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就此在羊肝兒衚衕安頓下來。每天的日子都過得十分簡單，抄經，唸佛，除了每日到盧老夫人跟前請一回安，說幾句話外，幾乎不出客院的門，也就是偶爾到院子裡散散步，天空。興許是避諱柳東行，只要柳東行在家，便連盧老夫人那裡都不去了，也不出屋子。一日三餐的飲食，都是簡單的齋飯，穿著打扮，也都以家常素淨的飾爲主。

文怡見狀，總覺得有些不適應，無法相信從小驕傲張揚的文慧真的過起了這種“在家出家”一般的清苦日子，每每見了，便忍不住在心裡挑刺，比如覺得抄經時總是照著佛經刻本抄，一點都不象是讀了佛經之人，提筆就能默出整篇，實在有失於虔誠；又比如看見每日梳妝打扮，仍舊講究整潔細緻時，心中腹誹不改千金小姐的脾氣；再比如聽到廚下抱怨有哪味齋菜不合胃口，便原封不地退了回去時，心中暗諷脾胃太過慣。

然而，當文怡在心中把所有能挑的刺都挑了一遍時，又忽然覺得無趣了。前世還在家時，吃穿用度還不如文慧講究呢，但剛出家那會兒，不也同樣難以習慣麼？只是那時候沒有退路，也沒有本錢去抱怨，纔會抗了下來，如今文慧還沒到那個地步，從小兒養的習慣，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能改變的？

想到這裡，文怡對待文慧的態度也緩和了許多，原本只是維持著面上，實際上能不靠近就不靠近的，現在偶爾也會過去看一看，陪著說說閒話了，不過倒是了幾分客氣，有時候說話用辭還頗爲直接，文慧也沒在意，反而對此十分稱許。

柳東行對文慧借住之事沒說什麼，只是對顧家長房所爲頗爲訝異：“出了這種事，真要鬧得外人都知道了，別人未必會說六小姐行事乖張，反倒會不齒顧侍郎兄弟賣求榮呢從前我見他家老太太時，總覺得雖然架子大了些，卻還算得上是個明事理的老人家，怎的如今這般糊塗起來？”

文怡嘆道：“二伯父大概是想做想瘋了，至於大伯祖母，從前是真疼六姐姐，卻又屢屢爲六姐姐生氣。祖母說，這回多半隻是一時在氣頭上，纔會說出那種話的，但我卻覺得，即便六姐姐不放這把火，不破了自己的相，也未必就狠不下心來。對六姐姐早就不如先前那般疼了。”

柳東行搖搖頭：“京城裡世家大族的老封君，可不會這般糊塗，爲了小兒子的前程，把大兒子的嫡親閨賣了？只怕他們前腳剛把兒送出閣，後腳就要被史參掉了你二伯父進京謀也有幾個月了，多半是不的，若是耐得住子，先回家去讀兩年書，再謀後事，倒還有幾分希。如此上竄下跳的，反滿京城的兒都看了笑話。你心中不忍，收容你姐姐，這沒什麼，只是避著你兩位伯父些，沒得他們連累了名聲。”

文怡雖然贊同他的話，卻也到有些丟臉。們顧家六房與長房的關係說不上親，但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族人這般厚無齒，臉上也無呢。

柳東行沒察覺到妻子的心思，在他看來，顧家長房與妻子的孃家本就是兩家人。他這幾日忙著與軍中同袍們見面，在家的時候不多，但行事還是略收斂了些，出家門時也會留意是否有文慧的丫頭在走，也不再隨意請朋友上門喝酒說笑了。至於文怡提到的去疤藥一事，他倒是一口答應了下來。其實那藥是蕭老大夫自己搗鼓出來的方子，他與羅明敏都會配，只不過有一兩味藥難得些罷了，如今他名下的產業裡就有藥鋪，費了兩日功夫，也到手了，配好了給文怡。

文怡把藥送去文慧時，文慧卻推拒道：“我都說好幾回了，真的用不著這個，你拿回去吧。”

文怡有些氣惱地將瓶子塞給了侍立在旁的踏雪：“趕收好了，每日催著你們小姐上藥”踏雪驚喜得眼圈都紅了，連連點頭，小心翼翼地捧著那藥進了裡間，仔細收好。

文慧瞥了踏雪的背影一眼，回頭對文怡說：“你當我先前說的都是廢話麼？我沒了這張臉，家裡人才能容我幾日清靜，我也不必再擔驚怕，你如今拿這藥來我用，萬一真的好了，豈不是又把我推進火坑裡？”

文怡白了一眼：“你當這是仙丹呀？用一用就能好了？我告訴你，七哥的傷還沒你嚴重呢，都要治上一年多的功夫，現如今臉上還留著印子，你這傷，沒兩年都休想好起來我相公暫時配了這麼兩瓶藥，你先用著，好不好的，總得讓你的傷痕癒合了再說。等你治好了，家裡的事早就過去了”

文慧沉默著不說話，但全都散發著一種抗拒的氣息。文怡無奈，勸道：“你就算真不願意，也別明著不肯用藥，這傷一時半會兒地好不了，但只要傷勢有好轉，大伯母見了也難過幾分。既不礙著你的打算，又能寬大伯母的心，你就不能委屈一點麼？”

文慧放緩了神，半晌才輕聲道：“知道了，我用就是了……”

因爲出了文慧這檔子事，盧老夫人決定推遲出發的日子，爲此專程派了趙嬤嬤去向羅四太太致歉。羅四太太倒沒在意，只是聽說了文慧的事，十分惋惜，不但送了不治傷的好藥材過來，還特地去侍郎府安了蔣氏。

在文慧暫住羊肝兒衚衕的第六日，蔣氏又來了，這一回，卻是連眼淚都沒有了，神帶著幾分灰敗，眼中卻有幾分怨恨。

文慧一見，便什麼都明白了，神淡淡地道：“娘不必生氣，兒早就想到了。”

文怡皺皺眉，問蔣氏：“究竟如何了？大伯母，大伯祖母和大伯父怎麼說？雖說婚事做不了，但先前就只是自家人說說，本就沒往外傳，只當沒這回事就好，等六姐姐養好了傷，外頭的人也都忘卻了從前的風波，還有什麼事不好辦的？”

蔣氏無力地搖了搖頭：“老太太……無論如何也不肯饒恕慧兒，老爺倒是鬆了口，卻又不能違了老太太的意思，便跟我說，讓慧兒在這邊住著，一直住到老太太消氣爲止……”冷笑一聲，“當我不知道麼？他們是想著九姑爺不放呢還有老2……他自個兒在京裡四逢迎，爲了求不知撒了多銀子，誰不知道他是個棒槌？老爺勸了他無數次，他只當耳邊風，還在老太太面前說閒話，怪老爺不肯爲他盡心力，只要能打擊我們夫妻，什麼事他都能做出來哼，他自個兒在人前出醜還不自知，誰肯給他做？住我的房子，吃我的飯，用我的銀子，還要賣我的兒”咬咬牙，“他若能撈到做，我也要把他的職給弄掉，看他還張揚什麼？”

盧老夫人聽得眉頭一皺：“好了，這種氣話就說兩句吧。如今到底該怎麼辦？六丫頭總不能長住在這裡。我晚些回平倒沒什麼，但東行是領了聖旨的，不日就要出發就任了，到時候六丫頭怎麼辦？”

蔣氏咬咬脣，忽然轉向盧老夫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侄兒媳婦求嬸孃一件事。家裡既然不肯輕饒了慧兒，若真讓孩子回去了，即便不讓他們死，也遲早會給他們隨意許了人。我做母親的，怎能孩子那個罪？寧可遂了慧兒的意，讓在家清修嬸孃既要回平老家，不如就把帶回去吧好歹老家宅子如今沒幾個人在，在那裡也不怕人欺負……”說著又掉起淚來了。

文慧吃了一驚，苦笑著上前扶：“娘，您忘了麼？老家的族人……也是容不得我的若不然，我倒寧可回去了，在自家家庵裡清修，比別自在些……”

蔣氏哭道：“不會的，他們以前沒讓你去死，以後也不會，只要你安安份份的，且等些時日，母親一定給你安排個妥當的去……”

文慧搖搖頭：“算了，娘，我寧可在京城出家，好歹離您近些，您若得了空，便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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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說些啥？”蔣氏罵了一句，又轉向盧老夫人，“好嬸孃，您就替我們慧兒說幾句好話吧，四弟和四弟妹對您一向信服，只要您發了話……”

盧老夫人嘆道：“行啦，起來吧，我帶回去就是。這也沒什麼爲難的，叔叔的主意只會丟了顧家人的臉，這樣也算是維護了家族的名聲了。讓回去福不能，但在清蓮庵裡清清靜靜地過日子，還沒什麼問題。我會照應孩子的，放心吧。”

蔣氏整個人鬆了口氣，含淚鄭重向盧老夫人磕了三個頭。文怡連忙將扶起，看向祖母，見微微點頭，便聲對蔣氏道：“大伯母，六姐姐既要回去，隨的裳總要多收拾幾件。如今眼看就要冬了，平的冬天雖然不如京裡冷，卻也不是好過的呢。清蓮庵裡……畢竟不如自家住的舒服。”

蔣氏眼中閃過一心疼，點了點頭，文慧看著，忽然紅了眼圈：“娘，我走了，您怎麼辦？”

蔣氏微微一笑：“不妨事的，你嫂子站在我這邊呢，你哥哥先前不知道，後來一聽說這件事，也黑了臉，跟老爺說了半天的話。老爺就是因此才改了主意的。再說，我孃家雖然人口不多，卻也不是沒有基的，我在京城還認得不貴婦人呢。老爺再糊塗，也不會給我罪。”脣邊微嘲諷：“頂多就是那賤妾母子三個佔點便宜罷了，但那又如何？庶出就是庶出，一輩子都上不了檯面我不點頭，的兒連個正經人家都休想相看，我倒要瞧瞧他們能得意到幾時”

蔣氏陪著兒說了好半天話，終於還是依依不捨地離開了，不過臨行前，卻想起一件事，悄悄警告了文怡：“我聽說學士府那邊又有盤算了，有可能是衝著行哥兒來的，你要心裡有數。”

文怡一怔，皺了皺眉，忙謝過的提醒。晚上東行回來，便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夫妻倆商量半日，卻始終想不出，到了今時今日，學士府還能做什麼。

就在夫妻倆等待著學士府出招時，東宮忽然下了旨意，召見柳東行。

東宮的召令來得這樣突然，無論是柳東行還是文怡，都有些措手不及。但宮使就在外頭廳上等著，不好耽擱，文怡只得替柳東行換了裳，又絮絮叨叨地囑咐了許多話：“在太子面前別忘了禮數，不管他你做什麼，都先應著，千萬別頂，若是有爲難之，也要委婉些，千萬別把場面弄擰了……”

柳東行握住的手，另一隻手捂上了的脣：“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我如今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毫無基，只能任人擺佈的愣頭青了。即便是太子，也不能對我生殺予奪。”

文怡眼圈一紅，低下頭去，再擡起來時，已是溫輕笑：“那你小心些，路上小心，我等你回來。”

柳東行笑著點點頭，再了的手，便放開，擡腳離去了。

文怡一直送出大門，看著他上了馬，隨著宮使離開，遠遠地去了，方纔怔怔地迴轉，倚著二門，只覺得上沒什麼力氣。

柳東行之前被調京南大營，冒險出征，就是東宮下的令。雖說那次進宮時，太子說了並非有意爲難，但實在是難以放心，若東行再出點事，該怎麼辦？

“你在這裡做什麼？”文慧站在客院門口，歪著頭看，“方纔是宮裡來了人？”

文怡忽地眼中一亮，轉去看，心中生出一個念頭。

一向悉京中諸事的文慧，興許能給一點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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