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月中,揚州城城中螺螄橋前,著錦繡的各大鹽商們聚集在和春閣食店當中,都是臉不豫的模樣。
「我在漢鎮的牙人,還有一萬八千貫的鹽本錢,及七百石鹽,兩邸舍,全部都號咷了,人被關在鄂州城牢獄中生死未卜,錢與貨也盡數被李僕沒收。」
「這錢倒是小事,關鍵要是府拷掠牙人,胡攀罪,借里通淮西為由,禍及到我等,又該如何?」
「你們聽說了嗎?王留後先前去向高汲公請託來著。」
一聽這個,諸位鹽商頓時豎起耳朵,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們非常關心王海朝有無辦事。
接著的回答就是,王海朝是灰溜溜從蜀崗子城的軍衙里出來的,高汲公招待他喝茶,但也就是喝茶而已。
諸人無不懊喪。
「這汲公是有名的手腕強,他走汴水時,李萬榮司徒曾派人先到河院,送他一絕,飾便價值千萬錢,你們猜怎麼著?」
「如何如何?」
「汲公那絕為將士們彈琵琶一曲,又歌舞數闕,三軍涕下,而後便致謝,將那絕完璧給送還汴州去了。」
聽到這個,鹽商們集發出嘖嘖的喟嘆,不曉得是該敬佩高岳,還是該仇恨他。
「你們,全把事想得太簡單,那汲公之所以如此氣,和清廉剛直無涉,只因他背後有奧援,是興元、蜀地和翔那邊的商賈。只怕他平淮西后,還不曉得會如何置整個淮揚的鹽政呢?」
這句話,頓讓在場的鹽商們心靈籠上厚厚的雲。
這高岳,他支持的是國家西面的商賈集團,此集團主業是種棉、織造棉布,還有各種作坊,手中還有船隊,能養馬,能種草藥,能造神雷火藥,能造甲胄炮銃,說白了是干實業的。
揚州鹽商呢?原本就是依附於榷鹽專賣制度的,再靠虛估法賺取高額利潤,如高岳所言,不過是國家「溷中之蛆」,得來的錢帛,或購置奢華的宅院,或求買莊園田地,然後又買大批姬侍妾,穿金戴銀,供其樂而已,哪有什麼實業可言。
哪日高岳將鹽政一改,這群外表鮮的鹽商,怕是本無還手之力,全都得土崩瓦解。
「得推個人出去,保障朝廷在東南的鹽政不變,你看荊襄鄂岳的鹽務,不過旬日,全被西面的商賈席捲佔領——高岳這仗,明裡打的是淮西,實則打的也是我們......」
陳游鎮淮南時,被我們收買了,沒我們的盤;
杜亞來時,因要興修楚州湖泊水利,我們支援一大筆錢,算他的政績,所以也沒我們的盤;
那皇帝的老舅吳湊來,沒三個月,就因足疾被征還朝去了,至此淮南並無節度使,所以也沒來得及我們的盤;
所以這盤子,萬不能砸在高岳的手裡。
言猶未畢,幾位牙人跑到和春閣來,驚呼說——那節帥高岳自軍府開撥了,說是要遷徙理所去壽州!
這群鹽商便趕都出來,也不知道這高岳前去壽州,對自己是好事還是壞事。
中書門前,鼓吹喧天,飄揚的各旌旗下,高岳遷鎮的隊伍可謂蔚為大觀,打首的是三百名撞命郎,各個渾上下包覆著鐵甲,外罩著黑的帛衫,臉上蒙著狻猊圖案的帛簾,本不出真實面目,之駭人,當年平戎道戰,連西蕃那邊的勇士都被嚇破了膽。
撞命郎隊列后,是高舉棨戟的防閣奴僕,戟枝上系著的彩繒長帶飄揚,在黑漆漆的韋馱天指引下,於節度使高岳的馬前開道。
高岳旁邊,同樣騎馬伴同的,有三衙的監司、虞侯,有揚州都督府的司馬、判司,同樣還有幕府行營的僚佐,可謂將揚州城的各衙署人員囊括一空,緋碧衫,花團錦簇。
騎馬隊伍的兩面和稍後,是穿著兩檔衫、烏襆頭的流外步行隊列。
再其後則是百多名披甲的騎兵,大部分是這位汲公在西北收攬的黨羌人,材比漢人普遍要高大威猛,披頭散髮,馬頭上都著白氂,馬蹄上的蹄鐵和中書門前道路上鋪設的石板撞,發出激的迴響。
「汲公把理所遷去壽春,也不曉得平淮西后,是繼續節鎮淮南,還是凱旋歸朝?」揚州沿著河長街兩面,許許多多的橋樑和樓宇,圍觀的人們和船隻全都駐足,議論紛紛。
「最好是歸朝吧......」和春閣高大的勾欄,十多名鹽商不同時企盼。
高岳的行營機構,自揚州而西,往滁州借道,走陸路往壽州而去;
同時,俞大娘、鎮海軍韓洄支援的船隻,外加揚子留後王海朝老老實實提供的船隻,合在一起,以宣潤弩手衛護,滿載著揚子軍府蓄積的大部分財貨,開始往山進發,隨即準備逆淮水,運抵到壽州下蔡,和高岳的兵馬會聚。
接下來數日,高岳過六合,又全椒,便溯滁水至廬州以東的慎縣,而當時的廬州刺史竇彧(按《唐刺史考全編》)來縣界相迎。
竇彧,郡和竇參相同,都在右扶風郡的平陵,不過他這支早已移居河南,所以在清查竇參一黨時,和他並無牽涉,這次迎接高岳,心裡也是踏踏實實的。
高岳沒有著急往壽州趕路,他特意要竇彧相伴,前往廬州城南的居巢湖,便是要好好看一看。
看什麼?當然不是遊山玩水,高岳想實際考察下現任嶺南五府經略節度使杜佑曾提出的新漕運計劃。
這個計劃,是杜佑在李希烈、李正己、梁崇義作時初步提出來的。杜佑當時認為二李一反,汴水、淮水很可能會阻絕;而梁崇義一反,漢水也可能會不通。便建言朝廷,疏浚琵琶和蔡水,然後在陳州淮轉穎水,再從穎水淮,直接到壽春,沿西淝水南下,而後只要鑿通淝水和施水(流經合注巢湖的即施水,也南淝水)間長達四十里的鳴崗(查唐宋地理方面書籍,似無此名稱,只在杜佑傳記和食貨志里提及,又清史稿里談及水逕鳴山,淮水來與之合,今合城蜀山區北有鳴山,似便是此),便可將兩條河流連通,然後南淝水可居巢湖,而居巢湖又能過東關和濡須水匯長江:如此江南、鄂岳、三川各地的米糧財賦,可直接沿江而下,從這條新漕河直抵東都,不用再繞道揚州,所謂「無濁河溯淮之阻,減故道二千餘里」(濁河,應指黃河的泥沙汴水,導致汴水經常壅塞;溯淮,即揚州發的船隻,過山后,要溯淮水一段,才能汴水)。
可惜,在李希烈被平定后,杜佑再度提出這計劃,被以江淮東南為據地的韓滉所不滿,隨即便被罷黜,自后這個新漕運方案便束之高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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