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永寧公主約李未央見面，卻不知是有意無意的，將地點約在了那座郊外的園子。

“公主是有話要說？”李未央看到永寧公主，第一句話便是如此。然而對方卻揮了揮手，道，“咱們上船再說。”

說著，命四名婢劃船，自己和李未央則坐在船沿，小船便向湖水中行駛而去。李未央對的做法有一瞬間的不明，隨後便有點領悟。永寧公主這是怕隔牆有耳嗎？可是究竟是什麼事，讓一向直言不諱的永寧公主也如此謹慎……

“未央，今天你來，是為了告訴你，這次越西皇室的燕王和安國公主前來，是為了與我皇室聯姻的。”

“聯姻？安國公主麼？”李未央的臉上不過片刻驚訝，隨後便釋然，看拓跋真的態度，也可以猜出對方是來做什麼的。

“不是三弟，還有你。”永寧公主低了聲音，這樣說道。

李未央微微一怔，住心頭的震，道：“陛下是準備讓我去代替九公主嗎？”這話問得很尖銳，但知道，跟永寧公主這種人不要妄圖耍什麼心機，直來直去比較好。

果然，永寧公主的臉上浮現一尷尬，但仍舊實話實說道：“父皇的確是憐惜九妹妹，再者已經許婚了，越西再強勢，也不好強奪人家未過門的妻子，更別提九妹還是嫁羅國公府。宮中除了九妹，再也沒有適齡的公主，但是郡主卻有一個，說起來也真是太巧了，太後將你封為郡主，這越西皇室就來了。”

李未央歎了一口氣，世上從來沒有這樣巧合的事，只怕太後是早已在算計了。是啊，跟用詭手段來陷害自己的德妃相比，太後是多麼的明正大。你不是立功了嗎，我便好好賞賜你，郡主可不是誰都能做的，這樣的恩典還不讓你得意地上天去嗎？等你開心過了，好，和親的差事來了，你不樂意？當初接郡主封號的時候怎麼不說你不樂意，這就是你必須付出的代價。

太後跟德妃比起來，手段何止高桿了一百倍，還讓你啞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畢竟李未央原本只是丞相府庶出的小姐，能夠得到太後青睞做了郡主，簡直是一步登天，了榮華富貴和眾人羨慕嫉妒的目，你就要老老實實地去和親，沒有毫拒絕的餘地。哪怕明知道對方算計你，卻還要乖乖謝恩，因為郡主冊封在前，和親之事在後啊。

“說起來，父皇也是無奈，我提前把此事告訴你，便是為了讓你心中有個準備。”永寧公主悄悄觀察李未央的神。

李未央卻笑了笑，面上看不出異樣，口中低聲道：“雷霆雨皆是君恩，未央既然承了太後的恩典，自然要為陛下和太後分憂，所以縱然和親是真的，未央也只能接了。”

“好在是正妃。”永寧公主眼中掠過一竊喜，還以為李未央會激烈反對，畢竟沒有人會願意放下好好的日子，跑去人生地不的千裡之外重頭再來。這麼做的確是自私到了極點，但那也是為了妹妹九公主。李未央不去，去的就得是九公主了。“那越西與我大曆不同，年皇子都已封王開府，四皇子元毓封燕王，他的母親本是裴皇後宮中一名貌婢。母親病故後由裴後代為養長大，所以等同於裴後所出，地位與一般的王爺相比都要更尊貴許多，倒也不算是委屈了你。”

李未央微笑聽著，在永寧公主看來，那越西的燕王畢竟皇室統，雖然母親出不算高，但畢竟是皇後親自養長大，等同於裴皇後的親生兒子，地位非同一般，你李未央雖然也是庶出，但若沒有太後抬舉，你什麼東西都不是，所以這樣的婚事豈止不委屈，簡直是一種越級的抬舉。

現在已經肯定，永寧公主是奉太後的命令，來點一點。順便警告，若是這次再說一句不願意，等著的就只有死一途，想也知道，膽敢拒絕的人會有什麼下場。

“聽說那燕王還沒有娶妃，你一旦嫁過去，就是燕王妃，而且你是代表大曆嫁過去的，對方怎麼都不敢委屈你。”永寧公主輕聲勸說道。

李未央冷笑，大曆的公主嫁過去，對方或許還會有所顧忌，但自己這樣的份，既沒有顯赫的皇室地位，家族又遠在萬裡之外，縱然有什麼委屈都只能往肚子裡咽，甚至都無法回家哭訴，跟那些世顯赫的王妃們比起來，自己真的只能靠邊站了。其實，莫說是委屈，一個不小心死了，只要一紙文書說是病死的，誰會去追查呢？到時候燕王娶幾個出大族的側王妃，這日子可就更好看了。李未央這樣一想，反倒是微笑起來。

永寧公主還在勸，李未央的視線卻已經移向不遠。這世上，總是皇帝說了算的，他們可以掌握所有人的命運，而且不容許你抵抗。可是，皇帝的位置，卻終究有一天要換人啊……

遠湖水碧綠，蓮葉鮮，蓮花盛開，在池水之中得非常豔。李未央微側，將手指淺淺地進水中，隨著小船的浮將水面劃出道道漣漪。

“未央，那燕王雖然我沒有見過，可是越西皇室的俊是出了名的，看那安國公主的相貌便可以猜測一二。我會向太後說，想法子讓你們見一面。”永寧公主看李未央面帶微笑，以為很滿意這婚事，心中雖然詫異，卻也繼續道，“依我看，嫁過去也好，這大曆能找出匹配你的男子，卻也不是很容易的……”從前李未央還是丞相千金的時候，公侯之家倒是還能挑出一兩個，現在貴為郡主，這婚事反倒更難找了。又要門當戶對，又要人家願意娶，恐怕不知道要拖多久，李未央這年紀可是不小了，可連李家四小姐都有人上門提親，卻一直無人問津……

不過是因為當初和蔣家鬧得太僵了，不給自己留下後路啊，終究是傳了不潑辣的名聲出去，這樣看，去和親反倒是不得不走的一條路。

李未央的手臂淺淺地進水中，劃開那一波碧水，臉上的笑容從始至終都是淡淡的，既沒有反對，也沒有贊同，甚至連尋常孩子的害都沒有。

永寧不由得暗暗在心中歎，若非為了九公主，自己還真是不想來做這種苦差事，在看來，何必跑這一趟，李未央本是臣子的兒，直接宣旨就是了，幹嘛還廢話，但太後卻說是個很有主意的人，萬一鬧出什麼事來就不好了，還是應該先把利弊給分析清楚，讓誠心誠意地謝恩為好。

皇家就是這樣偽善，打你一個掌，打掉你兩顆牙，也要你笑盈盈地謝恩。

李未央正想著這件事，突然聽見旁邊的婢尖一聲，永寧公主急速轉朝後瞧去，忽然臉驚駭之，人也猛得站起來，其中一個婢因為過度驚駭，手中的漿一下子掉進了湖水裡，濺起了一大片水花。

李未央向著們的目看去，竟看見潭雲站在湖心涼亭欄桿外的巖石上，搖搖墜。

“快劃到那邊去！”永寧公主完全愣住了，而李未央卻冷靜地快速吩咐道，四個婢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把船往那邊劃去。可還沒等到他們到達那裡，潭雲已經“噗通”一聲跳進了水裡，濺起老大一片水花。

永寧公主完全嚇壞了，幾乎說不出半個字。

婢全部扯開嗓門大聲呼救——護衛們就在湖水附近守衛，李未央又命劃船的婢趕把船劃向潭雲，把漿給，好讓攀住不致下沉。沒想到潭雲卻本沒有抓住漿的意思，而是徑直向湖水裡沉下去，很快就連頭頂都瞧不見了。

“不好，的上綁了東西！”李未央皺眉。轉眼之間，便有一個通水的婢下水，快速地向對方下沉的地方遊，一個猛子下去，徑直將昏迷的潭雲撈起，在其他人的幫助下，暫且將潭雲拖到們的船上。李未央看到，潭雲的腳上果然系著一塊石頭，讓整個人剛才都往下沉去，這說明，是鐵了心要尋死的。

李未央親自給按肚腹，見腹中無水之後又拍打著的臉部，試圖讓清醒一點，並且命令婢下外袍給披上。

永寧公主愣愣地看著，幾乎手足無措，同時到慚愧，是大公主，又是主人，遇到這種突發況居然不知道該怎麼辦，相反李未央卻如此的鎮靜，竟然像是比還要年長一般。

“還活著嗎？”永寧忐忑地道。

李未央輕輕把潭雲臉上的發開，赫然發現眉頭皺，牙關咬，像是一心求死，不由歎了一口氣，道：“還活著，不過也跟死差不多了。”

永寧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有點怔住，這時候婢們已經把小船劃到了岸邊，一群人七手八腳地把潭雲扶上岸，慌慌張張去請大夫。永寧公主見李未央神不對，這才道：“這究竟是怎麼了？在這裡不是好好的嗎？”

李未央瞧了永寧公主一眼，搖了搖頭，這個——似乎不該問這樣一個外人吧。就在這時候，潭雲突然清醒了，立刻要爬起來，旁邊的婢馬上過去試圖按住，可是卻發瘋一樣地咬住一個婢的手臂，整張臉上都是癲狂的神不說，連眼睛都是紅的。李未央敏銳地注意到，潭雲出來的十手指頭，所有的指甲竟然都被剝掉了，每一手指都已經不知被何夾得變形，鮮淋漓地十分可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半步。

潭雲是彈琵琶的名家，手弄這副樣子，將來還怎麼演奏呢？李未央看向永寧公主，見的臉上同樣出極端驚駭的神，厲聲道：“這是怎麼回事？！潭大家的手是怎麼了！”

大曆一朝，對於有技藝的子，通常給予的尊稱就是大家。墨娘如此，潭雲也是如此。此刻看到潭雲一雙那麼妙的手變這個模樣，永寧不嚇了一跳，第一個反應就是婢們沒有照顧好。誰知婢們全都面面相覷，完全說不出半個字來。“公主……公主，奴婢們也不知道啊！”

一直照顧潭雲的婢這時候才跌跌撞撞地過來，跪倒在地，道：“公主饒命，公主饒命！是奴婢照看不周，才會讓潭大家到走——”

永寧見潭雲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蹙眉道：“究竟怎麼回事，潭大家昨天還好好兒的！今天怎麼就傷這樣，連神智都不清醒了，剛才還要跳湖！你究竟怎麼看管的！”

那婢恐懼地全發抖，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怎麼會變這樣！前兩日潭大家搬進府裡來，心一直抑，昨晚上不知是不是生出幻覺，忽然說自己看到了什麼黑人。之後便開始神神經經，迅速的瘋癲了，奴婢按照公主的吩咐對日夜看管，但昨兒夜裡鬧了一夜，奴婢們全都疲力竭，在淩晨不免昏昏睡，就趁此時跑了出來，實在不知道怎麼就了傷，居然還要投湖——”

“胡說八道，怎麼可能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瘋了！世上哪兒有這種道理！”永寧公主高聲斥責道。

李未央看著潭雲，不由沉默，潭雲為什麼瘋癲，基本能猜到。對於一個視琵琶為生命的人，突然剝掉了的手指甲，毀了的手，讓再也不能抱琵琶，等於殺死了唯一求生的信念。一下子到巨大的刺激，恨不能投湖而死，這樣的心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居然有人能避過那麼多人的監視對潭雲下手，這就實在是太令人驚駭了。而且和對墨娘一樣，如果有深仇大恨，直接殺了就是，何苦這樣折磨人呢？

墨娘是舞者，最看重的便是纖細的軀還有一雙人心弦的目，於是對方便毀掉了一的好皮，挖去了麗的眼睛，而潭雲卻是彈琵琶的高手，對方便毫不猶豫地壞了潭雲的手——這樣的心思，比直接殺了對方要狠毒千倍百倍。

永寧公主臉煞白，道：“到底什麼人敢在公主府裡頭下手？”

李未央盯著潭雲模糊的雙手，道：“自然是謀害墨娘的人。”

永寧公主出不解的眼神：“可是，若是想要手，明明那天一起殺了潭雲就可以，為什麼還要大費周章等上三天？”

李未央冷笑道：“這就要去問幕後黑手了。”其實，約可以猜測出一端倪。墨娘的死是因為拓跋真無心的幫助，安國公主無法容忍。那潭雲，則是因為出於姐妹意幫著墨娘說了兩句話。那人的意思就是，你不是要幫著嗎，我便讓你親眼看著對方慘痛地死去，然後你必須活在隨時被殺人滅口的驚恐之中，再一點點地將你折磨致死。

這種扭曲的心思，不可為外人道，聽起來又是那樣的匪夷所思。可是李未央卻大概能猜到，因為是看那安國公主的眼神，就覺得對方心中有著不可揣測的暗影。皇室中人，往往都視人命為草芥，然而人命在安國公主的眼睛裡，卻比草芥還要不幸，整個是一場遊戲，一場讓開心的遊戲，每個人，都是這個遊戲裡的棋子。天真無邪的面容中，藏著無窮兇殘的惡意，極靈古怪，又刁蠻任，行事作風簡直是不可理喻，毫無道理可講。

“我會下令讓京兆尹徹查此案，一定要把幕後黑手揪出來！”永寧公主憤憤不平地道。

李未央搖了搖頭，揪出來？就算揪出來能怎麼樣，大曆會冒著和越西惡的危險去置安國公主嗎？不管京兆尹一開始是不是秉著明察秋毫的神，到最後都會變得捕風捉影、指鹿為馬，因為他再公正，再無私，也不可能敢揪越西公主。因為大曆和南疆關系一直僵持，極需要越西的立場……姚長青是個耿直的員，但他也知道，什麼是大是大非，越西公主殺人是小，國家百姓才是大。若是真的追查下去，不僅會造出冤案，還會讓冤案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直到大得無法控制。這事，李未央知道，永寧公主也不傻，定然也心中有數，否則也不會和拓跋真一樣，選擇對安國公主囂張的行徑給予容忍。所以李未央只是道：“公主，還是先為潭大家治病吧。”

永寧公主瞬間啞然，看了一眼李未央，心中將那安國公主罵了千百遍。他們都是皇室子弟，沒有誰比誰更高貴的，大曆雖然比不上越西富饒強盛，卻也不是孱弱的國家。若是換了往日，早已命人把安國公主扣住了，偏偏如今的局勢十分特殊，連父皇都對其籠絡有加，並且把安國公主的一切行為歸咎於驕縱任……前天九公主回去告狀，本以為皇帝會幫討回公道，狠狠教訓一下安國公主，誰知道安國不過是隨便出了一個護衛作為誤傷九公主的替死鬼就罷了，父皇也視而不見、息事寧人。永寧對這種反常的況無可奈何，也本不能理解，此時只能歎了口氣，揮手道：“你們把人帶下去吧。”婢們對視一眼，便將潭雲扶了下去。