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店門口下了車，向南并沒有直接上樓回房間。

　目送朱熙的車子離開之后，他才沿著路邊繼續往前走了一段，找到之前吃過一次的那家小店，掀開厚厚的明門簾走了進去。

　向南四看了看，點了一碗熱辣辣的帶面，然后才找了一個角落里的位置，坐了下來。

　時近年關，來店里面吃飯的人并不多，稀稀拉拉的三五個人，各自占據了一張木制的餐桌，安靜地坐在那兒一邊看著手機，一邊吃著東西。

　向南也安靜地坐在那兒，聽著收銀臺后面，廚房里傳來的摔打面條的“砰砰”聲，聞著縈繞在邊的面食的香味兒，著被外面冰冷的天氣凍得有些僵的手腳，在熱氣十足的暖氣下緩緩恢復了溫度……

　是的，他喜歡這種覺。

　慢條斯理地吃完了面條，連湯也被他喝得干干凈凈。

　店老板兼大廚是個六十來歲的老大爺，此刻正好閑著，他看到向南吃得這麼干凈，頓時樂得合不攏，大聲說道：

　“小伙子，面不夠你就說，加面免費的！”

　“謝謝大爺，我吃飽了。”

　向南了張紙巾了，朝他笑了一下，“面勁道，湯也好喝，我下次再來。”

　“好，下次來，我給你多下點面。”

　老大爺點了點頭，笑呵呵地應承。

　向南笑著掀開門簾，剛剛補充了能量的他，一點也不懼寒冷，大步走了出去。

　回到酒店的房間以后，向南想了想，還是拿起手機翻出了一個號碼，打了過去。

　電話只響了幾聲，對面就傳來了一個爽朗的聲音：

　“向專家，剛剛朱熙給我說了，說你有點不舒服，我就沒敢給你打電話，怕打擾你休息，怎麼樣，不要吧？”

　向南：“……”

　這“富三代”，倒是會給自己找理由，早知道這樣，就不打這個電話了。

　“謝謝劉大哥關心，我沒什麼大礙，就是工作太忙，有點累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

　劉劍平哈哈一笑，接著說道，“工作雖然重要，但也要多保重啊。”

　兩個人又閑聊了幾句，這才掛了電話。

　這一通電話，實際上什麼都沒說，又好像說了些什麼。

　反正向南覺心里舒服了許多。

　打完電話之后，他來到衛生間里洗了個熱水澡，換了一睡，然后半靠在床頭，興致地拿起手機，開始玩起了自己心的游戲。

　你沒猜錯——

　還是那款向南百玩不厭的水果連連看之第十關。（手稽）

　……

　兵馬俑碎片在粘接之前，有一個初步試拼的過程。

　針對兵馬俑碎片的病害清理結束之后，就可以開始初步試拼了，拼對采取從下往上、取大優先的原則進行，將兵馬俑初拼形。

　這跟其它古陶瓷的修復工序，有些不大一樣。

　其它古陶瓷在修復的過程中，并沒有初拼的步驟。

　當然，這也是由于兵馬俑相對于其它古陶瓷而言，所形的殘片更多有很大的關系。

　第二天一大早，向南便出現在了兵馬俑博館一號坑的修復現場。

　王民琦也是早早地來了，忙前忙后，累出了一汗，就是想趁著這機會，找向南討個上手修復的小活兒。

　別看他長得人高馬大，而且還是汪震海親自帶的學生，可他愣是不敢跟他老師提上手修復兵馬俑的事。

　沒辦法，汪震海眉間有兩道深深的川字紋，他一皺眉頭，那川字紋覺都能夾死人，實在是太嚴肅，太嚇人了。

　王民琦幾次鼓起了勇氣想要提這件事，可一見到汪震海的面，那勇氣就變了廢氣，從后面悄悄溜走了。

　可向南就不一樣了。

　相比較而言，向南要和善得多了，而且兩個人年齡相仿，最重要的是——

　他又不是我老師，又不是我領導，我憑什麼怕他？

　王民琦心里暗想著，覺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了。

　向南昨天說過的，只要我今天表現好，就讓我上手粘接陶俑碎片，應該不會是騙我的吧？

　修復文，實際上跟開車一樣，也就是第一次覺新鮮。

　等接得多了，這種新鮮沒有了，到了那個時候，你或許都不想修復文了，可修復不完的文就會一件又一件送到你這里來。

　一直到你見到破損的文都害怕。

　當然，王民琦現在是不會有這種驗的，因為他還沒機會修復文呢，現在正削尖了腦袋想要上手修復兵馬俑。

　向南也不會有這種驗的，因為他不得有文給他來修復，沒有文可以修復的日子，那得多無趣？

　“王民琦，我要開始粘接了，你要注意看。”

　向南輕輕敲了敲工作臺，將思緒有些飛揚的王民琦給喚醒過來，輕聲說道，“這尊將軍俑的手臂碎片已經拼對過了，所以咱們直接開始粘接。粘接的要點，你知道的吧？”

　“哦，這個我知道。”

　王民琦趕點了點頭，回答道，“從下往上，取大優先。”

　向南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問道：“那你告訴我，這只手臂碎片的粘接，怎麼從下往上？”

　“呃……”

　王民琦頓時就卡殼了，他只知道個大概，就是這句話，他還是從資料書上看來的呢，到某一部位的碎片粘接，他哪里知道？

　“‘從下往上，取大優先’，是針對粘接整尊兵馬俑碎片而言的。”

　看到王民琦一臉懵比的模樣，向南淡笑一聲，一邊調制著粘合劑，一邊解釋道，

　“對于這只手臂碎片的粘接，則是要從靠近的那一端開始。”

　頓了頓，他又說道，“當然，我們還可以更靈活一些，比如說，這塊碎片相對比較大，那麼，咱們就可以以這塊大碎片為中心，將與它相鄰的碎片先粘接在一起，形更大的碎片。”

　“我把這種方法，作——碎片減法。”

　“碎片減法？”

　王民琦一臉茫然。

　“沒錯，這就碎片減法。”

　向南指了指桌子上的兵馬俑碎片，笑著說道，“你看，這只手臂的碎片一共有四十八塊，如果我們把大碎片和它附近的小碎片都粘接在了一起，是不是碎片相對而言就減了？變了二十塊？”

　“你自己衡量一下，是四十八塊碎片的粘接工作更容易出現粘接錯位，還是二十塊的碎片更容易出現粘接錯位？”

　“當然是四十八塊碎片更容易出現錯位啊！”

　王民琦想都沒有想，口而出，“碎片越多，越容易出現偏差嘛！”

　“說得不錯，那咱們就用碎片減法來粘接。”

　向南點了點頭，拿起一塊大塊碎片，對王民琦說道，

　“你仔細看清楚我的粘接作，看懂了，你就試試粘接你帶來的那個小陶罐碎片，如果能做到不錯位，我離開之前，肯定會讓你上手粘接一次兵馬俑碎片。”

　“好，我會仔細看的。”

　王民琦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

　他也不是來混吃等死的，當初好不容易進了兵馬俑博館修復組，也是想著能夠學著修復兵馬俑。

　如今機會來了，他要是自己不努力把握住，那就真的無藥可救了。

　不過，之前向南說的那個“碎片減法”，自己之前好像沒聽人說過啊，這是向南自己整出來的東西嗎？

　這個想法，只在王民琦的腦海里過了一圈，便不再去想了。

　如今的他，還只是個文修復界里的弟弟，這麼高大上的玩意兒，還是不要去想了。

　先做好眼下的事再說，向南剛剛可是應承了的，只要他能做到粘接不錯位，肯定能讓他上手一次，想想都讓人覺得激啊。

　兵馬俑碎片的粘接，和古陶瓷碎片的粘接并沒有多大的差別。

　不過，在粘合劑的選擇上，兵馬俑碎片的粘合劑的強度必須要小于或等于陶的強度，這樣才能達到最佳效果。

　這是向南昨天剛來一號坑修復現場的時候，汪震海就率先強調的事。

　因此，他剛剛在配置粘合劑的時候，也是特別注意到了這一點。

　“在碎片斷面上涂抹粘合劑的時候，一定要薄，而且要均勻，這樣就不容易出現粘接錯位。”

　向南一邊作，一邊向站在旁邊仔細觀察的王民琦解釋，

　“兩塊碎片對接時，也要小心，不能把斷面上突出來的茬口斷。拼對之后，最好用指甲上下輕輕地一遍，看看會不會有錯位的況。”

　“針對溢出來的粘合劑，可以用棉花球蘸取酒把它掉，丙酮也可以的。”

　“拼對功之后，最好能按一段時間，讓粘合劑徹底固化，然后就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看清楚了嗎？”

　說到這里時，向南已經完了一塊碎片的粘接工作。

　王民琦看的是眼花繚，聽得也是稀里糊涂，也不知道是搖頭還是點頭，反正就是腦袋狂點：

　“嗯嗯，看清楚了。”

　向南大概也知道是個什麼況，看到他這模樣，八是半懂不懂，于是便說道：

　“你再多看一會兒，覺自己可以了，就回去自己粘接你那個小陶罐。”

　說完，他便不再說話，聚會神地開始了自己的工作。

　實際上，向南工作的時候，不大愿意說話的。

　一說話就容易分心，一分心那就容易出錯。

　如果只是一般的東西，那也就罷了，錯了就錯了，改過來就是了。

　可問題是，需要他來修復的，絕大多數都是文，還有可能是國寶，那是半分差池也不能出現的。

　在文修復這個行當里，不存在什麼濫竽充數，或者蒙混過關。

　你行就是行，你不行就是不行。

　如果你技不行，水平不到家，就算是將一件有損傷的國寶擺在你面前，你也不敢胡手去修復。

　要是出了差池，這個責任，誰承擔得起？

　向南在用自己之前說的“碎片減法”來粘接兵馬俑碎片，作嫻，速度也越來越快。

　王民琦站在一邊看著，越看越是吃驚。

　粘接兵馬俑碎片，可以這麼快的嗎？

　向南真的是第一次修復兵馬俑？

　這看著，一點都不像啊！

　之前我也看過修復組里其他修復師粘接陶俑碎片的啊，他們可沒向南做得這麼練。

　汪震海忙活了一個多星期，總算是將那尊跪俑的腦袋給修復完畢了。

　此刻，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頓時覺神清氣爽。

　其實，他還想大聲吼兩句秦腔，來表達一下興之來著，不過看到游覽通道上來來往往的游客，汪震海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嗯？以前這個時候，王民琦都會跑過來看看的嘛，今天怎麼還沒來？”

　汪震海有些納悶，他的這個學生，就這一點比較好，他很喜歡。

　每次他修復完工一尊兵馬俑的時候，王民琦都會跑過來，一臉震驚地喊著“哇，老師好厲害”，“老師好牛掰”這樣的話。

　雖然他有點不喜歡王民琦老是這麼一驚一乍，但是，他也不阻擋學生的自由表達啊。

　但是今天怎麼回事？

　王民琦跑哪兒去了？

　汪震海扭頭四張了一下，然后一眼就看到了王民琦正半躬著子，臉上的表好像……一臉呆滯的二哈？

　不對，不對！

　怎麼能這麼形容自己的學生？

　汪震海渾一，趕將這可怕的想法一腳踢得遠遠的。

　但是，王民琦的表的確不對勁啊，好像很震驚的樣子？

　他看到了什麼？向南又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了？

　想著想著，汪震海就不由自主地抬起了腳步，往那邊走去。

　此刻，他的心是輕松而愉悅的，畢竟剛剛修復好跪俑的腦袋，而且才花了一個多星期的時間。

　“咳咳！”

　走到王民琦的邊以后，汪震海故意干咳了兩聲。

　然后……沒人理他。

　王民琦是看得太迷了，本就沒覺到后有人來了，也沒聽到那兩聲干咳，而且這聲音原本就不大。

　向南是早就知道汪震海來了，可他在忙著工作，自然不會因為有人來了，就要停下手里的活兒。

　就算是孫福民或者江易鴻來了，向南也沒有停下過手里正在做的事，更別提是汪震海了。

　沒這個習慣。

　汪震海瞬間覺有點尷尬，幸好沒人看見。

　他咽了咽口水，探頭順著王民琦的目往那邊看去，頓時也是一怔：

　我靠，粘接的作這麼嫻？你真的是第一次修復兵馬俑？

　汪震海倒是沒在意向南的粘接速度，在之前，他就見識過向南又快又準確的清潔手法，在這一點上，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因此看到向南的粘接速度很快后，也是見怪不怪。

　不過，他對于向南嫻的粘接手法，還是有些吃驚。

　畢竟，古陶瓷粘接和兵馬俑粘接并不完全一樣，多多還是有一些區別的。

　而且，這兵馬俑可是國寶啊。

　修復國寶你也這麼快，就真的不怕出現差池？

　汪震海心里這麼想著，眼睛卻地盯著向南手里的作，仿佛他手里有什麼吸引人的寶貝一般，再也挪不開了。

　從其他人的角度上看去，向南坐在那里一不茍地粘接著陶俑碎片。

　而在邊上，則有兩個人半躬著子站在那兒，目不轉睛地盯著向南手里的作。

　兩個人臉上的表一模一樣：w(?Д?)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