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綠的天帷映進眼中，變作一條彎曲的線。

魚木有一對瞳孔彩較淡的眼睛，看上去像著一層霧。眼中倒映著東土樹冠之地的風景。

被白薇扯出來的那部分建木樹冠還“長”在天上，那燃燒的雕琢氣太也從沒落下過。樹冠之地下的一切看上去似乎跟幾年前沒有多大區別，疊雲國和大周王朝的戰爭還在繼續。大家都知道，這可能會是持續十多年的戰爭，畢竟沒有哪一方是弱小之國。

騎著小白，淌過溪澗，濺水聲讓魚木從觀景之中回過神來。

“我們去濁天下是要路過東土嗎？”問。

葉頭髮長得更長了。他不是喜歡過分打扮的人，但魚木總覺得一個男人披散著頭髮未免有些邋遢了。如果葉是個不羈的江湖浪子，那倒無所謂，但魚木不覺得葉是個浪子。他更像是一個旅人。

行走各地，哪裡能不顧及形象的。所以，在魚木幾番要求下，葉同意幫自己梳理了頭髮。

葉現在的髮型完全是魚木個人好。喜歡颯爽乾淨一點的，便將他遮在前額的頭髮往後束縛住，將兩邊凌的鬢髮向上束起，結一個髻，再用墨藍的髻環包裹起來。後邊的長髮就自然而然地整齊垂下。

搭配一玄紅的行，葉就真的像是個公子哥。照魚木話說，一番收拾後，估著也得年輕個五六歲。

葉似乎有些出神，沒有注意到魚木的聲音。

魚木好奇地看了看他的側臉，淡的瞳孔變得深一些。大聲問：

“去濁天下的路在東土嗎！”

葉沒有看，“不用問兩遍，我聽到了。”

“那你幹嘛不搭理我？”

“在想事。”

“想什麼？”

葉這纔看向魚木，“我既然沒有直接說我在想什麼，那就是不想說的意思。”

魚木癟了癟。跟著葉這麼久，當然瞭解葉的習。但就是想問一問。

葉看向前面說：“落星關是清天下的口，也是濁天下的口。”

“那我們大可以從中州南部出發，直接前往落星關，我記得這段時間，落星關址那邊正好建立了空中堡壘，有十多個浮空城在那裡。”

葉點頭，“那樣的確快。但你不想回東土看看嗎？”

魚木努努，“是你自己想回東土看看吧。”

葉沒搭理魚木，扯了扯繮繩。小紅加快速度向前。

“等我！”魚木喊道。

葉迴應：“你應該回你的宗門看看。”

“但你呢！”

“我也要去見幾個人。之後，我會去找你。”

魚木大聲喊：“你不會想丟下我一個人走吧。”

前面，葉停了下來。魚木追上來後，一把抓住葉的繮繩，警惕地看著葉。

葉說：“如果我真想丟下你，那我每時每刻都有機會。”

魚木揚起下說：“三月的事讓我對你的信任有所下降。”

葉白一眼，“說得像我犯了什麼錯一樣。”

“你就是一點都不嘛。”

葉沉了一口氣問：

“你知道你當了我多久的助手嗎？”

“多久？”

“你當我助手的時間，都夠這座天下毀滅重生幾百次了。”

魚木一想，發覺時間太長了，完全沒有概念，只知道很久就是了。

“那又怎麼了嘛。”耍賴道。

葉一眼看穿魚木的小心思。其實就是想跟著自己看看自己想見的人。

“簡直是個豬腦子。”

“不許罵我！”

葉看著魚木這副執拗的樣子，想生點脾氣都生不起起來。他無奈道：“我忽然有些想念之前那個不會笑的小魚兒了。”

“那不就是我嘛。”

“不一樣。你懂的。”

“一樣的，就是我，是同一個人。”

葉攤攤手，“反正我覺得不一樣。”

魚木酸勁兒一下子就上來了，“哪有這樣的啊。明明現在的我更可。”

“有時候，人會想要一些只屬於自己的時間。如果是以前的你，應該會懂我的意思吧。”

魚木氣勢焉了，“我又不是傻瓜。我懂的啦，我現在就回靈澤，等你來。”

說完，喚著小白向著西北邊去了。臨走前又說：“別丟下我啊。”

葉目送著魚木消失在遠方。他也啓程，向著東北方去了。

魚木不是看不懂場合，聽不懂人話的笨蛋，只是缺乏安全。葉正是瞭解這一點，纔會萬般容忍的任，與一起玩鬧。這個姑娘沒有過去的記憶，也就是沒有年。缺失的過往，讓比起一般人更害怕未知。

幾年的相中，他們之間聊天不。葉多也能猜想到在照雲宗的生活。選擇了用笑去掩蓋這種不安全，這也就導致了爲衆人眼裡那個“說話不看場合”的人。

葉想起初到這座世界，在破廟的那個晚上。那時的魚木孤一人在外，面對著葉時，說了些笨拙的話，做了件笨拙的事。現在看來，當初那樣表現都是有原因的。

他的思緒漸漸有些跑偏了……

“如果當初沒在地球過那二十幾年……或許……”

或許也不會對魚木的經歷產生共了。

這麼想來，也就不覺得那二十幾年是段錯誤的時間了。

他收整思緒，向著疊雲國而去。

……

愈發寬敞氣派的何家大院，何瑤完全不顧及形象，快速朝南院會客的地方去。

侍剛纔告訴，一位姓“葉”的客人找，客人說他來取一封信。

何瑤認識不姓葉的人，但會來取信的只有一位，還是非常重要的那一位。

進門之前，何瑤運氣調整好自己的儀態和心。以好姿態見重要的客人，是必要的事。

進門。

何瑤一眼看到坐在那裡的葉。雖說形象上有了很大改變，但模樣和那種說不出來的氣質怎麼也變不了。

是葉先生了。

“葉先生！”何瑤稍微有些激。立馬注意到自己失態了，連忙笑著說：“真是好久不見。”

葉笑道：“我又來打擾了。”

葉一笑，何瑤整個人的緒一下子就變得平緩。看到那樣的笑容，就覺得安心。

“哪裡的話，這院子冷清著，盼著先生來呢。”

何瑤坐在葉對面。爲何家掌舵人的，平日裡都是雍容大氣，波瀾不驚的，此刻卻也像是個聆聽教導的學生了。

“之前三月在這裡，真是麻煩你了。”

“上次你走後，三月可真閉關五年，都沒出來過，好不容易出關來，也就留了幾天便走了。”何瑤一臉可惜，“我還想好好看看呢。”

何瑤問：“葉先生有見到三月嗎？”

“嗯，在中州那邊兒見著了。不過現在，還留在那邊。”

何瑤有些憾，不過立馬就釋然了。也清楚，東土不是三月應該久留的地方。這裡太小了。

回過神來，“葉先生是來取那封信的嗎？”

葉笑道：“路過這邊，想來何家看看，忽地也就知道這回事了。”

何瑤連忙起，“那封信放在中堂了，我現在就去取。”

“你現在怎麼說也是何家的掌舵人，不必這般忙碌。”

何瑤卸下繁忙，笑著說：“那封信在這裡放了好些年了，從落星關寄過來的，想來對先生也是比較重要的。”

葉站起來，“一起過去吧，就當散步聊天。”

何瑤心裡頗有。覺得葉真的是個一點架子都沒有的人，總是爲別人著想。

從南院到中堂的路上，景不錯，安靜而清和。

葉扯家常般，問起何家這些年的事來。他語氣清淡自然，像是扯家常是他擅長的本事。

何瑤也就趁此說起了何依依的事，想聽一聽葉對這件事的看法。

葉說：“每個人都會犯錯。”

“可他已經不小了。”

“犯錯跟年紀無關。尤其是上的問題，是人與生俱來便應對著麻煩且困難的問題。你倒不必對何依依到悲觀，他是個優秀的人，註定會長得驚人。”

聽到葉這樣的話，何瑤心裡安心不。真怕自己這唯一的弟弟走偏了路，一去不返。

何瑤笑道：“之前三月也是這般，跟先生一樣很樂觀。”

葉微笑一下。他想，要是何瑤知道秦三月在上比任何人都走得偏，會被嚇到吧。

聊著聊著，便到了中堂。

何瑤把信放在了保管何家重要品的地方。保存得很好，過去這麼多年，也還像是新送到的信。

“溫早見……”

葉輕聲唸了遍信上署名。

何瑤說：“是在落星關告破之後送來的。送信人說，這封信寫在落星關告破前一天之。”

關鍵時刻的一封信……不由得多想。

葉笑道：“沒事的，放心吧。”

何瑤點頭笑了笑。

葉沒有迴避何瑤，當著的面便拆開了信。何瑤自己禮貌地躲開視線。

“先生，寫信之前，我做了件錯事……”

溫早見很直截了當，符合的格。將自己與珂媟的事說了出來，從措辭上看，坦然面對這件事，也表明了自己犯錯的事實。

“我能覺到，落星關就要告破了。這些天裡，我一直有一種強烈的危機，這似乎昭示了我會有不幸的遭遇。我想著紅綃，如何也無法安下心來。我相信胡蘭，一定會找回，不可能那麼輕而易舉死去，但我或許見不到了。我深著，刻骨銘心，即便現在消失了，我也無法接我在想念時，依然犯下了那樣的錯誤。我更加無法容忍自己去瞞這件事，這讓我自責且愧。一想到我可能無法親口告訴我做錯的事，就覺得口沉悶。我沒有勇氣寫信給，便寫信給先生你。如果先生能看到這封信，再見紅綃時，請向轉告我犯下的錯誤。”

溫早見想要轉告給曲紅綃的話出乎葉預料。

他以爲溫早見會讓他轉告“我深著”之類的話。事實上，只是想告訴曲紅綃自己做錯的事。不願意對曲紅綃瞞任何關乎到們之間的事。

人之間的細膩且獨特。

葉只爲溫早見到憾。即便是現在，他也不覺得曲紅綃真的會對溫早見升起之心。

雖然相得並不算很久，但他也明白，自己這個大徒弟只會與大道相伴。不會上任何人，人但是孤高。

想著這些事，曲紅綃那副清冷恬靜的樣貌又浮現在葉腦海中了。

自己三個學生，胡蘭和秦三月都見過了，唯獨曲紅綃一去多年，不曾見著聽著。

“想來，再見時，當是別樣的風景吧。”

想來這幾年的經歷，葉覺得自己那學生曲紅綃真像是一首唱不盡的曲子，總是總是在各種各樣的地方，被各種各樣的人念起。

葉收起信，在心裡默默回信：你應該自己親口告訴。

他不會幫溫早見轉告。因爲他知道，們一定會再次相遇。

“謝謝你，保管這封信這麼久。”

何瑤笑著搖頭：“也不費什麼力。”

葉看向遠。

何瑤見著便問：“先生可是要離去了？”

“總應該是在路上纔對。”

何瑤有些故人離別的傷，“也不知何時能再見。”

跟葉的每一次告別，都會覺得此次一別，再難相逢了。

不同於以往，葉這次沒有說他標誌的話——“能相見自會再見”。他沉默了一會兒，笑道：“人生無不相逢，便是青山，還是青山，只是青山。”

何瑤釋然一笑。

葉說：“這幾年，你變化了很多。想來，有些事，你已經放下了。”

“沒有放不下的事。善終最好。”

“許多時候，我也會去想一想，那些永遠別離的人。”

“先生再想起來，會是什麼心呢？”

“我覺得啊，世上本沒有放得下的事。但總要想個辦法向前走。”

“先生是真。”

葉搖搖頭，“哪裡有什麼真不真，假不假的。每個人都是這般。”

聽這番話，何瑤頗有些慨。一件事，真的到了去想“該不該放下”的時候，就註定放不下了。

他們站在中堂外面的觀景臺上，看著遠的雕琢氣太逐漸變得黯淡。

一陣微風吹來，送走了葉。

等何瑤回過神時，旁已經空無一人。

有些疑。在認識裡，葉不會突然消失，再如何也會說聲“我該走了”。而這次，他消失得無聲無息。

葉先生變了嗎？

還是自己其實本不瞭解他的習？

心裡默默想：

“也許葉先生也有煩惱吧。”

這麼一看，每個人都有煩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