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命令的口氣。

灰人一愣，口道：“殿下——”

李敏德面陡然變了，灰人立刻明白過來，惡狠狠地瞪了李未央一眼，不得已退了出去。

李未央明明什麼都聽見了，可是臉上卻還是一如往常的笑容，仿佛沒有看到那一瞬間李敏德攥起的拳頭。在他的邊坐下，輕聲道：“好些了嗎？”

李敏德那雙漂亮的眼睛，仿若桃花不笑亦是含，此刻他一頭烏黑的發散落下來，有幾縷黏膩在面頰上，神竟然有幾分驚慌失措，他突然，抱住了李未央的腰。

李未央有一瞬間的抵，攬在腰上的手分明在抖，又讓慢慢的放松了繃的脊背，緩緩地，盡量放低聲音溫和開口：

“怎麼了？”

此時一縷電閃閃從窗戶落下，冷冷勾勒出李敏德極為致的面容，細的睫猶在輕輕的著，沾染著零星淚珠，碎玉似的。就是常見慣了的李未央也不有一剎那失神，追問道：“究竟怎麼了？”

“不要丟下我……”

“我說慌了，他們來找我，說是我的親生父親花費了很大的心思，多年來一直在找我，要我跟他們回去，我不肯……”

李敏德伏在的膝間，全抖得幾乎帶著李未央也要跟著抖起來，猜的沒錯，這件事果然是和敏德的世有關系。

只長長吐了口氣，輕輕拍著他的背。懷裡的敏德並沒有察覺的心思，停頓了片刻，重又抖著聲音開口：“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也不是故意瞞著你。”

然而他的心裡，卻懷著極深的恐懼，還有一件事，還有一件事，關於他的世，他絕對不能告訴未央，否則一定會厭惡他，覺得他很骯髒！他不要，絕對不要！哪怕是死，他也要保守這個！絕對不能讓三姐知道！他手腳冰涼，心裡更是像被雪水浸過了一般，冷得全無一暖意，天地之間的黑暗連著屋脊一同重重在他的心上。

李未央見他這樣擔憂，不由笑了笑，道：“我不怪你。”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也有，就像是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自己的重生，李敏德也會有自己的，他願意說出這些話來，已經是對的信任和依賴了：“不管什麼時候，我都不怪你，更不會丟下你。”

這樣回答。

李敏德仰起臉，認真盯著李未央的眼睛看，見的眼睛裡沒有一一毫的疏離，他一形骸都似被火燒了灰燼，連一顆心也經不住放下了，輕輕將頭靠在的上：“嗯，我也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這個孩子，是不是對自己太過依賴了。李未央有一瞬間的哭笑不得，隨後想起，若是他不能熬過今晚，那就談不上什麼永遠了。就在這時候，李敏德道：“我好累，我想睡一會兒。”

李未央心中明白，這時候若是讓他陷深度的睡眠，那他可能就真的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所以握住他的手，道：“不要睡，剛才玉冠丟了，明天我重新送你一個禮吧，你喜歡什麼？”

李敏德的了一下，隨後睜開了眼睛。

他緩緩開口了：“有一年，母親給我做了一碗壽面，親自做的……”李未央小心將他扶正，靠在枕上。

“原來你想要壽面嗎？”李未央說道，面上的笑意也就散開了。

“嗯。”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廚藝不太好，比不上李府的廚子們，可是壽面倒是沒問題的。回去以後，我給你做。”

李敏德笑了笑，臉卻越發蒼白。李未央心中知道不好，臉上卻沒有出什麼異樣。

“現在我也睡不著，你陪我說話，不要睡覺好不好。”這樣道。

李敏德勉強睜著眼睛，點點頭。

“不如，我們玩遊戲。”李未央靈機一，抬起頭說道。

李敏德認真地著，隨後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不管你多大年紀，這遊戲都會喜歡的。”李未央輕笑說道，眼中閃過一自信，“我做給你看，是雜戲……”

“雜戲？”李敏德重複一遍。

李未央微微一笑，輕輕在李敏德面前晃了晃空空的手，隨後在他的後頸繞了一下，手中竟突然出現了一朵沾了水的牡丹花。李敏德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吃驚地看著，李未央晃了晃手，手中的牡丹花一下子又不見了，李敏德剛要問這是怎麼變的，李未央一揚手，袖子裡的牡丹花化一白鴿，繞著屋子飛了兩圈，沖進了雨中。

“你什麼時候學了這個？”李敏德吃驚。

“明天再告訴你……”李未央看著他，面上浮現笑意。

李敏德正要問，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來的灰人道：“不過是些小把戲，小主人要看，奴才可以隨時表演給您看。”

他知道李敏德不喜歡聽到他那個稱呼，所以果斷換了一個中詞，但是李敏德還是皺起眉：“不是讓你出去嗎？”

灰人歎息：“小主人，奴才不守在裡面，實在是不放心。”他覺得李未央這個小姑娘太厲害，小主人未免被蠱。

李敏德卻沉下臉：“出去。”

他年紀雖小，可是剛才溫和的眼神此刻全都變了，出一種冷酷。

李未央暗歎。三夫人雖然子冷淡，可是對李敏德極為關照，所以他在李家的生活一直很安定。只可惜三夫人突然逝世，他頓失依靠，在這吃人的李家真是步步艱難。然而他聰明機變，子又堅忍，表面上那些天真弱俱是裝出來蒙蔽敵人的。也許今晚，反而讓窺見了他的另外一面。

忽然，窗裡鑽出條碧綠小蛇，吐著蛇信朝從外面爬進來。

李未央第一個瞧見，面突然變了。

然而灰人卻沒有一驚訝，走上前去，出手來，竟然讓那小蛇爬到了他的手心裡，李未央狐疑地著他，心中第一次到震驚。的確曾經聽說過有人馴養蛇來傳遞迷信，卻從未親眼見過，因為蛇極難掌控不說，很容易就會反咬一口，弄不好連自個兒命都丟了。

小蛇頸中系有一條帶，寫著語兩行。灰人取出來，仔細看過，隨後走到燭臺之前燒掉，然後又小心取出一條帶，不知在上面寫了什麼，仍然系在蛇頸。

李未央看著那條比竹筷還細的小蛇消失在窗前，面上出現了點興味。

李敏德對那條蛇顯然並不興趣，可是他瞧李未央似乎很興趣，便輕聲道：“這蛇——怎麼養的？”

灰人一愣，隨即臉上出寵若驚的神，這還是李敏德第一次和悅地和他說話，讓他激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趕道：“這是我一直飼養的碧，小主人你看！”他解下腰間的香囊，小心翼翼遞過來，“這香囊裡有一種藥，這氣味人畜無覺，只有用此藥養大的碧才能嗅出。”

原來是這樣，李未央出些微的喜之意，李敏德立刻道：“別人可以驅使這蛇嗎？”

灰人一愣，隨即搖頭，這蛇便是他苦心訓練出來，在非常時期與部下保持聯絡的信使，別人不要說一下，靠近都會被咬死。

別看這碧個頭小，卻是劇毒之。

李未央頓時到失，對這條小蛇非常興趣。

李敏德當然看得出來李未央的細微表，輕聲道：“沒別的辦法？”

灰人以為他喜歡，大喜過，“若是小主人喜歡，奴才可以替您養兩條，只聽您吩咐，絕不會傷害到您的。”

李敏德點點頭。

隨後，灰人出一副言又止的神。李未央見狀，知道他有話不好說，所以幹脆站起來，道：“在屋子裡呆了太久，我出去走走。”

灰人冷哼一聲，他倒是不怕李未央離開，因為外面都是他們的人，沒有他的同意，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李敏德等李未央一出去，就虛弱地靠在了墊上，很顯然，剛才他都是裝出來的平靜，實際上他全都痛得要命，有一火氣從嚨裡一直燃燒到五髒六腑，仿佛要將他整個人撕裂，這種痛苦，他還從來沒有嘗到過。

灰人上前一步，低聲道：“小主人，外面那個姑娘，奴才左思右想，還是不能留下，您想想看，萬一知道了您的份——”

“若是你要傷，就從我的踩過去！”李敏德心裡一急，猛地從榻上坐起來，然而他一便立時覺得仿佛有人在他腔裡放了一盆火焰，不斷地在灼燒，口鼻卻似多了一塊棉花，堵塞住呼吸，拼盡全力氣也吸不進一口空氣來，立時又倒下去！

灰人萬萬沒料到看似已經虛弱到了極點的李敏德居然會說出這樣一句凜冽森然的話來，被他驚得變。原本他以為小主人容貌過於漂亮，又在李家長大，與主子並不相像，現在再看對方時忽覺得這個年從骨子裡出煞氣堅忍，倒真有幾分人心魄的別樣意味了。他要是想護著一個人，哪怕拼卻命不要，這和主子是何其相似，真真是要命！

雖然這樣想，他卻不敢擅自做主，所以趕跪下道：“小主人不要生氣，奴才再不敢了！”

李敏德想要說話，然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到發了瘋一般在管裡左突右撞，忽而又一層層地上湧，湧上頭頂，像快要沖開天靈蓋噴出去似的。全上下又如同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咬，四肢百骸酸痛難忍，眼前如同七彩芒閃爍疊，晃得他頭暈，呼吸也越來越艱難，整個人煎熬得都要炸開了。

他突然覺得很害怕，拼命手想要抓住些什麼，下意識地著李未央的名字，灰人一看不好，立刻沖出去人。

李敏德只覺得自己就要熬不下去了，就在這時，一雙手接住了他，滾燙而溫。他拼命睜大眼睛，清晰地看見李未央的臉，此刻，的臉上已經看不見往日的平靜和溫和，慢慢都是驚惶。

李未央沒有想到，自己回來就見到這場景，真是心急如焚。

不知什麼時候，這個年已經為邊很在意的人，原先以為，他是的包袱和責任，可是現在卻已經把他當了自己的親人！

“敏德，你要撐下去！我向你母親發了誓，你不要讓我愧對！敏德！你聽我說話！”李未央不停地和李敏德說話，直到他重新有了意識。

看到李未央在自己眼前，李敏德咬住，強撐過一陣疼痛，這才勉強忍住，笑道：“我沒事——”

他的幹裂，帶著。

李未央回過神，接過一旁婢遞過來的茶杯，沾著溫水，輕輕點在他的上，“你一定會撐過去，我還要教你怎麼玩雜戲呢……”

李敏德不由輕笑了下，微微閉上眼，至，他用自己的痛，換來的憐惜。這很好，沒有和母親一樣丟下他。

母親曾經答應過，永遠陪伴在他的邊，可是還是被死亡奪走了命。現在，他只剩下了，這個世界上，他唯一相信的人，也只有。

大夫又來送第二次藥，李敏德的神極為倦怠，人也似睡非醒，的靠在枕頭上，燭燈發出昏黃的，除了李未央的面孔，他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苦苦的藥送到裡，因為在似醒非醒中，一直制的倦意讓他下意識的抗拒。

“敏德，這是第二劑藥。”

“……再吃這一次，你就會好了……”

而溫的聲音在耳邊悠悠，讓他一口接一口的吃著那苦苦的令人作嘔的藥。

“你答應過我的，也會陪著我，你忘記了嗎？”

李敏德幾乎沒了回應，灰人猛地回頭：“你不是說只要想法子去掉那些東西的劇毒，就能救他嗎？”

老大夫滿頭的汗，他已經盡力了，為了減輕那些毒的藥，他特意將那些東西煮過三遍碾，又加了好多珍稀的藥材進去中和藥，可劇毒就是劇毒，不會因此就完全去除，話說回來，若是真的一點毒都沒了，那這藥也就沒用了。就是要留著毒，與這年的毒互相沖銷。

“閉！”李未央皺眉，這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在遷怒。

灰人一時氣結，他這把年紀了，除了主子，還沒人敢這樣和他說話。

室氣氛頓時變得沉重。

李敏德覺自己行走在黑暗裡，飄飄永無止境一般，直到邊浮現一點點的火，雖然微小，但卻讓他不至於徹底失去意識。

他知道，李未央一直在和他說話，始終，沒有放棄過他。刺痛的覺慢慢變了溫暖，的疼痛也一點一點消失，他卻發現自己似乎無法出聲。他拼命掙紮，突然喊了一聲，隨後睜開了眼。

趴在床邊的李未央一下子驚醒了，看到李敏德睜開眼睛，一直懸著的心這才松了下來。

“三姐？”李敏德吃驚地著，在這裡趴了一夜？

李未央握住他的手，“你沒事就好了。”

李敏德一愣，他一直覺得三姐的眼睛很漂亮，黑亮的睫整齊地長著，微微地打著卷兒，眼白和瞳孔黑白分明，瞳孔黑得像黑水晶，清亮得就像春天的湖面，然而此刻，那湖面卻布滿了，預示著主人的疲勞。李敏德掙紮著坐了起來：“我們必須馬上回去！”

李未央有一吃驚，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丞相千金一夜不歸，這一定會為今天的頭條！想也知道，大夫人他們會如何抹黑！哪怕真的是遇到歹人劫持，誰也不會給予半點同，在他們眼中，將會為失貞的子，一輩子人唾棄！

早在昨天晚上，就想到了這一點，但縱然如此，也不能丟下李敏德不管。

灰人見狀連忙阻止：“小主人，您不可以離開這裡！”

李敏德冷冷了他一眼，道：“去準備馬車！”

“他們已經知道你在李家，將來會有數不盡的麻煩！說不定這種事還會再次發生的！”灰人忍不住道。

李未央看了一眼外面已經蒙蒙出的，天馬上就要亮了，不能再耽擱了。

李敏德又說了一遍：“去準備馬車，立刻！”

灰人咬牙切齒地看著李未央，然而對方卻轉移了視線，他不得已道：“是。”

馬車一路顛簸，並不適合病人，李敏德面發白，卻堅持要和李未央一起走，灰人氣得要死卻無可奈何，只能吩咐人用最好的陳設、最的墊子，李敏德被抬上了馬車，李未央看他的模樣，知道這樣子回去一定會惹麻煩，下意識地向外看了一眼。

灰人還站在馬車前。

“前面拐彎你會見到你的兩個婢，但是——你最好不要把昨晚的事說出去……”他低聲冷冷說道。

“愚不可及……”李未央挑眉看了他一眼，冷冷扔出四個字。為什麼要把事說出去，腦子壞了嗎？

活到這把年紀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灰人還是頭一次聽人說自己是蠢笨，頓時臉鐵青，“你好大的膽子！”

“多謝誇獎，就此告辭了。”李未央淡淡掃了他一眼，吩咐車夫快點走。

馬車晃了晃幾下，傳出一聲悶響，很快走開了

大門前，灰人重重吐了一口氣，旁邊的人走過來，他低聲道：“告訴主子，小主人傷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