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還好嗎？”三夫人這樣問道。

李未央當然知道問什麼，笑道：“大姐的額頭雖然傷勢不重，可到現在還昏迷不醒，大夫說傷筋骨一百天，大姐當時撞得猛了，不知會留下什麼後癥。”

三夫人淡淡一笑，道：“這樣，他們也能消停一段時間了。”

三夫人看得徹，現在大夫人戰戰兢兢，聽說父親連一次都沒去看過李長樂，甚至連李敏峰都疏遠了。想也知道，四姨娘的枕頭風一定很厲害，父親原本就多疑，現在說不定懷疑那巫蠱之是真的，後悔沒置了李長樂。這件事，表面看李長樂是好端端留在了李家，但這樣死乞白賴地留下，的父親心中的地位早已一落千丈了，日子絕對不會好過的。

“你還好吧？”三夫人著。

“托您的福，未央還好。”

“托我的福？”三夫人輕輕一笑，笑容中略微帶了點苦，“我自難保，哪有福字可言？我倒是想要一直幫你，看大夫人倒下，可惜的是……”

“三嬸對我，已經幫了很多，您只要安心養病就好。”

“我知道你聰明能幹，如今又是縣主了，大夫人拿不了你的婚事，也輕易不得你，真是萬幸啊。”三夫人說著，仿佛是在安，“只是聽我一句勸，將來想法子找個好姻緣，離那群狼遠遠的……人一輩子，就這些意思了，你說是不是？”

李未央看著三夫人，不忍心拂的意，道：“三嬸說的話，未央都記下了。”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三夫人說的話，有代後事的意思。

可是……怎麼會，這件事發生的太突然了。

三夫人斜倚在床頭，任何人見到最先想到的一定是一朵枯萎的花。的臉十分灰敗，原本潤秀的雙頰消瘦的厲害，眼睛卻是亮的驚人，李未央心中，有一點恐懼。若是三夫人有什麼不測……的目落在不遠的李敏德上，他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夫人，該吃藥了。”旁邊的丫頭端了藥來。

三夫人淡淡地了一眼那藥碗，搖了搖頭，李未央見臉蒼白，說話時不時停下著氣，怕累了，想要勸好好休息，別想太多。

三夫人卻盡可能低聲音，“外邊有人問起你我的病，你怎麼說？”

“我就說三嬸病快好了。”李未央想了想，才回答說。

“不，你就說，我的病已經好了，只是還需要靜養。”

李未央皺起了眉頭，不明白三夫人為什麼要這樣說。

三夫人卻看著李敏德，幽幽歎了一口氣。李未央恍然大悟，難道三夫人是怕有什麼不測，那些人會對敏德做什麼嗎？

的確，敏德本不是李家的骨，若是唯一疼他的養母一死，他在李家的日子一定會特別難過，如今——已經有很多不好聽的流言傳出來了。

只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你看我不是好的？”三夫人一邊說，一邊突然從床上坐起，兩只手撐著床面勉強站了起來。“我覺得，也許很快就會好了。”微笑著，走了幾步，突然腳下一，要不是未央上前扶得快，準會摔在地下。

李敏德的眼睛突然潤了，他別過臉，不敢看自己的養母。

李未央這時候才明白，三夫人的，恐怕真的病得很厲害。原來子就一直都不好，時疫又不是一般的病癥……該怎麼辦呢？李未央的頭腦急速地轉著，竭力想要回憶當初是怎樣理災區的時疫的，可是——終究一無所獲。只知道，當年那場疾病，死的人遠遠超過災害本帶來的死亡，而大夫們卻束手無策。

扶著三夫人在床邊坐下，三夫人的眼睛四下尋找著什麼。

“母親，你是想找琴嗎？”李敏德輕聲的問道。

他此刻的神，的讓人覺得陌生，完全不像是個十歲的年。

李未央為他覺得難過，為什麼一個孩子要承這麼多不該他承的東西呢？若是真的失去了唯一疼他的養母，敏德以後該怎麼辦？

三夫人點點頭，李敏德突然從李未央手中接過母親的手，扶著站起來，一步步走過去，在琴邊坐下。

三夫人抬起手，輕輕撥了一下琴弦。

李未央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三夫人低下頭，專心地彈琴，彈的是一只非常纏綿的曲子。李未央曾經聽過，三夫人一個人坐在院子裡彈奏這支曲子，聽說，那是當年三叔為譜的曲子，李未央輕輕歎了口氣，三嬸的心中，從來都沒忘記過自己早逝的丈夫吧。

三夫人的琴曲非常纏綿且哀婉，如歌如訴……

就在一個瞬間，琴弦突然斷了，三夫人氣籲籲地停了下來，突然笑了起來，低聲道：“當年，我也有過一個做母親的機會。”

李敏德一震，垂下了頭，從李未央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晶瑩的皮變得更加蒼白了。

“未央，這些話原本我不打算對人說，可是現在看來，不說的話，一輩子也不會有人知道的。你知道我為什麼幫你，因為我恨大夫人，可我為什麼恨，你一定不知道吧。大夫人為人表面仁慈大度，骨子裡卻專橫跋扈，一向不被老夫人喜歡，當年大伯曾經外放過一段時日，二房又是庶出，那時候李家是給我當家的，後來大伯回到京都，升任丞相，我便主出了掌家的權力，誰知大夫人竟以為我故作姿態，竟然了手腳害得我小產，這輩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三爺原本弱，又心地善良，知道這件事以後始終耿耿於懷，卻因顧忌大伯，不忍心怪責他們，最後鬱鬱而終，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恨？”三夫人著邊的李未央，突然莫名地笑起來，此刻心懷痛苦，還是追悔當年的過於輕信，或者是心中的恨意至今未消？誰也說不清。也許連自己也說不清。

李未央看著，心中不由得替難過。三夫人想要讓位，對方卻不肯相信，非要自己奪走才放心。常人或許難以理解，但李未央卻明白，大夫人這個人，是不能容許任何人任何事超出的掌控的。

三夫人笑著笑著，突然一口痰堵在嚨裡，不住咳起來，李未央慌忙替輕輕拍著後背，李敏德也張地走過來。

三夫人在一旁丫頭捧過來的痰盂裡吐了一口，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

“我以為還能多過些年。”三夫人一邊氣一邊對李未央說，“現在看來，日子不多了……”

前生，三夫人是在李敏德出了意外不久後去世的，現在敏德明明得救了，卻意外染上時疫，難道一切都是不能改變的嗎？李未央握了拳頭，臉上帶著寬的笑：“不不，不會的，三嬸兒一定長命百歲。”

三夫人豁達地搖搖頭：“算了。”看了看李未央，黑白分明的眼睛裡燃燒著一團的火焰，三夫人心中苦笑，這孩子，或許對大夫人還是充滿著恨意的。想起自己剛剛嫁進李家，想起自己的夫君和未出世的孩子，一個個離去了，想到這兒，心裡湧出一說不出的慨。對於大夫人，心裡總有那麼一怨氣難以平，這才是一直幫助李未央的真正原因。

但在病重的此刻，什麼事都磨平了，什麼恩呀怨呀，似乎越來越變得不那麼重要了。只有一件事，還放不下。

三夫人握住李未央的手：“三嬸幫你這麼多，只求你一件事。”

李未央看著三夫人的眼睛，那雙麗的眼睛裡此刻慢慢揚起了一懇切的哀求，李未央瞬間就明白了的意思。

“幫我照顧敏德。”沒了母親的照拂，又不是李家的親生骨，這孩子以後的日子一定非常難熬，李未央可以想象。

但是——答應這樣一個請求，意味著從此之後李未央除了七姨娘之外，還要將另一個人時時刻刻放在心上，李敏德就變了的責任……李未央有一瞬間的猶豫，可是想到三夫人長期以來對的幫助，實在沒辦法拒絕這樣的請求。

李敏德的頭深深低著，誰也看不清他此刻的表，究竟有多麼的悲傷。

李未央長久的沒有說話，三夫人猛地握了的手，李未央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一旁的李敏德，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不一定能護他周全，可我會盡到最大的努力。”這樣回答。

三夫人笑了笑，道：“謝謝你。”

晚上回到自己的院子，李未央始終一言不發，白芷和墨竹看了，心中都有點不安，們雖然不知道三夫人病如何，可看小姐這個樣子，恐怕是不太好了。

三夫人在李家，是小姐重要的朋友，這一點，們知道的很清楚，若是有什麼不測，對小姐決計不是好事。

半夜的時候下了一場雨，一片寂靜裡只聽到水珠落下的聲音，李未央睡不著，慵懶的靠在床前，淡淡闔著雙目。

窗扉傳出細微的聲響，帶著些許怕人知道的謹慎。

李未央微微傾，想了想，披了外站起來，走到床邊，過窗戶，看到有個人影站在外面，李未央心頭一。

下意識地推開了窗戶。

“敏德？”李未央輕聲道。

黑暗中，那人的背影有瞬間的僵，片刻後，才磨蹭著慢慢轉過。

過廊下微弱的燭，李未央看到敏德俊秀的臉孔慢慢抬起來，黑白分明的眼睛竟然紅了一圈。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道：“為什麼半夜三更跑到這裡來了？”

李敏德不說話，只是低著頭。

李未央歎了一口氣，對他招了招手，李敏德一不地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反應。

李未央眼睛眨了眨道：“你是要我人來請你進屋子麼？還是你準備讓人發現你半夜溜到我房間裡來？”

雖然是堂姐弟，雖然這孩子年紀小，但傳出去還是不好聽的，李敏德顯然也知道這一點，立刻乖乖地爬了進來。

李未央看到地上多了一圈的水漬，再看李敏德了一片的擺，只覺得頭痛。

而不知道的是，李敏德的視線在穿的單薄的上轉了一圈，只覺得耳燥了起來，臉也跟著微微泛紅，忙低下頭。

在李未央的理念裡，這家夥就是個小孩子，沒有半點妨礙的，當然想不到這一點了。

李未央幫著他把服擰幹，道：“為什麼不打把傘，你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啊，還是想要讓三嬸擔心你？”

“我睡不著！”李敏德皺眉。

李未央沒能忽略他的僵，便盯著他看了半天。

李敏德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的注視，下意識的移開了目，在他覺自己快要窒息的剎那，他聽到說話，“我送你回去！”

李敏德一愣，隨即眼睛裡瞬間閃過一道悲傷的彩。李未央吃驚地著他，隨即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不過是個孩子而已，怎麼會出這樣的眼神——拉住他的手，他卻電般的躲開了。

“我能再待一會兒嗎？”他開口，薄一開一合，有些張的看。

李未央還未反應過來，李敏德的臉已經變得蒼白，仿佛知道自己逾矩了一般。

李未央的作頓住了，烏黑的眼睛落在李敏德的上，有一瞬間的凝住。就在他以為對方會拒絕自己的時候，李未央卻突然覺得這樣局促不安的年很可，忍不住出手他的腦袋。

黑的發，帶來一種的覺。

李敏德突然抓住的手，抬起漆黑的眼睛著，聲音溫，眼神誠懇還帶著哀求，“等雨停了我就回去，好不好？”

他的手心熱熱的，心跳似乎都能傳遞過來，李未央一時在心中閃過無數個念頭，到了最後還是一一了下來，笑道，“好，就等雨停。”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笑容可。

“敏德，我走以後，三嬸還好吧？”李未央一邊讓他掉服，一邊用被子將他裹起來。

誰曾想他那張白豆腐一般的臉，一下子出些微怨恨的神，手指微微抖，“我不知道母親還能活多久，，那麼努力的保護我，我卻幫不了……”年的發垂落下來，遮住了雙眼，讓李未央本看不清他眼底的緒。

三夫人的病是越病越重，竟沒有片刻有起。各的珍奇藥品不知吃了多下去，竟全如杯水江，毫沒有反應。今天晚上，三夫人的神思竟也恍惚起來，李敏德跟說話，也已經毫無反應。他再也忍不了，這才跑了出來。

李未央沉默許久，才猶豫著將手放在他的頭頂，一下又一下的著，年的微微的抖著，顯是在拼命抑著哀痛。

李未央很擔心他的將來，這個李府，表面上花團錦簇，人心熱絡，實際上卻是個冷酷殘忍的地方。也知道，三夫人若是有個萬一，三房再無人能支撐局面，老夫人那邊雖然一向對三夫人照顧有加，可那也是看在子早逝，覺得對不起寡媳罷了，對於李敏峰這個半路撿來的孫子，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憐之。至於大夫人和二夫人，或是與三夫人怨恨已深，或是早已覬覦三房的產業和三夫人的財富，對這個三爺也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自己雖然答應了照顧他，可是長久以來，大夫人之所以一直為自己所挫敗，不過是因為自己可以豁出命去拼，但若是要護著一個孩子，必定舉步維艱。這種形下，敏德以後，該怎麼辦呢？

“是大夫人……”李敏德清澈的眼睛，不知不覺染上了怨恨，他死死咬住自己的，鮮豔的珠湧了出來，“若不是，母親也不會染上時疫……”

李未央吃了一驚，約覺得他話裡有話。可是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的呼吸微微急促起來：“敏德，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李敏德的聲音哽咽起來，將頭埋在手掌裡，低啞悲憤，李未央從他的語氣中，第一次聽到的不是年固有的稚和怯弱，而是到了森冷的恨意：“半個月前，母親在拜佛回來的路上，救下了一個年輕人，給了糧食和水，那人對母親千恩萬謝，可是後來母親才知道，是從疫區來的。剛開始，我們都沒有多想，可是後來母親生病了，我回想整件事，才覺得不對，那條路是員眷上山拜佛的通道，尋常的百姓就算是逃難，不往繁華的城鎮走，為什麼要去偏僻的山上？一路遇到無數的馬車，都一直默不吭聲，為什麼會突然倒在母親的馬車前？明明是給了水給了糧食，為什麼非要當面致謝？還送了一串佛珠給母親說是謝禮，雖然母親沒有收下，可畢竟到了那東西……”

李未央不免為他說的事吃驚，難道說三夫人突然染病，和大夫人真的有關聯？敏德不會無緣無故這麼說的！的眼睛不自覺落在他的手上，突然睜大了眼睛，猛地上前拉開他握的拳頭，卻發現掌心已經被他自己掐的模糊，李未央低聲道：“你瘋了不！”

“我從小就是被親生父母丟棄的孩子，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份，我只是被母親從佛寺門口撿回來的，發現我的時候，我上除了那玉佩什麼都沒有。為了讓別人不懷疑我的份，母親想方設法為我安排了一戶人家，然後正式收養我，給了我一個家，雖然這家裡除了以外沒有人喜歡我可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想要一個家而已，如果連母親都沒了，我該怎麼辦……”他低聲地說著。

蒼天無，上天要奪走他僅有的幸福，這個李家並不是什麼安逸的避風港，這裡的每一個人是如此的可怕，表面上笑得溫可親，背後卻腥和惡心的讓人想吐，已經獵到男的超級控們進來討論一下神、容、材保鮮問題全方閱讀。

“我什麼都沒有，只有母親……為什麼，為什麼他們不肯放過……”年的聲音已經從最初的哽咽漸漸轉為一陣能徹人寒骨的冰冷，他低垂著頭，眼中的清澈變得幽深黑暗，像是最華貴的寶石，只是比夜更黑，黑的看不到一亮。

李未央有一瞬間說不出話來，不知道該怎麼安這個充滿怨恨的孩子。

被親生父母拋棄，還面臨著失去養母的絕境……李未央看著他，有那麼一瞬間似乎瞧見前生，自己也惴惴不安地站在李府門口，不知道能不能討得父親和嫡母的歡心，有一條生路可走。同敏德一樣，也想有人關心，有人疼，而不是步步為營，充滿恨意。

不希，眼前這個年，變得和一樣。

李未央歎息了一聲，輕歎著扳起他的臉，果然看到年眼中溢出的淚，心微微一，卻沖他溫的笑，“不要哭，有我在！”

李敏德握住的手，地在頰邊，仿佛找到了唯一的依靠。

－－－－－－題外話－－－－－－

你們一直都在追問男主，我說過了，我很男主的，怎麼會讓他默默無聞呢，聽你們這麼說，我的心啊，拔涼拔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