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心下一，仔細打量了秋水幾眼。

秋水容貌本不算出，只能說是五端正，一雙眼睛卻極有神，下略方，作爲子，稍嫌不夠，然而卻給人以堅定明智的印象。上穿的裳與另外兩名陪嫁丫頭並無差別，不象侍琴特意打扮過，不但裳與其他人不同，還簪上了文嫺賞的珠釵，顯得格外出挑。秋水頭上只戴著喜慶的大紅絹花，另有兩鎏金簪子，臉上也只是薄施黛，咋一看上去，不過是個尋常丫頭而已。

然而陪嫁的丫頭，在主人大喜的日子裡，實在用不著打扮出挑。

文怡回想起素日行止，知道是個有主意的，又頗有些心計，不敢大意，只試探般微笑說：“這話我就聽不懂了。你是五姐姐的陪嫁丫頭，便是有什麼想法，這話也不該來問我。”

秋水收回了盯文怡的視線，笑了一笑：“是奴婢唐突了，九姑莫怪。其實，奴婢雖是顧家的家生子，但說來並不能算是長房的人，家裡人在顧氏各房都有執役，比如奴婢的姑姑在二房當差，而奴婢的三叔則是七房的管事，甚至連六房的管家仲大娘，論輩份還是奴婢的表姨媽呢。不過二太太挑了奴婢去，奴婢便在跟前侍候了，二太太又將奴婢分派給了五姑，奴婢纔會隨五姑一起到柳家來的。”

文怡微笑不語。顧莊上這樣的家生子不，大都是幾代前就開始在顧氏族人家中執役的，近百年下來，幾代繁衍，人丁興旺，而後投來的奴僕爲了站穩腳跟，也多有跟這樣的家族聯姻，不過二三十年，便又是家生子了。這些世僕相互連絡有親，仔細論起來，都是親戚。仲娘子是秋水的表姨媽又如何？就算是的親姨媽，也未必會爲出頭。

不管這秋水想做什麼，已經了文嫺的陪嫁丫頭了，家生婢背主另投，可是大忌文怡並不認爲自己有必要接過對方的話茬。

秋水細細打量著文怡面上的神，看不出有什麼波，垂下眼簾一想，已經有了主意，擡起頭來，誠懇地道：“九姑，奴婢自知份卑賤，不敢在您面前打誑語。奴婢並不是打算揹著五姑做些什麼，只是……既然已經做了陪嫁，奴婢這輩子就跟五姑拴在一起了，五姑若過得好，奴婢也能得幾分面，五姑若過得不好，奴婢就只能罪了。可五姑的子，九姑是知道的，若是嫁太平人家，做個富貴閒人，自然是千好百好，然而，真要讓當家，就遲早要出岔子五姑子，在家雖管過家務，卻有老太太與兩位太太教著，從沒試過獨掌大權，經的事，手段也生，只知道照老規矩辦，遇到從前沒有過的事，便拿不定主意了，卻又最重規矩，於人世故上不大通。耳子又，容易聽信邊人的話，有些事，只要認定了，就再難轉過彎來。若是邊有個明白事理的人提點著，倒還不至於出大錯，可邊如今最得臉的人卻是……”

秋水沒有點出那個人如何，但文怡已經明白了。侍候文嫺的侍琴，是邊資格最老的大丫頭之一，與侍棋原是一撥的，但與老實厚道的侍棋不同，侍琴慣會爭閒鬥氣，攬權生事，偏又極得文嫺信任。如今，侍棋留在顧家嫁人，另兩個丫頭是新近撥來的，秋水不得信任，文嫺只怕會更依賴侍琴。嫁進學士府後，婆婆“病重”，小姑年輕，定是要接過管家大權的，可柳家與顧家不同，沒有人時時提點，也沒有人替收拾爛攤子，萬一真的惹出禍事來，從此失了大權，怕是再也別想重用了。文嫺本就不得夫婿寵，親姑母兼婆婆自難保，出嫁前又得罪了孃家繼母，婆家還有白姨娘母子等人虎視眈眈，到時候還怎麼過日子？

文怡看向秋水，目中多了幾分鄭重：“難爲你看得明白，只是這種事你問我也是沒用的。在顧家，五姐姐與我是隔房堂姐妹，在柳家，我與是隔房堂妯娌。對我如何，你也是心知肚明的，若是想讓我從旁進言，只怕沒什麼用。”

秋水道：“奴婢怎會不知道呢？只是有一點，您如今已經是柳家的大了，雖說是搬出去分家另過，但您在這府裡，當真沒有一點人脈麼？奴婢自己就是家生子，自然知道家生子的用，若是五姑能在府裡得一份助力，往後的事就好辦了。”

文怡瞇了瞇眼，笑道：“我自打嫁給相公，便一直住在自個家裡，這府裡的下人，幾乎沒一個是我認得的，能有什麼人脈？倒是我家相公當初分家出去時，因手下無人使喚，還多虧二嬸孃賜了幾房家人呢。”

秋水微微一笑：“九姑，明人不說暗話。去年九姑爺隨三姑太太去顧莊，本來只說要聘一位顧家的小姐爲妻，三姑太太看中了好幾個人，連段家表小姐都考慮過了，最後三姑太太挑中的是您，聽說是因爲邊人的進言。而您去年秋天隨長房上京，原因是三姑太太又改了主意，想要毀約。按理說，只看九姑爺的份家世，三姑太太脾氣又不好，您只爲了名聲，就堅持要嫁給他，實在有些勉強了。更奇怪的是，九姑爺明明知道三姑太太爲他說的這門親，目的是什麼，但他哪怕是中了武進士，當了，也仍舊不改初衷，倒與九姑您是一個主意。奴婢猜想，九姑與九姑爺當是有約在先纔是，而且，在這府裡必有人聽候九姑爺或九姑的差遣，不然，三姑太太幾次想要改主意，都沒改，若說不是邊有人勸，奴婢是不信的。”

文怡警惕起來：“我與相公早在去年端午過後便訂了親，自然是有約在先的。你說這些……是想暗示些什麼？”

秋水忙道：“奴婢不敢，這些話不過是奴婢聽二太太與玉蛾姐姐閒話家常時聽到的隻字片語，自己再琢磨出來的，是真是假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是覺得，若這府裡果真有人是聽候九姑差遣的，還請九姑看在您與我們五姑都是顧家兒的份上，提點提點奴婢，也好讓奴婢在這裡不至於舉目無親，無人可依。”

文怡盯了許久，這回秋水倒是表現得十分平靜，一臉的恭順，人看不出方纔還有過“背主另投”的嫌疑。文怡細心一想，淡淡地道：“人脈沒有，但我們家裡也有柳家的家生子，在這府裡有幾個親戚倒是真的，就象仲娘子論輩份還是你表姨媽一樣。你若想要在這府裡掙個面，是認得幾個家生子，又有什麼用？五姐姐不信你，不用你，你也出不了頭啊”

秋水眼珠子一轉，恭順道：“奴婢自知不得五姑看重，但是奴婢之主，奴婢自當爲效命的。”

連屋子都進不去，效的哪門子命？文嫺偏執，若是認定秋水不能用，就算知道秋水在學士府裡有人脈，也不會用，說不定反而會把與相的柳家家生子都一併投置閒散了呢。

文怡嘆了口氣，道：“你的主意本來不錯，只是五姐姐的子，你也是知道的，越是靜大了，越是惱你，倒不如老老實實當一陣差，遲早會知道你的好。”也許用不著等太久，只需要等到……文嫺接手學士府務後，管家管出麻煩來。文嫺通共纔有四個丫頭、兩房家人陪嫁，陪房還要管莊子，丫頭裡最重用的一個又是不頂事的，很快就要另尋賢能了。

秋水眉頭微微一皺，還要再開口說話。就在這時，正院方向傳來柳四太太的聲音，似乎又有哪家眷要進來看新娘了。文怡立時便起帶著丫頭們回去了，才轉過彎，便有個學士府的婆子笑地了潤心一聲：“喲，這不是舒家的大妞麼？今日陪行大回來呀？”潤心笑著了一聲“大娘”，行過禮便陪著文怡繼續前行了。

秋水若有所思地盯著潤心的背影，接著又將目轉向那婆子，抿了抿脣。

前來看新娘的客們一個接一個的，因柳四太太與柳七太太都要忙著在前頭招呼客人，文怡只能擔當起接待的重任，忙了半天，方纔有時間歇口氣，潤心笑著勸：“廂房裡給幾位本家的太太、與小姐們已經擺下了酒席，大過去吃兩口吧，都忙了半日了，您才喝過兩口茶呢。”

文怡想想也是，便去了廂房，裡面果然擺了席面，但並沒有旁人在。那裡侍候的婆子說，四太太、七太太與幾位小姐都在外頭大席上，寧大不能出新房，因此這桌席面只招待行大一人，這是大小姐特地吩咐過的。

文怡心中嘆柳素小小年紀就思慮周全，便領了的好意，坐下來匆匆吃了遲來的午飯，還剩了許多，都賞給兩個丫頭了，自己捧著一杯熱茶，在窗臺下尋了個通風的座兒，略作休息。

無意中掃了窗外一眼，卻有些意外地發現，秋水正在對面廊下與兩個柳家的婆子說話，神十分親熱，那兩個婆子的態度頗爲熱。潤心不知幾時走到了後，看到這個場景，便低聲音道：“那兩個人，一個是奴婢的表舅母，另一個是二夫人的陪房，今日應是了二老爺的吩咐，爲二夫人打探消息來的。”

文怡心中暗歎。雖然不知道秋水是怎麼與這兩個婆子拉上關係的，但這不過一小會兒的功夫，就做了這樣的事，文嫺不能慧眼識能，實在是可惜了。但從另一方面說，正因爲秋水能幹，又不甘心就此沉寂，若文嫺遲遲不能改變態度，等到這秋水有了自己的打算時，只怕文嫺就更難過了。

喜宴結束後，文怡拖著疲憊的回到了家裡，想想日間的見聞，仍舊嘆不已。但這是文嫺自己做的決定，對方又不信任，也不好說什麼。

一夜無話，次日是新娘子認親的日子。文怡早起後，在家料理了一番事務，方纔再次帶人坐車去了學士府。柳七老爺一家同行。

文怡坐在車中，想到近來的奔波勞累，決心等今日事畢，便派人去把祖母接回來，從此關起門過小日子，再不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了。

柳家親眷不多，認親的過程很快就結束了。一切都很順利，其中只發生過一個小曲：柳東行與柳東寧都被稱爲“大爺”，文怡與文嫺同是“大”，各自在家時倒沒什麼，如今大家混在一，弟妹們與家下人等倒有些犯難，仍舊只能把柳東行與柳東寧的名字帶上，以作區別。柳七太太便道：“麻煩得很，下人倒罷了，他們兄弟姐妹們哥哥，還分什麼行大哥、寧大哥的，聽得人頭疼。爲何不按族中排行，稱寧哥兒做二哥？如今這樣稱呼，倒象是把行哥兒排出族中小輩排行似的，外人聽了也不象話。”

柳顧氏今日難得地有了神，在丫頭們的攙扶下坐在正座禮，聽到柳七太太的話，臉立時便難看起來：“各家各論就行了，都了十幾年，誰也沒說麻煩，這會子改什麼呢？”

柳七太太看了一眼，沒吭聲。文怡笑說：“各論各的也好，若是忽然要改口，就怕家裡人自己倒分不清楚了。”柳七太太卻道：“話不是這麼說的，行哥兒本就居長，若是寧哥兒了大爺，那後面的俊哥兒、喬哥兒排行就要了。喬哥兒在族中本當是行九，如今在這府裡要三爺，可要是把行哥兒算上，他就是老四，而四房的啓哥兒在族中行四，這府裡的人卻他啓爺。我家冉丫頭有時候都不知該稱呼哪一個是四哥呢”

衆人一想，果然是一筆賬。柳家與顧家不同，因爲族人分散各地，子弟排行並不統一。但這種事又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清的，於是到最後，認親會便了討論族中小輩排行的商議會，結論仍舊是各家各論各的，到了族人會聚的場合，再啓用族譜上的排行。不過柳七太太仍舊覺得，應該是一起序齒纔是，堅持讓兒們文怡“大嫂”，文嫺就了“二嫂”。

柳東寧帶著文嫺退下時，後者的臉有些不大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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