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風格外大，雪自然如此。

許多人都覺到百家城裡流竄著不詳的氣息，他們不知道那到底是爲什麼，但本能地覺得早早地回到居是應該做的事。

“周南明方，命星沉降。”

低沉的聲音在百家城南城區的一道巷子裡響起。

說話的是一個披繁星長袍的男人，面白修淨，眼中有星辰閃爍。其打扮已然凸顯他的份，觀星崖第一星守顧寒沅，除了他，沒有人會穿一繁星長袍。

“氣大泄，生機流逝。”

又有一人搭口說話，其面蒼白，無一，眼眶更是深陷如凹槽，顯得毫無生機。他正是東皇宮第一司守，東方珂。

顧寒沅和東方珂同行，站在這南城區偏僻的小巷子裡。顧寒沅是觀星崖裡除了崖主以外觀星、衍星本事最大的，今夜在百家城裡四尋找最適合觀星，勾連星辰之力的位置，便找到了這裡，與他同行的是東方珂。

他們相視一眼，皆是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關鍵時刻出現這樣的事，也不知是不是什麼不好的預兆。”顧寒沅皺眉說。

東方珂說：“家之人不應當講“不知是不是”這樣的話。”

“但這件事，在頭上的人太霸道，稍有錯誤便要踏進雷池。”

東方珂沉默片刻後說：“明面上看，這件事於我們而言是件好事，畢竟對面的人干涉力損失了。”

“可實際上真是如此嗎？”顧寒沅頗爲憂心地說：“這場大雪下得蹊蹺，一般而言，雪天的雲是遮不住天上星辰的，可是這場雪將天上星遮了個遍，昨夜東土南邊天上忽然出現雲空隙，也不知爲何。”

“東土南邊啊……那裡這一年裡時常有不同尋常的事發生。”

顧寒沅問：“你參與了唐康在東土南邊的封神之禮，應當比我清楚許多那裡的況，是徵兆？變數？還是命數？”

東方珂負手而立，遠眺南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也不知道。不到背後的事。”

“唐康呢？他失敗後就沒有發現些什麼？”

“照他說來，是戈昂然抵了後手。至於先手是誰打的，就不知道了。”東方珂皺起眉，“南山先生……興許是這個人。”

“南山先生？”顧寒沅不解，“以前似乎從沒有聽過這個人。”

東方珂點頭，“忽然冒出來的，來得太突然，以至於我總覺得這個人的出現只是表象。”

顧寒沅想了想，問：“我聽聞，那場大禮中有一方爲樑換柱，是西域那位？”

東方珂點頭，“他其實只是小打小鬧，起了玩心，並無多參與。”

“他在西域沉寂那麼就，如今手出來，還一直接到東土來，或許也是察覺到了什麼吧。”

“這我也不明白的，按理說落星關黑線是很難移到他那邊去的。”

“可能是爲了妨礙。”

“他的份不至於如此。”

顧寒沅想了想，“也是。”

東方珂看了看天，重新回到本來的事上，說：“九重樓可能是變數。”

“何解？”

“過去的一千年裡，他一直是中立派，不參與任何勢力紛爭、藏爭奪，也從不出手，什麼事都拿錢去解決。而這次，忽然來到神秀湖，沒有任何態度上的表現，只是在這裡，就在許多人心裡懸了塊石頭。”

“他是個看熱鬧的人，一千年裡一直以旁觀者的份行事，這一次……”顧寒沅想了想，沒有接著說下去，的事他也不清楚。

“雙方博弈，最忌諱旁觀者局。”

“如果他強行局，對他並不是一件好事，甚至是整個朝天商行。朝天商行是他的心，應該不會拿來冒險。”

“九重樓這個人，太不正經了，說不好。尤其是這一次，我們並不知道，第五立人在命隕之前，有沒有和九重樓接過。”

顧寒沅說問：“九重樓和第五立人之間的事，本不復雜吧？”

“的確不復雜，大多是上的糾葛。但我們無法確定九重樓是不是那種會被左右的人。”

“都是幾千歲的人了，不至於如此。”

“說不好啊。”東方珂顯得更加疲憊，“活得越久，越怕一些事。”他背過，躑躅而行，“有些時候我就在想，家該不該參與到這次的大中來，又該不該站到神秀湖對立面去。”

“但如今，已定局。”

東方珂無奈苦笑，“所以說啊，有些事我不敢做。如果還是年輕的時候，早已下了決定，不至於等到定局。”

顧寒沅搖搖頭，“不是我們選擇了天下，而是天下選擇了我們。我們從來沒有選擇的權利。所以，你並沒有錯。大勢面前，每個人都一樣。”

“那麼，大勢到底什麼呢？”

顧寒沅頓住，半晌後搖頭。

“走吧，風太大了，再留著要出事的。”

東方珂踏雪離去，不著一痕跡。顧寒沅沉頓片刻後，也離去。

帶他們離去，這裡被風雪佔據後，一個桃花捲眼、柳葉襲眉的男人出現在這裡，負手而立，擡頭天，忘了許久，然後微微張，似乎要嘀咕點什麼，但並未發出一點聲音。他只是在心裡沉：

“可憐紅妝，顧不得半點人心。”

許久之後，他拿出一個木盒子，從盒子裡取出一顆火紅的沒有跳的心，然後右手深深地在左挖了個，將心放進去填滿。

片刻後，心，

開始跳。

他眼角出一笑意，與一滴眼淚。

……

看著面前的六人，李命沉默了許久才說：“各自安坐吧。”

五人稀拉拉地坐下來，相互間沒有眼神流，也沒有說話的意思。

“莫長安閉了急關，就只有你們六人了。”李命開口說。然後，他吸了口氣，“第五立人壽終，命數已盡。”

陳家老祖，陳縹緲，如其名，相貌和打扮上頗爲灑，長鬚珃珃、眉目清明，即便須發皆白，也不顯一點老態。只不過，今夜的他，意不盡心，他開口，語氣微沉，“即便第五立人千年來未有半點進步，壽命也還剩下八百多年，不該。”

李命低眉，“前幾天，曾到我這裡來過，聊了一些話。”

“說了什麼？”陳縹緲問。

“說，活著累啊。”李命只說了這一句，便沒有再多說。

一個“累”字像一陣風，迅速吹遍在場的所有人，他們好似能夠從其間到無奈與灰心。

陳縹緲呼出口氣，微微睜大了睜眼，“誰活著不累呢。但總得找個理由活下去。”

“立人向來沉默寡言，許多事都悶在心裡，這次也是如此，什麼也沒說就撒了手。”說話的是公孫家的老祖宗，公孫書南，是個的人。事實上，與第五立人差不多的年齡，但第五立人本不在意態與容貌，由著變化，但不喜歡在鏡子裡看到自己是個頭髮花白滿臉皺紋的老太婆，便守住了相貌和態。

陸修文開口：“一把年紀的人了，許多話不怎麼願意說出口。”作爲最講禮數的陸家的老祖，在禮儀上的事是刻進骨子深的，即便是這樣的場合，在語氣和行爲上也是知禮的中年夫子模樣。“以前你和走得最近，是無話不說的好姐妹，如今也是一樣。”

公孫書南嘆息，搖頭，“年紀真的上去了，許多事覺著不如以前有意思。”

陳縹緲輕哼一聲，“所以啊，我覺得都該學一學莫長安，他就活得很自在，跟家中小輩都能玩一片。”

“以前他是我們裡面最正經的，還常常批評我沒有個書玉的樣子，整天瘋玩。哪能想到反而是他自己活個最討厭的樣子，活生生一個老頑。”公孫書南挑眉說。

一旁正襟危坐，眉目方正，氣質正派的高家老祖宗高雅開口，“還是說一說立人的事吧。”他看了看李命，發現後者神有些疲憊，“長山先生，你的看法是？”

李命似乎是在想什麼，被高雅打斷，回過神來，微微一笑，“你們各自先說說吧。”他看向坐在最邊上的第五伏安，“伏安，你先說說吧，畢竟這是你家老祖宗的事。”

其餘幾人都將目轉向他。第五伏安是第五立人的承道者，也是的親，早在幾十年前，第五立人便傳下道承於他，已是讓他做了第五家的頂樑柱。這般看來，場間的人也都明白，大抵是在那個時候，第五立人就已經爲第五家備好了後路。

與場上的其他人比起來，第五伏安無疑是年輕的，畢竟小了有兩千多歲，還沒夠著他們一半的年紀。他已在肩頭掛上一匹白布，告魂靈。

第五伏安抵住眼中的哀傷，收了收抖的嚨，正聲道：“長山先生、陳祖、陸祖、高祖、公孫祖、莊祖，晚輩伏安悲切以告：

我祖第五立人老大人於天元紀一千五百三十二年十二月十八日戌時三刻告終，魂靈歸安……”

照著禮數，在神秀湖最有決定力，最有話語權的幾位前輩面前，第五伏安以第五家頂柱人的份，爲第五立人告魂靈。這是規矩，是禮數，是神秀湖幾千年的傳統，不能斷絕，所以是必須的。

過後，他們要明確對外告明第五立人的死因爲何、喪葬如何、第五家後續道承如何、第五立人傳承又如何……畢竟是一位聖人隕落，不像凡人那般吹個鎖啦卷個鋪蓋挖抔土就是。第五立人因爲屬大家族，也不能像其他聖人一樣築個聖墓就是。

也正是這般，神秀湖的這幾位老祖宗要到一起來商討。

若是是在平時，這並不是什麼複雜的事，甚至都不需要他們怎麼費心地去商討，給專門負責這方面的人更加合適。但現在，並不是平時，是一個相當敏的時間段——神秀湖大即將來臨。

如今，外界數不清的人在關注著神秀湖的況，各路大能更是早已在神秀湖潛伏起來，伺機而。這個時候，第五家的老祖宗第五立人隕，定然會被許多人大做文章，以此在其間攪風攪雨，若是沒有一個好的置辦法，更要變本加厲。所以，如今這個當兒，這是件相當麻煩的事。

陳縹緲開口說：“伏安，你說說，你打算怎麼置這件事？”這般話問出來，也相當於小小地看看第五伏安有沒有擔起一個大家族的本事。

第五伏安沉片刻後說：“我的打算還是暫且不對外宣佈，雖說一些人也能猜到，但不論如何只是猜到。神秀湖大切的不只是神秀湖，遍及整個天下，世代守護這裡的我們要先理好這件事。待到事結束後，再好好安置老祖宗喪葬之事。”

李命點點頭，問：“其他人的意見呢？”

公孫書南開口，“我覺得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神秀湖大實在是太關鍵了，這件事定不下來，立人的喪葬事宜置起來如何也安心不了。”

陳縹緲嘆氣，“隨不合傳統，但世事無奈。外頭那些個人守著自己的一票利益，可是管不著別人家的白紅事。”

“我覺得不好。”高雅說，“第五立人並非死於非命，祥安而逝，便應當有安順如意的喪葬，人死爲大，何況一位聖人，若是由著這般，不論是對第五家的氣運，還是整個神秀湖，乃至儒家的氣運都有影響。依我看，喪葬事宜不應遲，大一事，無論爭端，本是世事競爭的常理，無論結果如何，影響不到神秀湖的本。而若第五立人喪葬事宜置不好，牽扯到的是神秀湖的本。”

此話一出，場間氣氛轉變。

公孫書南虛目問：“你覺得神秀湖大一事未安定，立人的事就能安定？”

高雅正正言，“起後，自然母氣涌過神秀湖斷則十天，長則一個月，這般豈不是要讓第五立人十天半個月無安？”

公孫書南揚眉，“何來的無安！第五家偌大一個家族，玄定場、上祠下堂、地闕，哪個不是定氣安魂之地？”

高雅哼了一聲，“你公孫家是除了陸家外最在乎禮數的，雖說你這個做祖宗的不見得，但難不不知道聖人喪葬之禮？十天半個月還未將一位聖人安葬，傳出去豈不是要讓天下人恥笑神秀湖？”

“比起一個禮數，我更願意給立人一個順順利利的葬禮。你願意見到喪葬之時，一大堆歪門邪道的小鬼來攪風攪雨？”公孫書南立，橫眉喝道：“若是立人到打攪，無法安魂，你高雅如何告！”

高雅並不畏懼公孫書南的氣勢，抱拳參天，“堂堂神秀湖百家，鼎立大地四千餘年，上安儒道，下安黎民，如何能讓歪門邪道攪弄！莫非公孫祖連這也擔當不起嗎？”

公孫書南氣極反笑，“你也知道啊，神秀湖才存在了四千餘年，你自己看看，、縱橫、名、兵、浮生宮、龍象門，還有那鼎足而立的道家和守林人，哪個不比你神秀湖存得久，站得穩！你是自大到把他們都比作小鬼嗎？大將至，他們正好找個理由來向神秀湖發難，莫非要在這個時候把臉擺上去給人打！高雅，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簡直迂腐！”

高雅怒目以斥，“公孫書南，你休得辱罵於我！爲儒家聖人，何得這般言語！”

陳縹緲揚手，大風拂過二人。他臉沉，“這不是你們吵架的地方。”他看向李命，卻發現後者似乎心不在這件事上，像是在思考其他事。

陸修文也點頭，“兩位，我們在此的本意是決定一個好的辦法，辦法嘛，又不止一兩個。”

莊雲雨先前沒怎麼說話，這一說話便笑呵呵地說：“是啊是啊，不必置氣，我相信立人也不希我們之間產生爭執。”

高雅冷哼一聲，拂袖轉過去。

公孫書南沉沉吐出一口氣，也不再多說。

陳縹緲看向李命，問：“長山先生意見如何？”

李命眉目微，然後說：“第五立人生前向來高潔文雅，不喜排場和繁複講究。禮數要到，但不能過分浮誇，用排場來講究第五家如何如何了不起，神秀湖如何如何了不起是在自欺欺人。我們儒家有些時候就是太過傳統，走不出自己給自己圈的圈子，在一些事上顯得不通達理，以至於給世人留下‘迂腐’、‘酸秀才’這樣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