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黴運呀？”文娟忍不住白了文怡一眼，便湊得更近了些，言又止，臉上微微紅了一紅，才低聲音道，“是來相人的，相弟媳婦”

原來這位萬太太，原也是京中世族出，孃家姓蘇，早已沒落了，年輕時嫁給萬大人，也算是高攀，但多年來卻把丈夫管得老老實實的，房中一個侍妾通房也無，萬大人也沒在外頭抱怨過，因此京中人都在暗地裡笑話他有懼之癥，萬太太更是擔著妒婦的名頭。然而，萬太太自打進了萬家大門，不但將家裡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條，十年裡還連生了五個兒子，個個強健、聰慧機敏，大兒子才十六歲，就已經中了秀才，前途似錦。有了五個兒子撐腰，萬太太在婆家地位穩固，公公婆婆都當是寶一般，若有外人說一句不是，不等萬太太自己開口，婆婆就先把人駁回去了。

如此厲害的萬太太，萬事順心，只有一件事不大如意，就是的孃家弟弟。這弟弟名喚景潤，原是老蘇家的獨苗苗，早早沒了爹孃，一直依靠姐姐姐夫過活。這蘇景潤長相一般，子倒還平和，也是從小讀書，只是天資所限，遠不及他的幾個外甥，考了十年科舉，還只是個秀才。他本先後訂過兩門親事，還未娶親，方就都亡故了，於是他年紀輕輕，就背上了克妻的聲名，拖到今年二十有五，還是孤家寡人。

今年春天，這蘇景潤與幾個同窗到郊外踏青，一個不慎，從馬上摔了下來，腳就瘸了。蘇景潤本就科場不利，如今更是灰了心，知道自己即便是考上了，有殘疾，也不可能有什麼好前程的，便決定回老家做教書先生去。蘇家老家在京東的一個小鎮，還算富庶，蘇家本也有二三百畝田地和一老宅，倒也算富足，但肯定不能跟京城萬家相比。

萬太太心疼弟弟，又攔不住他，爲了確保他回到老家後，有人可以照顧他的生活，便決定儘快給他說一門親事，找個賢慧的弟媳婦打理家務，照應弟弟日常起居。然而養尊優久了，眼界也高了，一般人家的兒，全都看不上，打定主意一定要找個大家出的姑娘，不過個把月功夫，就已經將京裡與萬家相當的宦人家都看了個遍，惹得人人見了都避之唯恐不及。

顧二老爺前去吏部打聽缺的時候，偶然認識了萬大人，段氏便藉機拜訪了萬太太，這才聽說了的煩惱，不久之後，就把孃家侄引介給了萬太太。萬太太見了段可兩回，覺得滿意，只是慎重起見，還未說定罷了，但凡是看到對段可那親切態度的人，都知道這門親事十有八九已經了。因此，今日在場的家小姐們，都用憐憫的目看向段可。

一個年紀老大的秀才，科舉不，有殘疾，家境也平平，頂著克妻的名聲，還要回鄉下去度日。嫁給他的姑娘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當然文娟本人並不會認爲嫁給這蘇景潤是件十分不堪的事，甚至覺得，段可能攀上這麼一門親，已經是八輩子積下的福氣了：“京城離康城遠，萬太太只當真是大家閨秀呢好歹也是秀才娘子，那姓蘇的又是正派人，比段家那些人強多了，若是仍在平，哪裡能尋到這樣的好親事？也就是母親這樣好心的人，纔會爲侄兒著想，費盡心思替謀劃。”

蔣瑤看了文娟一眼，悶著沒吭聲，但是眼神中帶著不贊同的意味。不知幾時站到後的一位臉生的小姐，卻彷彿聽見什麼無比可笑的話似的，瞪大了眼駁斥道：“顧十小姐，你這話倒說得輕巧，換了是你，難道就願意嫁給那樣的人？”

文娟臉紅了，暗暗惱，撇開頭道：“聖人有言，非禮勿聽，沈小姐，你怎能在旁聽我們姐妹說話？”

那沈小姐也臉紅了，跺腳道：“明明是你們說話大聲，我無意中聽見，見你言語荒唐，才忍不住駁一句的的，哪個聽你們了？”

文娟板著臉不說話，那沈小姐以爲怕了，越發得了意：“沒話說了吧？顧十小姐，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那不是你的表姐妹麼？你怎的好象不得嫁給那種人似的？你自己運氣好，躲了過去，也別在這裡說風涼話呀？”

文娟臉一黑，怒目瞪向，似乎要罵回去了，文怡心道不好，忙拉了一把：“說兩句吧，今兒是五姐姐的好日子。”蔣瑤則飛快地站起，笑著拉住那沈小姐的手，將拉回其他小姐那頭：“葭伊妹妹莫惱，十妹妹年紀還小呢，再說，這種事有長輩做主，又能說什麼呢？”沈小姐聽了，方纔不再計較。

文娟卻越坐越生氣，拉了文怡的手便往外走，避過正屋裡的堂客，拐到了遊廊上，方纔小聲道：“那沈葭伊好不講理，我有哪一句話說錯了？段姐姐跟我們的份不一樣，能得這樣的婚事，對來說不是已經不錯了麼？也就是萬太太不知，纔會看上段姐姐，若知道段家那些事，這門婚事定要黃的你瞧段姐姐對萬太太那副殷勤勁兒，若是真不願意，就不會笑得那樣乖巧了，可見也是千肯萬肯的，怎的別人倒要替出頭？蔣姐姐也真是的，說的都是什麼話？我年紀雖小，卻也不是不懂事的人”

文怡有些無言以對。

實話說，這門婚事實在不算好，對京城中的宦千金而言，嫁給那蘇秀才，簡直就象是葬送了一輩子。也許，們甚至會覺得，段氏爲孃家侄謀得這門親事，是犧牲侄的終去謀取好，尤其是顧二老爺正要謀，而蘇秀才的親姐夫萬大人，又是吏部的郎中。

但文怡回想起段氏一向爲人，卻覺得不象是會做這種事的。雖然惱怒段可不安份，但對這個侄還有幾分真心。正如文娟所言，段家門第不高，又有壞名聲，段可能嫁進蘇家，也不是壞事。蘇家本小有家產，蘇景潤又有秀才功名，以萬太太對兄弟的份，即便將來日子過得不好了，也不會一敗塗地。京東小鎮雖偏僻，但離京不過百里，跟顧莊比要強得多了。最要的是，遠離了康城，遠離了平，京城裡沒人知道段可的世，在此可安心度日。

問題只在於蘇景潤有殘疾，又有克妻名聲兩點罷了。

文怡前世經歷過柳東行“庶出、有殘疾”的傳言洗禮，對這蘇秀才的殘疾抱懷疑態度，既是可以返回家鄉做教書先生，也就是說他至還能行，興許況不是太糟糕？的況也不清楚，但段氏想必是打聽過了，也許還告訴了段可，不然，段可大可明言拒絕，瞧方纔與萬太太相的形，又不象是不樂意的。

文怡猶豫了一下，又記起段可方纔那個淒厲的眼神，倒拿不定主意了，想了想，決定還是照祖母的話去做。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沒有手的資格。

好容易把文娟勸妥了，文怡又將拉回耳房，只見蔣瑤正陪著那幾位千金說笑，見們進來，便遞了一個詢問的眼神。文怡微笑著點了點頭，蔣瑤立時便鬆了一口氣，與那幾位千金打了聲招呼，便回到顧家姐妹邊來。

文娟還有幾分氣惱，扭開頭不理。蔣瑤聲道：“十妹妹，你怪不得我，方纔那個形，若我幫你說話，事越發鬧大了。你也知道，沈家妹妹素來心直口快，又與段妹妹一見如故，自然會爲抱不平。若你多說幾句，說不定還會連累到二太太頭上。二太太知道了，豈有不生氣的？你就當是爲了二太太，忍一忍吧。”

文娟聽到提起了段氏，沉默了一會兒，便放緩了神，看來已經讓步了。文怡與蔣瑤對視一眼，都放下心來，正要與說幾個笑話，卻聽得外間一陣笑聲，萬太太道：“我還在奇怪，你怎麼一聲不吭就出去了，原來是迎親家去的，只是親家太太既然上門了，怎麼沒聽到外頭的人回報？”

段氏忙賠罪：“是我疏忽了，聽到丫頭說我們姑太太來了，急忙忙地就趕了出去，竟忘了跟姐姐說一聲，姐姐勿怪。”又似乎在向什麼人介紹：“這位萬太太，是吏部萬郎中的太太，姑太太先前可見過？”

文怡走到門邊往外看，原來是柳顧氏來了，後只帶了一個丫頭，再沒有別的柳家婢僕。不由得有些好笑，心道這位三姑母兼二嬸孃原就住在侍郎府中，要過來，外院的人如何知道？二伯母段氏明裡是向萬太太賠罪，其實是把這話岔過去了。

柳顧氏來了，文怡自然不能再安坐耳房，忙跟姐妹們說一聲，便出來拜見。

柳顧氏擡眼瞥了瞥，神冷淡，後的丫頭低頭輕咳一聲，臉上立時便出一惱來，勉強出一個笑，對文怡道：“來了？多早晚來的？你祖母呢？”

文怡瞥見幾位堂客都停下了談，齊齊裝作無意般往這邊瞧，便一臉恭敬地回答道：“已來了大半個時辰，祖母正在裡頭與大伯祖母說話呢。二嬸孃這幾日可好？聽大妹妹說，嬸孃前些天犯了舊疾，可大好了？”

柳顧氏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已經好了，不過是小病。”轉向段氏：“咱們去見母親吧。”說罷不等段氏迴應，就要往裡間暖閣走，經過文怡邊時，頓了一頓，“你……你也一起來好了。”

文怡心下疑，但想著祖母也在，外頭又有許多人，倒不怕做什麼，便笑著應了，恭順地跟在後頭進了暖閣。們前腳才邁進去，那幾位堂客便立時恢復了談，小小聲地，頭接耳。連萬太太這樣不知的，聽到們說起柳尚書夫人回孃家住的傳聞，也忍不住興致地向段氏旁敲側擊。段氏一臉苦笑地看向蔣氏，蔣氏卻只是低頭吃茶，一派淡然，彷彿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

一時間，無人留意段可。眼神幽幽地看著文怡消失在帳簾後的影，低下頭，眼圈便是一紅。

爲什麼，別人就有天大的福氣，卻要這樣的委屈？

論家世，論容貌，論份，比不得文慧，也就認了，但文嫺哪裡比強？爲何文嫺能嫁給柳東寧，卻連想想都是罪過？連文娟、文雅這樣賤妾所出的庶都能正正經經地說一門貴親，而……明明也是大家之，卻要屈就一個廢既無才，又無貌，家世份一樣皆無，還是個瘸子而這一切，只是爲了姑父的職。的姑姑……何其忍心？

段可暗自咬牙，滿心不甘。柳東寧與蘇景潤，簡直是天壤之別。千萬百計跟隨姑姑上京，可不是爲了這個結果絕不能坐以待斃

轉頭看向耳房中的沈葭伊等人，眼中一亮，計上心來。

文怡到了暖閣裡，與長輩們見過禮，便退到一邊侍立。

這裡沒有外人，柳顧氏也就了幾分顧忌，草草向盧老夫人問過好，便一屁坐到於老夫人邊，抱怨說：“府里居然到這時辰還沒來人看來我一不在家，規矩都了”

於老夫人沒好氣地斥道：“你既知道，爲何不願回去？當心姑爺真個惱了你，你就後悔莫及了”

柳顧氏不耐煩地說：“母親又說這些話難得我回來，母親就讓我多用幾日，好歹要讓柳復親自來接我，我纔會回去，不然我的臉往哪兒擱？母親放心，他斷不會得罪咱們家的。”

於老夫人索扭過頭去不理，柳顧氏乾笑了下，回頭盯住了文怡：“行哥兒媳婦，我聽說……前兒老2跟素姐兒給你家送禮去了？”

文怡微笑著點點頭：“都是二叔盛，一是爲了賀七叔高升，二是爲了賀相公得聖上封賞。”頓了頓，補充一句，“二叔還讓三弟與大妹妹把原本收在老家的那些古董都送過來了。”

柳顧氏一愣，臉立時就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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