了決斷麼？咱們又不必與他爭奪那宗長之位，只要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太婆婆、公公與婆婆在天之靈，也就能安心了。”

柳東行微微笑了笑：“放心，我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但文怡卻不能放心，絕不會忘記前世裡，柳顧氏回顧莊爲柳東行提親時的形，當時柳東行從北疆戰場回來，軍功有了，爵有了，連柳家二房都要提防警惕，但他卻了一的傷，甚至還有殘疾……文怡打了個冷戰，無法容忍這樣的遭遇再次降臨到他的上，還是在自己明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的況下。

再也顧不得，張開雙臂抱住了柳東行，將頭埋進他懷中。柳東行一愣，表驚訝，但很快便出了溫的神：“怎麼了？別怕，我知道分寸的。”

“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文怡悶聲道，“請相公不要忘記，昨日新婚之夜，你曾對我許下了什麼諾言。位前程，或許真的十分重要，但是……位前程與自己的平安喜樂，哪一個更重要，相公一定要想清楚纔好萬萬不可……爲了爭一個好前程，把二房鬥下來，便犧牲了自己的平安康泰，也許當時……相公不會覺得有什麼，但當你真的失去了以後，想要後悔，就來不及了……我相信，無論是太婆婆、公公還是婆婆，都不會願意看到相公落得那樣一個結果的……”

柳東行訝然，先是愣了愣，接著覺到有幾分異狀，忙手將的臉輕輕擡起，面對自己，見不知幾時，已流出兩行清淚，心下不由得又痛又愧，摟住道：“是我錯了，好娘子，我不該讓你不安的。你放心……”他目一凜，“爲了報復那些賤人，便要葬送自己的大好日子，我纔沒那麼糊塗呢”

文怡伏在他懷中，聽著他漸漸平復的心跳聲，總算鬆了口氣。

當天夜裡，夫妻二人梳洗過，正準備就寢時，柳東行不知從哪裡取來了一個黑底紅花織錦面的匣子，遞到文怡面前。

文怡接過來，覺得有些重，又見上頭掛著一把小鎖，不由得有些好奇：“這是什麼？”

柳東行直接從的小錦袋裡取出一把鑰匙來放到手心：“打開看看？”

文怡歪歪頭，忽然有了幾分了悟，便用鑰匙打開了匣子，見裡面原來是兩大串鑰匙，加起來說也有十來把，便笑道：“這難道都是家裡的鑰匙？都放在匣子裡做什麼？要用的時候，還要特地開匣子來取麼？未免太不方便了些。”

柳東行笑道：“你明明猜到這是什麼東西，偏要裝出個笨樣子來，別是你祖母教你的吧？記得小時候，我常見我母親明明知道父親有何爲難之，也想出了應對之法，卻要故意裝作不知道，想方設法讓父親自己想出法子來，然後便誇他聰明。父親每每高興不已，但事後卻總能發現母親做的手腳，面上裝作不知道，私底下卻跟我說，有妻如此，便該惜福纔是。只是我不大喜歡這樣，妻子聰明，纔是丈夫的福氣，何必非要妻子裝傻蛋呢？”

文怡還是頭一回聽到公公婆婆生前的秩事，倒有幾分歡喜，只是上還要表一表謙虛：“我是當真不知道，只是猜到興許是家裡庫房的鑰匙，但瞧這數量，又好象不對，因此才問你。這事兒跟公公婆婆可不一樣，憑我再聰明，也不能一瞧這些鑰匙，便猜到它們的用吧？你就別多心了，快告訴我吧。”

柳東行笑了一笑，便坐到牀頭，摟過的肩，與細細分說。

這些鑰匙裡頭，確實有庫房的，但也有正房那幾個大箱櫃的。哪裡裝了大件的值錢的傢俱，哪裡裝了擺件、古董、字畫，哪裡裝了金銀銅錢，哪裡裝了銀票，哪裡裝了田契、屋契，哪裡裝了下人的奴婢文書……林林總總，都分說明白。柳東行還親自拉著，披了外，來到東暖閣，打開炕上一個矮櫃的門鎖，拿出裡面的四個黑漆匣子來，給看裡頭的金銀首飾與零散珠寶，道：“這原是我平日收攏了來，想著以後給你打首飾的，如今一併給你了，你打什麼式樣，就儘管人打去。”

文怡微笑著合上匣子，放回原，鎖上了門，方纔對他道：“相公說得明白，我對家裡的銀錢都有數了，今後必會把這個家管好，你去了北疆，也不必爲家中擔心。”

柳東行嘆了口氣，摟著慢慢回房，繼續說：“除此之外，還有別的事……家裡的下人，有不都是尚書府過來的，你也清楚，裡頭必有信不過的人。比如那馬有財兩口子，他們的兒倒還罷了，但這夫妻倆卻是二嬸的人。我原本不知，直到前些日子，二嬸上門拿了舒伯去，我回來後查過，才知道是他們暗中回尚書府告的，不然二嬸也不會知道那些古董都由舒伯與嬤嬤管著。可惜沒有證據，不然我早把人攆了。你且留心著，一抓到他們的把柄，就把清出去，省得麻煩。還有，外院有個谷旺的小廝，雖然是外頭買的，但行事總有些不妥，我託羅大哥查過，他與尚書府並不是一路人，但一心想要出頭，因此深羨尚書府富貴，又有意攀附羅家，難保將來不會爲利賣主，你也要小心提防。再來，便是府中的丫頭，那幾個老實的倒也罷了，其他人也不知道有沒有見不得人的小心思，便是你自己的陪嫁，也不能掉以輕心……”

文怡輕笑出聲，打趣道：“原來相公管家也有一手，可比我能幹多了。”

柳東行無奈地看著：“別不耐煩，我心裡實在不放心，一想到我走了以後，你便要一個人面對這麼多煩心事……”

文怡打斷了他的話：“從前我顧家六房式微時，何曾沒遇過煩心事？一點一點地，也都理順了。如今雖是到了新家，但咱們獨立門戶，二房沒有名義事事手，我又是當家主母，再無人能蓋過我去了，對付幾個不安份的下人，難道還不知道怎麼做麼？我也不去跟他們一般見識，覺得不好了，尚可容忍的，就貶去外院，再不知錯，就送到莊子上晾他幾年，實在不堪使用的，便賣給人伢子。我治家手法雖說還算厚道，但也不是任人欺負的。”

柳東行仍舊不放心：“你不知道有些刁奴有多厲害……”

“你當我真沒見過世面麼？”文怡覺得有些好笑，活了兩輩子，親自手或許沒有過，但大宅門裡的私卻沒聽，若真要狠下心來，有什麼做不到？聲安柳東行：“不要擔心，方纔我也說過了，要爭一個仁義的名聲，等外人都讚歎的時候，不管怎麼置下人，他們又如何在外頭中傷我們，外人都不會信的。”說到這裡，倒想起了一件小事，便促狹地眨了眨眼：“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今兒在尚書府，二嬸屋裡那個打簾子的丫頭，瞧著似乎有些不對呀？莫非……對你有什麼怨恨不？”

柳東行清了清嗓子：“那個呀……二嬸曾想我把收房，我不肯，自然是不待見我們的。不過是一介螻蟻，你不必放在心上。”

“哦……”文怡眼珠子一轉，“那咱們家裡……不知相公可看上了哪一個呢？我也不是什麼霸道的人……”眼中閃過一兇。

柳東行無言地了天，索一把抱起，便往牀上去：“我看上的就只有你了，請娘子霸道一點吧其實我更喜歡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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